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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十二骑


冬至前的黑夜,一夜更比一夜长。三更灯火五更鸡,平素最爱动脑七想八想的缄思,这回是打死亲哥也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有需要贪黑起早勤用功的时候,当然贪黑起早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缄思推开房门,特地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捧了一捧冰凉的水,撸了两把没睡醒的脸,在干冷的风中活动活动筋骨,扑面而来的寒凛吹散一夜困倦。

        天蒙蒙亮,炊烟已浓。

        缄思推开厨房的木门,却发现自己的懒蛋亲哥竟然已经忙活起来了!

        “哎我天!见了鬼了!”缄思猛地睁了睁眼睛,怀疑自己还在梦里,遂使劲掐了一把胳膊——

        生疼!

        缄言瞧见缄思过来了,百忙之中抽空瞥了弟弟一眼,皱眉道:“昨个儿打架打到半夜,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还和颜悦色的……”缄思小声嘟囔道:“今天的日头莫不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他一向好吃懒做的亲哥哥,今天不仅爬起来做早饭,而且面容慈祥,心情愉悦,当真见了鬼了!

        缄言瞧着弟弟那副活见鬼的表情,登时不满地皱眉,“你皮痒痒啊?”

        缄思立马就缓过劲了,心说这才是他那二皮脸的老哥哥!

        “咋成哑巴了?说话!”缄言瞪了弟弟一眼,“战果如何?”

        “哎我天!可别提了!”想起昨天那个上门挑衅的矮敦子,缄思满肚子怨火就不打一处来。“昨夜的架才打了一半,胜负未分。等会儿那个一根筋的青城山莽夫又找来,可烦死他四爷爷我了!”

        咕噜噜……

        锅里烧开的牛骨汤冒着沸腾的泡,一阵阵充斥着肉香的白雾飘进没睡饱的馋虫鼻尖,缄思的肚子当即就十分应景地咕噜直叫。他轻车熟路地从橱柜里摸出一个大空碗,眼巴巴地站在灶台旁。缄言瞧见饿死鬼投胎的老弟那没出息的熊样,当即嫌弃地撇了撇嘴,心说这馋嘴的二货可别把口水流进汤里!

        腹中空空的缄思勉强咽了咽口水,打架本就极消耗体力,赶上早起那便不是一般地饥肠辘辘。“亲哥给口吃的吧,你唯一的亲弟弟要饿死了!”

        “哎哟!这会儿知道喊哥了?”缄言嘴上虽不领情,却到底心疼弟弟,吩咐道:“把手洗干净,抓一搓盐撒进去,搅和搅和就能盛汤喝,想吃肉还要等半个时辰。”

        “得嘞!”缄思麻溜动起手,心急火燎地先来一碗热乎乎的汤垫肚子,又瞧见亲哥开始擀面条,这才一拍脑门想起一件天大的事情。“哎我天!差点忘了!该死!该死!”

        怪不得这懒哥爬起来做早饭,今天可是冬月十一啊……

        二十四年前的这一日,喀嚓一声天雷响,老天爷积攒了八辈子的缺德,劈下他们当家的这号狠角来祸害人间!

        “还能指望你干点啥?”缄言白了弟弟一眼,细致板牙地擀好一整根面条,小心翼翼地将长面放进预备好的小锅肉汤中,“还得靠你大哥我,等一会儿面煮好了,咱哥俩给殿下端过去。”

        殿下……

        这个尊称让缄思一愣,“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一天,当家的还是殿下。”

        “胡说什么!”缄言难得疾言厉色地斥责道:“殿下,永远都是殿下!”

        缄思心弦一震,看见灶台上放着两个空碗,“这是……”

        缄言喉间轻颤,“一碗给当家的,一碗给慕泽殿下。”

        缄思沉沉叹息,愤然咒骂道:“呸!老天爷不开眼,专收世间良善人!”

        “以前慕泽殿下还在的时候……”缄言欲言又止,心口闷得透不过气,愤愤地拍了拍胸脯。“都怪这热气,闹得人心慌!”

        哥俩想起从前在邓赕王宫的光景,那时候王族为了给这对龙凤双生子庆贺生辰,排场摆得要多盛大便有多盛大,席面设得要多铺张就有多铺张,就连天空上翱翔的飞鹰都要凑热闹下来叼一口熟肉。后来邓赕覆灭,小殿下臻昀跟着不虞来到中原,索性便按中原人的规矩重算了生辰——冬月十一。

        成为长安镖局大当家后的每一个生辰,叶棠音都会吃一碗不虞亲手做的长寿面。今年不虞不在,这活自然落到缄言头上,炖肉汤揉面团这种小事可难不倒他这个厨房好手,只求今日别有那不开眼还缺心眼的人跑上门添晦气。

        十月初七那天晚上,缄言领着梨雨和铭锋去薛家捞人,缄思带着珝璎镇守镖局,是以缄思并没看到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梨雨和铭锋好端端地出去,却没能好端端地回来,更令缄思震骇的是,大当家竟也满身血痕地回来了,活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缄思猛然间想起了七年前被不虞从焚城烈火中救出来的叶棠音,登时心弦狂颤,又恨又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待灰头土脸的缄言将当晚之事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并且再三保证自己绝没有添油加醋,缄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预料到接下来他们将会面临什么局面——没完没了的上门挑衅。

        长安镖局叶大当家得了武道仙门蜀山鹃的神兵离行扇,用这神兵利器单挑了惊雨剑李舟瑔,救下长安薛氏一门。这半真不假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有多少人好奇羡慕惊叹,就有多少人不甘嫉妒觊觎,各种猜测与非议随流言蜚语而甚嚣尘上。直到几日后,从一个名为“疾风”的组织中传出消息,彻底锤死这一战的结果——拥有天下第一神兵的叶棠音,挑断了天下第一刺客李舟瑔持剑的右手!

        疾风惊雨,这个名为“疾风”的组织,正是李舟瑔自己的老窝。

        十年前,惊雨剑亦位列天下名兵榜上,但自从李舟瑔叛出无涯,投靠奸相,广陵阁便将惊雨剑从名兵榜上除名。说来这也算李舟瑔和叶棠音冥冥之中没什么用的缘分,若非惊雨剑被除名,或许还轮不到“棠棣”跻身榜上。同为江湖正道口中的魔道,相比于背靠西域圣雪宫和苍山蓉素的那几位妖邪头子,广陵阁给李舟瑔的“待遇”差多了,谁叫他是岱宗无涯的叛徒。

        李舟瑔做了相国党的狗腿子与刽子手,成立了自己的刺客组织,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望尘门不同,疾风的刺客专为相国卖命,是相国党威慑朝臣与江湖人的利器。而李舟瑔也靠着一柄使得出神如幻的惊雨剑,迅速揽下无数戕害忠良的战绩,凭本事当上红魔榜榜眼,前阵子原本的天下第一刺客佛厨宣布退隐江湖,他便顺理成章坐上了天下第一刺客之位,只可惜椅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被叶棠音一耳刮子扇落了。

        佛厨放下屠刀是因为有一单生意没能完成,按规矩不干刺客这行了,至于为何没有完成,这位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头子亲口承认,自己被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击退了。两条惊雷般的消息堆叠一处,让本就隔雾看花的事情,变得更为玄妙而复杂。当世两大刺客皆败于叶棠音之手,而她此前曾在英雄大会上凭一己之力,力克罗刹榜上两大高手,出尽风头……

        一时间,种种关于叶棠音如何神威,如何了得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广,也越发地离谱邪乎。当那件被置于天下名兵榜首位的离行宝扇重新现世,江湖人对它如今的主人有了更深层更大胆的揣测——

        叶棠音的盖世风采与神兵离行脱不开关系!

        魔刃离行,百年择主,有人说是离行宝扇成就了冠绝江湖的叶棠音,也有人说是叶棠音驾驭了诡秘嗜血的魔刃离行。就连说书先生和坊间话本也分出好几个流派,拥护与唾骂,感激与忌惮,各种铺天盖地的评价,包裹在漫天的流言蜚语里,在当事人关门不出的一个多月时间内迅速发酵,成为了时下江湖上最炙热的话题。

        江湖人有事没事都爱凑热闹,尤其是这种百余年才出一回的大热闹,于是原本低调冷清的长安镖局,突然就“宾客”盈门了,无论正道魔道白道黑|道,只要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差不多都派人上门探听虚实。守礼节的世家门派多少还讲些规矩,知道递来帖子,碰上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脑残武夫,动辄竟直接跑到门前叫阵,还点名要叶棠音应战。

        现在的情况就是,自一个多月前叶棠音在薛家干了一场硬仗后,长安镖局就成了江湖上最热闹之处,那不是一般的热闹,那是见天都有人上门约架的热闹!

        叶棠音虽然挑断了李舟瑔一只手,自己却也被打得不轻,纵然有治伤灵药可用,奈何翻肉见骨的伤势也得将养一阵。郎中本人不在家,郎中的医庐和药童也不在西京,只留了一堆瓶瓶罐罐。江湖人平素打打杀杀惯了,倒也久伤成医,叶大当家给自己治伤向来是心狠手辣且简单粗暴,烈酒浇身涂猛药都不算什么,多亏医毒双殊的药好用不留疤,否则这么多年过来,她身上纵横遍布的伤痕,恐怕能织成一张鲛人皮。

        皮肉伤易合,筋骨伤难愈,伤到脏腑好得更慢。铭锋的神剑右手彻底废了,他在床上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又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盯了半个月,尽管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悲色,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在流血。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的鹰眼神箭,而今却再也拉不起弯弓了。叶棠音却没有出面安慰铭锋,哪怕是一言半句,尽管她有着“过来人”的经验,但她很清楚,只有靠自己迈过那道坎,才能成为真正无所畏惧的过来人。

        况且,谁说不能拉弓,就当不得神箭手?

        梨雨伤势比铭锋更甚,他被惊雨剑刺穿了腹腔,差点就洞穿肝胆,昏迷将近一个月才转醒,睁开眼睛瞧见的第一件东西,是那件经过修补改造的机关暗器。李舟瑔剑耍得狠毒老道,看东西眼光更甚,卧虎藏龙的长安镖局里,还真就有一位精通奇门遁甲与机关秘术的天师,箴秘。

        箴秘在镖局排行老五,正儿八经出身于天枢门。长安镖局虽算不上家大业大,但内里的机关陷阱之精妙,比起景明山庄也不遑多让,即便上门挑衅之徒再放肆,也没有外人能闯进镖局里搞事情,这自然要归功于箴秘布下的机关阵法。天师箴秘生了一颗绝顶聪明的头脑和一双鬼斧神工的巧手,收拾好梨雨所用的暗器,眼下他最重要的活就是给铭锋打造一副全新的弓|弩。

        毕竟,谁说不能拉弓,就当不得神箭手!

        当家的本尊闭门不出,偏偏有狂徒上赶子挑衅,自然就得有个能主事的顶上,先是好言劝返一通,若是不管用就揍得对方屁滚尿流,夹着尾巴滚蛋!原本这苦差事落不到缄思头上,好歹他们当家的现在有男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然而,钟朔同样浑身挂了五颜六色的彩,还要照顾伤势更惨烈的亲妹妹和受了内伤也不能对外说的亲爹,实在分身乏术,腾不出手来应付那帮一茬接一茬登门下战书的傻子。缄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一个多月来见到姑爷的次数,的确一只手数得过来。

        当然,人家两口子有没有偷偷摸摸地夜半相会,他就不得而知了,关键人家见面也不能告诉他哇!

        缄言既要照顾伤员,又要操持镖局众人的吃喝,长安城干冷的天让缄言的腿疾隐隐发作,舍不得亲哥受累的缄思只好自己上。昨日在镖局门前叫阵挑衅的是个矮敦子,自称青城山老祖第一百一十五代嫡传弟子,疯狂叫嚣着要单挑叶棠音,夺回师门的离行扇。缄思都懵了,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且不论青城山老祖是哪路野生神仙,他就想问问对方,蜀山鹃的东西和青城山有个毛关系?

        那矮敦子一顿白马非马地诡辩道:因为离行扇是蜀山鹃之物,蜀山鹃在蜀地,而青城山也在蜀地,于是得出离行宝扇是青城山之物。矮敦子说的头头是道,理直气壮,气得缄思想将这厮丢进牛骨红汤里涮熟了喂狗,这他奶奶的根本就是一顿狗屁不通的废话!缄思与那矮敦子从晌午打到半夜,三个时辰前才结束上一轮的较量,仍未分出高下,于是双方爽快地达成一致,回去睡觉,睡醒了接着打,非打得对方跪地求饶叫爷爷不可!

        “李舟瑔那个王八蛋,真他娘狗!”一向文雅的缄思难得爆粗口,碎碎咒骂道:“死猫妖输了还不忘挑事,真够阴的!若不是从他老窝里传出来那些破消息,江湖这潭深水也不至于被搅得浑了又浑,他四爷爷我一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与烦躁不堪满脸黑气的缄思相比,平时骂骂咧咧的缄言这次反倒淡定了许多,持箸慢条斯理地翻搅锅中的面,安抚道:“你就当赚了一趟辛苦钱,蹲在家门口赚钱的生意上哪儿找去?”

        缄思呵呵冷笑道:“敢情卖艺的不是你!”

        “求之不得!”缄言诚恳地发问道:“要不咱俩换换,你来管家,我去打擂台?”

        缄思瞧了瞧锅里咕嘟冒泡的肉汤,又掂量掂量自己咕噜直叫的肚皮,瞥了两眼亲哥的膝盖窝,不争气地瘪了瘪嘴,“算了吧,管家哪有干架容易……”

        “行啊,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缄言啧啧笑道。

        自打他们江宁回到长安,镖局再也没接过一单生意,一帮年富力壮的少年郎,见天窝在家中,脑瓜顶都快长草了!第一个前来挑衅的无名小卒在门口叫阵时,缄思不是一般地兴奋,心想终于有个不要钱的活沙包能揍上一顿了,于是就美滋滋地教了那位心比天高却功夫三流的小哥,何为做人之道,何为江湖险恶!

        那小哥初出茅庐便受了一番深刻的教训,拖着一只挂彩的胳膊灰溜溜地离去。谁知,一号小哥前脚刚走,二号小哥后脚就至,此等前仆后继的势头,一发而不可收拾。眼见上门找揍的越来越多,擅长投机取巧的缄言便琢磨起了生财之道,毕竟干架消耗体力,老四现在每顿饭都比从前多吃了两三碗,这多出来的粮食钱必须得有人掏!

        于是乎,缄言在镖局门口立了一块烂木头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字——报名费四钱。

        和老四打,只收四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啊!

        在缄言的张罗布置下,长安镖局门前的空地俨然变成一个比武擂台,他特地安排老六绝弦抚琴“陪客”,以曲安慰那些被老四教做人的败将们。来了只要交上报名费,就能和功夫还算凑合的陪练过一两招,输了还有琴师指下的绝妙佳音能聊慰心灵,似这等贴心又实惠的服务,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只收四钱,薄利多销,这年头像他们这般讲良心的生意人可不多喽!

        叶棠音并未明确反对缄言这么干,他就当老大默许此事,毕竟他也不敢敲门问一嘴,生怕打扰老大练就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大绝招。现如今总有些狂过头者大放厥词,非要作死去单挑一个煞神,煞神自己就能单挑一群魔头,而你们却连人家身边的狗腿子都打不过,怎么有脸找人家干架,还是花点钱买个教训——做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好香啊!”就在这时,珝璎推门走进来,狗鼻子顺着肉香寻摸到了锅前。

        屋外的寒气倒灌而入,吹得缄思浑身一激灵,索性捞回来越扯越远的思绪,又琢磨起了如何对付那个矮敦子。珝璎的嗓音比几个月之前更沙哑,个子倒是猛蹿了半头,直逼缄言下巴。长身体的小伙子就是一个填不满的饭坑,缄言觉着报名费价钱定低了,就应该安排珝璎站在门口举牌子,还能借机涨一钱银子!

        珝璎进屋后二话不说,先狂塞了两大碗炖肉,也不管那肉炖没炖软烂。生瓜蛋子的牙口就跟狼崽子似的,看得缄思双眼发愣,直叹息自己廉颇老矣!饭坑造了七八分饱,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角边的油花,啧啧品评道:“三哥这汤炖得还是比九姐差点意思啊!”

        缄言:“……”

        “那你还造了这么多?”缄思愁得频频摇头,“十二,咱家快养不起你了!”

        “要不让三哥在那报名费上加几钱银子,我也可以到门口打擂台!”珝璎跃跃欲试,正愁没机会检验自己近来功夫是否进益。

        缄思拍了一把珝璎的脑勺,“你个毛头小崽子,以为是闹着玩吗!若是输了怎么办!”

        珝璎不以为意道:“怕什么?输了又能怎么样!即便我输了,不是还有哥哥们,还有天下无敌的姐姐!”

        “能怎么样?”缄思无奈地叹道:“青瓜蛋子就是青瓜蛋子!”

        “输了,就是长他人志气,就是丢了镖局的脸面,就是让外人以为我们软弱可欺。”缄言难得严肃地说道:“我们输了,就是给当家的找麻烦。你以为你打输了,身后还有哥哥们顶上,我们输了还有当家的,若是当家的也……”

        “若是我也输了,怎么办?”就在这时,一声喑哑的低语混进满屋子肉香里。哥仨循声望去,却见他们那位被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大当家,正双手抱臂靠着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说句实在的话,被大当家盯着属实有点毛骨悚然,毕竟这眼神一般人的命格承受不住啊!

        缄言捞面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自诩有一双苗疆六诏跑得最快的腿,蓉素那帮长老都是他的脚下败将,即便是当年的叶棠音和叶君竹,单论轻功也未必能赢过他,至于那位深居简出的蓉素掌门,他没机会与之比试,可要是单与其比试腿脚,他不敢说自己稳赢,但也不认为自己一定输。这几年他们当家的那双腿越发轻飘灵逸,而就在方才他惊觉,自己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当然不是缄言五感失灵了,而是叶棠音脚下已然出神入化……

        叶棠音狐疑地挑眉,拿眼神点了点缄言。

        缄言这才回过神将面捞出,双手捧着面碗,一字一顿地道:“殿下!生辰安乐!”

        叶棠音微微愣了愣,闭门一月有余,她白皙的肤色愈显苍冷,虽是养伤,她面上的阴沉郁倦却不减反增。

        缄思也恭敬地抱拳,“殿下!千秋永寿!”

        “殿下!长乐无极!”珝璎虽觉得这个称呼拗口生分,但想到一年只喊这一次,即便别扭,也喊得忠诚。

        殿下……

        一瞬间,叶棠音竟有些恍惚,做殿下的那些年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心中却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仿佛不管她做了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无论有没有权势,练不练神功,她永远都护不住自己身边的人。

        当年如是,今日如是。

        叶棠音望着缄言手捧的那碗面怔怔出神,“我记得,你们几个里厨艺最好的人是雨莲……”

        缄言捧碗的手颤了颤,“那还不是因为梨荷的嘴刁,雨莲才变着花样给他开小灶。老三我做饭的手艺和雨莲相比,可就差一个嚼蜡都香的老四!”

        “敢情是我太好养活,耽误三大厨发挥?”缄思嘴上调侃着,心脏却一阵阵抽疼,忍不住悲从中来。“殿下,生辰之喜,别说这些叫人揪心的。”

        “生辰……”叶棠音眸色幽微,“我们生,是因为他们替我们死了……”

        “殿下……”回想起西洱河畔的那一战,缄言的膝盖窝和骨头缝下意识地钻心疼。“十二个人没了四个,可怜冬荣连尸骨都找不见,当年要不是冬荣替我挡了一箭,我和老四也活不到今天,还有长言和南栀的亲娘……”

        昔年左锋臻昀麾下的十二骑卫,为了保护邓赕王室的宗亲贵眷撤离,在西洱河畔与蒙舍铁骑殊死一战。从前这十二骑卫,便是威震江湖的蓉素十二骑。飞云腿缄言、玲珑手缄思、天师箴秘、琴师绝弦、军师冬荣,三叉戟——凤禾梨荷、凤禾景芙、凤禾雨莲,风信子长言、潜蛟南栀、鹰眼神箭铭锋、狼牙锤珝璋,这十二个奇人能士在左锋臻昀手中凝聚成一支无往不利的杀器,莫说苗疆,就是中原武林也要忌惮三分。

        西洱河畔那一战,凤禾三叉戟折了俩,只剩下景芙自己,他的胞兄梨荷和胞弟雨莲均死于乱箭。珝璎的兄长珝璋,一个人抵抗数十倍的蒙舍精兵,浑身被捅了数百血窟窿,流干最后一滴血。箴秘在搏杀中被斩断双腿,往后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绝弦被暗器扎穿喉咙,侥幸活命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与其说那是一场撤离,不如说那是一场绝命逃亡,他们在蒙舍铁骑和布劼叛军还有荼蘼长老的联合围剿下,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那一战过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蓉素十二骑,他们改头换面来到长安蛰伏,做起了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养家糊口的走镖生意。后来江湖上总有传闻说,而今圣雪宫魔尊千宁麾下那支十二紫衣使,就是仿照左锋臻昀的十二骑所建。

        三年前,叶棠音将梨雨收进镖局,缄言数着人头重新排了长幼,算上一把手二把手还有老幺珝璎,他们终于又凑足十二个人,却再也不是当初无往不利的十二骑了。

        “殿下,我这辈子就剩下两个心愿,一是助殿下报血海深仇,二是找回冬荣的尸骨。”缄言搁下面碗,蹲到墙角抹眼泪去了。

        叶棠音看了看那碗快坨掉的面,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涕泪横流的缄言,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有一个心愿没说……”缄思看着亲哥一抽一耸的肩膀,不禁潸然道:“别瞧他平时嘴碎,其实小心思贼脆,一惹就哭。”

        “什么心愿?”叶棠音就着话茬道:“告诉我,你们有何心愿,我一定帮你们完成,说到做到。”

        “他想娶媳妇喽!”缄思和盘托出道:“他想娶南栀做媳妇,惦记了人家好多年,就是不敢告诉人家。要不是我出谋划策,让他去找南栀学炖牛骨汤,他都找不着机会和人家说句话!缄思斗胆——”

        缄思突然跪下,“求殿下成全他们俩!”

        这一跪,莫要说叶棠音愣了愣,就连缄言本人也措手不及地瞪着弟弟,涕泪戛然而止,金豆存在眼眶里打转。珝璎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后脑勺,心说三哥炖汤学得不到位,难怪味道没有九姐炖得香。

        “那啥……”珝璎觉着大家都不说话属实尴尬,“三哥你可要好好问问九姐,炖牛骨汤的关键是啥!”

        “南栀……”叶棠音眸色微沉,背在身后的右手下意识地握拳,紧了又紧。

        就在这时,却听屋外传来一声老迈的吆喝——“新鲜的绿叶菜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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