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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九)琼花胭脂


天色越发昏沉,黑压压的云团遮蔽了光亮,搞得晌午像是日暮,头顶雷声滚滚,脚下雨落成溪。

        叶棠音猛地抓碎了掌心那一捧水,雨珠登时射向院子里的盆景,却听咔嚓几声裂响,原本葱郁茁壮的盆栽已经成了愤怒与笃信下的倒霉牺牲品。沅滟惊愕得眼神直了,尽管她出身木家叔堂,也算一个实打实的江湖人,可毕竟一直待在一隅暗桩中恪守本分地潜伏着,甚少见识到外界真正的江湖高手,更别提叶棠音这种高手中的高手。沅滟眼中那抹希望的曙光又亮了几分,心想只要自己不当累赘,有这位天降女侠的庇护,堂主定然能逃出生天!

        沅滟心一横,挥刀呵道:“请女侠带堂主先走,沅滟舍命掩护你们!”

        叶棠音:“……”

        大当家不是很理解,小美人为啥这么喜欢舍命?关键是你这条命舍了也不顶啥用啊……

        叶棠音笑吟吟地看了看佛厨,“幽州城毕竟是山海盟势力所及之地,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诛杀木家堂主,不大合适吧?”

        佛厨微微皱眉,思量片刻道:“有什么不合适,他自己也知道,花钱买他这条命的,就是他们木家人。”

        “花钱买木三堂主性命之人,重点可不在杀他,而在悄无声息地杀。”叶棠音见佛厨的脸色一沉,便知道这把又赌赢了。“原本您老今日的确能悄无声息地做完这单生意,可就是这么凑巧让我碰见了,更凑巧的是我必须保这二位平安,所以您老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幽州城要了木三堂主的命。”

        佛厨有些犯难地问道:“这事就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叶棠音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瞒您老,平沙剑侠叶伶蓉此刻也在幽州城里。人家花钱是要木三堂主死得无人知晓,今日无论如何这个要求您老都无法满足,这招牌砸与不砸还有什么区别,不如送我顺水人情。”

        木伯庆和清欢夫人雇凶在幽州城里急吼吼地诛杀异己,定然不希望二人暗中勾结的消息外泄,不过今日无论木叔霖是死是活,消息都已经泄露,除非望尘门将叶棠音一并灭口,可显然佛厨没这个打算,更没这个能力。叶棠音将叶伶蓉在城中的消息说与他听,就是要他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有平沙剑侠那么一位武林宗师镇场子,足够他喝上一壶的。

        “看来老夫这笔生意,到底要赔个精光喽!”佛厨斟酌着叹道:“老夫入行数十载,至今从未失过手,难不成今日当真要被你这小辈弄丢饭碗!”

        叶棠音十分善解人意地宽慰道:“想开些,今天这事纯属意外。”

        佛厨闷闷地搋了搋面团,“可惜老夫这手艺尚未让更多人品尝,就这么退场,老夫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叶棠音挑了挑眉,满嘴扯淡道:“您老何不趁此机会金盆洗手,今后就一心给尊夫人做羹汤,管旁人吃没吃着做甚!您老带着尊夫人大大方方地回一趟岳家,赏赏桃花景,叙叙伦常情,岂非人生幸事?钟家有个天赋颇高的小姑娘好吃,到时您老若想露一手,也不缺懂得品鉴饕餮珍馐之人,她尝过了您老的绝佳手艺,肯定会赖上您老不走的。”

        “你这副伶牙俐齿,倒是配得上钟家儿媳这般身份,钟家人耍嘴皮子的功夫天下无敌。”佛厨无奈地笑了两声,旋即竟真的收起了做饭的家伙什,眨眼间便带着一众青衫刀客消失无踪,却听大雨中传来一阵阵令人敬畏的笑声——“侄媳妇,下回你可要诚心诚意地给老夫敬酒啊!”

        笑声过后,再无回响,只剩下漫天倾落的大雨在人间冒着烟地沸腾。

        “他们走了……”沅滟惊魂未定地怔住,实在没想到女侠凭一张嘴,就劝退了穷凶极恶的望尘门刺客。

        木叔霖亦是万分惊诧,从九死一生逃出绞杀圈,到怀抱必死无疑的悲愤,再到眼下绝地逢生,老天爷像是和他下了一场巨大的赌约,赌注便是他卑微却唯一的性命。劫后余生让提起的那口吊命气顿时散了,木叔霖一个没站住跌进泥水,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撕裂渗血。沅滟连忙将他扶起来,“堂主!您万万要撑住!您可不能丢下我啊!”

        “他死不了。”叶棠音又大方地掏出了万能的愈骨合肌散,“姑娘,先扶你家堂主去上药吧。”

        沅滟却下意识地迟疑,定定地看着叶棠音。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姑娘若是信不过我……”

        “信得过!”沅滟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瓷瓶,“大恩不言谢,来日沅滟当牛做马,报答女侠的救命之恩!”

        “这个倒也不必……”叶棠音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儿郎,恐怕也吃不消如此凶猛的美人恩。

        却听木叔霖气若游丝地道:“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今日是你们运气好。”叶棠音看着沅滟笑道:“姑娘只消告诉我,琼花胭脂怎么卖。”

        沅滟一愣,连木叔霖也惊震地看着叶棠音。

        叶棠音见二人呆愣愣又惊慌慌的样子,斟酌道:“三堂主疗伤要紧,胭脂等一下买也行。”

        “沅滟……快去……”木叔霖急急吩咐道:“取琼花胭脂……”

        ……

        暮色苍茫天向晚,琵琶嘈切落玉盘。纵然独僻的院落再清幽安静,奈何从隔了不知几道门的隔壁传来阵阵琵琶笙歌,照样忽忽悠悠飘进钟朔的耳朵里。叶伶蓉在内院的房间里打坐,叶晋靖在内院默默守着水晶棺,不到睡觉的时候不肯出来,钟朔一个人靠在外院主屋门柱旁,望着昏沉沉的天色,耳畔回荡着琵琶伴急雨的缠绵哀怨。

        就在饥肠辘辘欲觅食的当口,女坊主派人送来了美酒佳肴,许是因为来时见叶伶蓉那张捅了天老爷的臭脸太过吓人,小厮丫鬟皆颇有眼力见,恭恭敬敬地放下东西后立马客客气气地告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钟朔瞧着桌上那壶烫好的酒,心里却泛起嘀咕,等喝酒的人回来,这酒怕是早就凉透了。

        轰隆隆……

        天雷滚过,才关上没一会儿的院门却又被推开。

        钟朔抬眼一瞧,却见一位妙龄姑娘扶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走了进来,而跟在后面为他们撑伞遮雨的人,正是自家那位酒虫!

        钟朔连忙撑伞相迎,待走近瞧清了男人的样貌,不禁惊道:“木三哥!”

        木叔霖蔫蔫地瞧了钟朔一眼,扯了扯苍白无血的嘴唇,有气无力地道:“炎旭……”

        钟朔见木叔霖面色惨白如霜,立刻从沅滟这个单薄的姑娘肩上将木叔霖接过来,打横抱起他就往屋里走。

        “麻烦你动作轻些,他身上挨了二十七刀。”叶棠音一把扶住疲软的沅滟,发觉这姑娘竟累得浑身发抖,却愣是咬紧牙关没喊一声辛苦,不禁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叮嘱道:“姑娘先去里面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自己若是病倒了,还怎么照顾你家堂主,进门时我已经叫坊主去请郎中过来,你家堂主不会有事的。”

        沅滟感激涕零地道了一声谢,便依言进内院的屋子里去换衣服了。外院一共有三间屋子,钟朔将木叔霖安置在自己住的这间。秋雨寒凉,房里生了炉火,木叔霖死里逃生保住一命,眼下却烧得厉害,脑门比桌上的酒还要滚烫,强打起的精神在接触到柔软温暖的床榻时彻底溃散,烧得昏了过去。

        钟朔看着叶棠音,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你姑丈带人追杀,命差点被阎王爷扣下。”叶棠音回应道。

        “姑丈?”钟朔的眉头越皱越紧,“哪个姑丈?”

        “你有几个姑丈?”叶棠音反问道:“你觉得,长安城里的那位,能带着望尘门的青衫刀客,来要木三堂主的命?”

        钟朔顿时一愕,“小姑丈?望尘门?”

        “哦!”叶棠音恍然地挑眉,“我之前忘了告诉你,你的小姑丈便是红魔榜魁首,江湖第一刺客,佛厨。”

        钟朔难以置信地瞠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小姑丈?”

        “当然是他自己认的,否则我吃饱了撑的乱点鸳鸯?”叶棠音想了想又道:“其实你早就见过他,当时在钱府外面,你馋人家煮的馄饨。”

        “馄饨摊老伯?”钟朔回忆起那人的样貌与当时的场景,那锅沸腾冒烟的开水和那串彰显虔诚的佛珠仿佛就在眼前。叶棠音早就瞄见了桌上那壶酒,馋猫似的摸了过去,难得规矩了一回,肯用杯盏倒了一杯,舌尖轻触,酒温刚好。钟朔继续追问道:“所以小姑母和望尘门有关系?望尘门为何要追杀木三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让我喘口气行吗!”叶棠音咂了咂嘴,缓缓道:“木伯庆勾结清欢夫人诛杀异己,木家现在一团糟,木二堂主身首异处,木三堂主死里逃生,你快给木四堂主传信,让他找山海盟搬救兵,回来锄奸。木伯庆已叛变,木家四堂现在皆握在他手里,木家自己传递消息的渠道定然靠不住,你再耽搁下去就等着木家换掌门吧!”

        钟朔眸光一沉,顿了顿又问道:“倘若我现在通知燕二哥……”

        叶棠音的眼神跳了跳,淡笑道:“这里可是幽州城,是他长大成人的地方。他若有心回来,你觉得还需要我们狗拿耗子?”

        钟朔眼神一亮,惊道:“所以这里也是……”

        “嘘!”叶棠音竖指,“看破不说破,日后好相见。”

        幽州城是不虞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乡,即便他已离开多年,即便他声称此生不愿再踏入幽蓟半步,可天香坊依旧念着他的情,那不起眼的酒肆依旧留着他的恩,他在幽州城的势力未曾被削弱分毫。

        “燕家五公子……”钟朔喃喃道:“燕琼寰膝下只有四个儿子,燕二哥认了娘舅为父,故而自称燕五公子……”

        “燕琼寰这个舅父,可比木言鼎那个亲爹靠谱多了。”说着,叶棠音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四四方方的胭脂盒由陈旧的檀香木所制,有她半个巴掌般大,盖上雕刻着一朵琼花。她缓缓拧开盒盖,一股淡淡的琼花香飘散而出,盒子里却没有胭脂,而是放着一块琼花状的令牌。令牌一面刻着一个燕字,另一面则刻着琼华二字。“只要没有杀上门来,木家的事情就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操心,我只负责兑现,许给叶晋靖的承诺。”

        钟朔就着她的手观察着令牌,“这是燕家的信物?”

        叶棠音点点头,酸溜溜地道:“以前怎么没察觉,不虞竟是个有钱有势的富狐狸!”

        “琼华……琼花……”钟朔恍然道:“长安镖局的琼花旗,也是为了怀念燕二哥的母亲!”

        叶棠音撇了撇嘴,哀戚戚地叹息道:“我从没瞧见过镖局的地契,什么大当家不过是空头虚名,我实是个房屋一间地无一亩的穷鬼,整日还要看那只老狐狸的脸色行事,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哪天就被扫地出门!”

        她这一番矫揉造作的控诉,听起来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病呻吟没什么区别。钟朔静静地看着她过足戏瘾,心说姑奶奶你不把人家收拾收拾扔出去就算积德了!不等她这场苦情戏演完,钟朔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人拽走。

        沅滟匆忙地换好衣衫,一推门正与二人撞了个照面。

        “放肆!你放肆至极!”叶棠音张牙舞爪地叫嚷着,却还不忘一把捞起酒壶。

        “再喊,我能更放肆。”钟朔难得硬气地回怼一次,在沅滟懵愣愣的注视下将叶棠音扛走了。

        “姑娘……”叶棠音菩萨附体般叮嘱道:“记得给你家堂主冷敷降降温,别让他将脑子烧糊涂了……”

        钟朔将叶棠音扛到了隔壁,点上了油灯和小炉炭火,而后将门窗关严实,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你体寒啊?这天儿还用不着生炉子吧?再说,烧炭需要通风,你想死可不要拉上我!”叶棠音没好气地将窗户逐一推开,“有话快说,你瞪那么大眼睛做甚,想吃了我吗?”

        钟朔眨了眨眼睛,“你从哪里得到消息?”

        “你指的是什么?令牌?”叶棠音见钟朔的神色不对劲,转而笑道:“还是叶晋靖的亲娘改嫁到了燕家?”

        “小姨母说的对,此事涉及蓟北两大豪族间的门阀恩怨,广陵阁绝不会给你透露口风。”钟朔盯着叶棠音的眼睛,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自信,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这满肚子鬼心眼的人老实地回答。“小姨母去找二舅父讨要放行书的那日,你也去了一趟叶府吧,可你却未告诉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我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凭小姨母那张宁死不卖乖的嘴,居然能讨到放行书。”

        叶棠音笑着挑眉,“你就这么看不起堂堂北境宗师?”

        钟朔不接她的玩笑话,继续严肃地问道:“你在小姨母之前去见二舅父,你对他说了什么话,让他那么爽快地答应放行?”

        “你这么看得起我啊!”叶棠音提壶灌了一口酒,咂嘴道:“我也没说什么特殊的话,就是告诉他,我能引荐一位厉害的郎中,治好叶岚芬的毒血症。”

        钟朔一愣,“燕二哥?还是他师父鬼医?”

        “谁知道呢。”叶棠音耸了耸肩膀,“没准不虞出去溜达一趟,回来也能掌握这门神乎其神的骇人秘技。”

        “仅是如此?”钟朔的怀疑十分有道理,毕竟这种条件在他那位老谋深算的二舅父面前未免过于苍白了。

        “如此足矣,因为你不知道,叶岚芬对于叶延沛而言有多重要。”叶棠音面色微沉,“叶岚芬根本就不是叶延鸿的女儿,而是叶延沛和王氏的私生女。”

        “什么!”钟朔惊愕得瞠目,“谁说的?这种事情,岂容造谣!”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叶棠音冷冷地看着钟朔,“是不是造谣,天知地知叶延沛知。”

        “是叶家人告诉你的……”钟朔平复一颗震惊的心,“那是谁?你怎么撬开他的嘴,不会严刑逼供了吧?”

        叶棠音得意地摆了摆手指头,“用暴力手段来达成目的,实乃下下之策,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以心换心。”

        “啥玩意儿?”钟朔气得竟蹦出了叶晋靖的口头禅,一把扯过凳子大次咧咧地坐下,那嚣张的架势活像是要审犯人。“你又偷摸惦记着换谁的心,想清楚再回答!”

        叶棠音蹙眉,瞧他就像是在瞧二傻子,“你要作死?”

        “不是……没有……”有的人嚣张不过一弹指,立马在淫威之下现了怂包原形,讨好道:“我这不是单纯地好奇嘛!小靖查了这么多年都没半点眉目,可见是有人下了命令将事情压住,在叶家有此等权威的不是老爷子就是二舅父,不惜忤逆此二位尊长给你透口风的人,当真是叶家难能可贵的反骨。”

        “瞧你那散德行的熊样!”叶棠音没好气地白了钟朔一眼,盯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妨猜猜,猜对有奖。”

        钟朔被叶棠音盯得发毛,“我……那个……我最近没犯错……”

        叶棠音:“……”

        “什么奖啊?我也想猜猜!”一声轻呵,叶伶蓉推门而入,苦大仇深地瞪着两个人。

        叶棠音眉心微跳,轻笑道:“原来宗师也喜欢听人家墙角。”

        “我呸!”叶伶蓉冷笑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听到了,谁让你们开着窗户,大嗓门地叭叭个没完!”

        叶棠音也不顶嘴,反问道:“找我有事?”

        “那屋里一男一女都是谁?”叶伶蓉也不绕圈子,直言道:“他们为什么也在这里?”

        叶棠音回答道:“那是幽州木家三堂主和他忠心耿耿的小丫鬟,木家内斗生了大乱,我带他们回来避避风头。”

        “木家的事你也要插一脚,挺热心肠啊!”叶伶蓉讽刺道:“合着幽蓟没了你不转,江湖离了你不行呗!”

        叶棠音岂会听不出这位姑奶奶在嘲讽她,却并不放在心上,有理有据地回应道:“毕竟是江湖上的朋友,今日我救人家的火,来日万一我家里也着了火,人家必定会来相救。”

        叶伶蓉眉心紧锁道:“你不仅多管闲事,还打算一管到底?”

        “倒也并非多管闲事,能治好雪女的那位郎中和木家渊源颇深。”叶棠音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所以这叫礼尚往来,若是您有兴趣的话,我诚心诚意发自肺腑地邀请您一起。”

        “滚蛋!你个小猢狲,自己要作妖,还想拉我下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叶伶蓉瞥了一眼那炉炭火,感觉自己一肚子火气也被勾了起来,甩着一张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硬的脸,冷哼道:“你这小猢狲就是个祸害精,走到哪里祸就害到哪里!你没事勾搭叶淑芬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妮子做甚,勾搭完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她一个人在叶家怎么活!”

        钟朔先是一愣,琢磨琢磨却觉得小姨母这番话有点不对劲……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始乱终弃的薄情负心汉,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正经姑娘!”叶棠音挺直腰杆,摆出正经的姿态,企图证明自己是正经人这一毫不具备信服力的事实。“天地良心,我绝没勾搭任何人,以心换心,这叫感化。”

        叶伶蓉恶心得刚吃下去没多久的晚饭快吐出来了,“我就没见过比你还厚颜无耻的人!”

        叶棠音惊讶道:“不是吧,叶家那几位响亮人物,哪一个不比我厚颜无耻?”

        叶伶蓉面色一沉,片刻后冷冷地笑了笑,“他们那是罪孽深重……”

        就在这时,钟朔突然想通了什么,求证般地看向叶棠音,“所以是三表妹?”

        叶棠音微笑默认。

        钟朔委实没料到,在叶家长幼尊卑严苛压迫下诞生的第二个逆骨是叶淑芬,第一个逆骨是叶晋靖。

        叶淑芬是叶家同辈子弟里最柔弱温顺也最不引人注意的,钟朔甚至回忆不出她做过什么出众或出格的事情,印象里她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花瓶,被安稳地置于叶家这方显贵的桌子上,不亮眼也不逊色,安分守己便是她最得体之处。这样一个柔弱温顺的人,却成为了反叛家族的前锋利刃,将高门内讳莫如深的辛密,告诉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外人。

        某人这招“以心换心”,当真耍得炉火纯青,无往不利。

        “但以三表妹的年纪,她不可能知道九表妹和二舅父间真正的关系,更不要说怀疑小靖是否为叶家血脉了。当初七舅父自尽而亡的原因,叶家所有人皆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知道的不敢说,不知道的不敢问,而王氏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叶家消失了。叶家既能将事情瞒到此等隐秘的地步,又岂会让三表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辈探查洞悉。”钟朔皱眉看着叶棠音,问道:“三表妹又是如何得知这些所谓的内情?”

        “她不知道这些乱糟糟的事,只是说了她当年亲眼所见的事实,也是叶家许多人都亲眼所见的事实——叶延鸿弑嫂在先,自尽谢罪在后。叶延鸿刺死了叶延沛的结发妻子,这才拔剑抹了自己脖子。但这不过是一个浅显的结果,而造成结果的原因……”叶棠音眸色沉沉,紧紧盯着叶伶蓉的眼睛,“我既已猜出大概,您又何必继续隐瞒。”

        钟朔一愣,“你猜的?”

        叶棠音伸出两根手指,悬空冲钟朔那双漏神的大眼珠子弯了弯,“敢问你这是用来出气的吗?”

        钟朔:“……”

        “你是真瞎还是装瞎,叶岚芬那眉眼几乎就是和叶延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叶棠音嘲讽道:“我一个陌生人能瞧出些许端倪,你这叶家半个亲戚看不出来?”

        钟朔眉头更紧了,从前并未在意的细节,经叶棠音这么一点拨,登时清晰起来。“即便如此,侄女与伯父长得有几分像,也没什么奇怪吧,我娘以前还总说钟忆瓷长得像我小姑母呢。”

        “叶延鸿是杀害叶延沛发妻的凶手,面对叶岚芬这个名义上的侄女,实则却是仇人之女,叶延沛还能以善待之,甚至是有一些偏爱,这位镇军大将的心胸属实宽广。叶岚芬所住的院子和一切吃穿用度,不说比得上叶宓芬,也总好过叶淑芬等人。就连叶宓芬和叶晋韬姐弟,对弑母仇人之女也毫无迁怒怨恨,反而百般照拂……”叶棠音啧啧道:“反正我心胸狭窄,不迁怒杀母仇人之女,已经算是隐忍高尚了,决计做不到以德报怨啊。”

        钟朔越琢磨越觉着心慌,“他们早就知道二舅父和王氏有私情?”

        “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大都是精心安排的套路。”叶棠音握了握那块琼花令牌,“王氏一个丧夫没多久的寡妇,虽说有几分姿色,但不至于美得倾国倾城,叫人看一眼便不可自拔,凭什么前脚死了丈夫,后脚就嫁高门?”

        “王氏改嫁到燕家,成了燕琼寰的三儿媳……”某种猜测跃然心间,钟朔看了看叶棠音,“难道……”

        “燕琼寰的三儿子燕文崇虽无甚大志,却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世家才俊,没娶妻没纳妾也不好男风,实乃一洁身自好的郎君,除却年纪老点,没病没灾没残疾,还是燕琼寰正妻所生,这么好的条件凭啥要娶一个豪门遗孀当正头娘子?就是燕文崇同意了,燕家也不能答应啊,所以究竟是什么迷了他的心智,同时也说服燕家点头?”叶棠音幽幽道:“叶晋靖今年整二十,和小瓷一般大,而巧的是二十年前,燕文崇到过渔阳,也去过叶家。”

        钟朔喉咙一紧,“小靖……是燕家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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