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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悍匪


“北头有座山,山上有片坟,坟边住着未亡人……”

        “啷哩个啷!啷哩个当!啷哩个啷当!啷啷啷……”

        驴蹄踏过微黄的草地,初秋凉爽中尚透着一丝闷热。裴琰眯着一双张扬的桃花眼,懒洋洋地趴在一头黑毛驴上,嘴巴里叼着半根枯草,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未亡人,泪洗面,问君为何赴北山……”

        “啷哩个啷!啷哩个当!啷哩个啷当!啷啷啷……”

        裴琰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哥,论身份乃是御史中丞裴瑭的庶弟。裴家自裴瑭的祖父一辈起便人丁稀薄,到了裴瑭裴琰兄弟这一辈,长房就只剩下他们哥俩。因此裴琰虽是庶出,却也享尽家族宠爱,由其兄裴瑭一手栽培成人,被家族寄予厚望,自幼修习诗书礼乐,养得一身清雅贵气,加之他生得风神俊秀,尤其长了一双忧郁含情的桃花目,俘获了一大片江南闺秀的芳心。

        然而,这么个外人眼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长着长着就长歪了。裴琰平素最大的爱好是哼山野小调作打油闲诗,这副随心所欲的做派,到底不为正统所喜,同为江南才俊公子,他的风评也远不如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南少钟朔。裴琰自己倒是毫不在意,毕竟虚名捧得再清高,终归只是虚名罢了,还不如一头毛驴来得实在呢!裴琰他哥裴中丞也没料到,自己穷尽心力却栽培出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玩意儿……

        “谨知!”聿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朝裴琰喊道:“你就不能快些吗!”

        裴琰却像没听到似的,屁股下面的小毛驴,依旧走得不紧不慢。他掏着耳朵,小调哼得更起劲了。

        “裴小二!你干啥呢!不慌不忙的,装上大爷了!”聿霖奔回来对着裴琰一通数落。“我们好心让你骑马,可你偏要骑驴,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怎么也不觉得难为情啊!小舅舅他们在官道上飙马,恨不得一口气就跑到平沙岭,你倒是磨磨蹭蹭的不着急,你是想在官道上过夜?”

        裴琰咬着枯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谁请来的客人,谁去陪。指望二爷屈尊给你们擦屁股,你们想得美!”

        聿霖气得想锤死这货,“裴谨知,你忒不仗义了!”

        裴琰即刻坐直了身板,反唇相讥道:“聿明宇,你小子竟还有脸同我讲仗义?我是脑袋秀逗了,放着江南的软玉温香不管不顾,陪你跑到这劳什子的鬼地方。早知道你安什么好心,就是打死你,我都不来!”

        “这会儿后悔也晚了,要不是我叫你出门游历,此刻你指不定被裴嫂嫂安排同哪家姑娘相亲呢!我好心救你一回,你竟还狗咬吕洞宾,你小子良心不会痛吗!”

        “去你的吧!我在家里待着要相亲,不在家里还是要相亲,有什么分别?”裴琰冷哼道:“我竟不知,聿少爷何时抢了媒人活计,做起保媒拉纤的红娘生意,喊我去平沙岭摘红叶,却原来竟是这么个摘法!聿少爷好大面子,请来了这么多的名门贵人。我好心提醒你,出了渔阳城再往北边走上十里地,天黑前堪堪能到平沙岭,出了平沙岭再往北走,保不齐就有匪寇出没,你我皮糙肉厚,不怕打不怕揍,也不知你请来的那些娇花弱草抗不抗风霜?”

        聿霖解释道:“除了我妹子阿雯,其余都是小舅舅安排的,我事先并不知情,否则阿雯还不和我翻脸!”

        原本聿霖只想叫裴琰一个人和自己去平沙岭赏红枫观秋意,可架不住妹妹软磨硬泡,便带上聿雯一起出来,权当是成全了妹妹对裴琰的那点子小心思。奈何聿雯嘴漏,偏到处宣扬,此事七传八传地就进了他家小舅舅耳朵里,惹得小舅舅一个心血来潮,非叫上渔阳城里的公子哥们一道凑热闹,还邀了一众金枝玉叶同往。

        这些娇花都是蓟州高门大户家的闺秀,个顶个的开罪不起,蓟北民风豪放,女儿家素来热朗,直叫裴琰和聿霖这种南来的公子哥吃不消。于是,最开始计划好的二人小酌,生生演变成一场才子佳人云集的小宴。聿霖身为主事者,觉得自己活像是一个闲操心的媒婆,但碍于小舅舅的情面,他只能强颜欢笑。

        聿霖无奈地叹气道:“谨知,受不得也要受着啊,不能让蓟北这些公子哥,看了你我二人的笑话。”

        “呸!笑你个脑袋!二爷是风流了些,但不至于饥不择食!”裴琰趴在驴背上骂道:“你摸着良心说,今天来的都是什么豺狼虎豹,两眼冒光地盯着你我二人,恨不得将你我拆骨入腹,一口吞了!”

        “是小舅舅的安排,再说这么多人一起走,岂非更加安全,后面还跟着随从的侍卫,能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到平沙岭又不过岭往北,只要天黑到达平沙镇,还能赶上明早的日出呢。在平沙岭逗留一日,折折红叶,喝喝小酒,后日便启程折返,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朝廷全力剿匪,有广平郡王亲自坐镇前线,平沙岭往北一带均有重兵把守,北边没准比渔阳城里还安全。方才小舅舅夸下海口,说有他这个无涯弟子在,哪路小贼都不敢来放肆!”

        裴琰翻了一个白眼,“他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好歹是我舅舅,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些?”

        “他只比你大两岁,你还屁颠颠地叫舅舅,处处矮他一头!”裴琰撇了撇嘴,“二爷可把话说在前头,二爷我腿脚利索,遇到歹人自然溜之大吉,到时候你别怪二爷无情。”

        “辈分就摆在那里,他便是个小婴孩,那也是我舅舅。这来的都是大家闺秀,虽非沉鱼落雁,但好歹娇俏可人,你这张破嘴未免也忒恶毒了,我真想不通阿雯怎么就看上了你!”

        裴琰脸耷拉得老长,“二爷我谢谢她!她是看得上我,可我看不上她!既是娇俏可人,你去享艳福吧!”

        “你莫不是转了性,学钟炎旭当和尚,无欲无求,六根清净。”

        “滚!”裴琰面色一黑,“你小子脑袋被小二黑踢了,二爷我能和那冰块脸相提并论吗!”

        “自然不能!”聿霖讥笑道:“人家炎旭早已经浪子回头了,如今连媳妇都有了,哪像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实打实的老光棍一条哦!”

        “二爷我乐意,怎么着,你还有意见?”

        “我哪敢,谁叫裴二爷是块香饽饽呢!”聿霖扯着一张堆笑的脸,讨好道:“求裴二爷赏个薄面,莫叫小可为难!”

        “想要薄面?你想得美!”裴琰一拍驴腚,直接嘎哒嘎哒地溜了。“小二黑,让他们这帮不开眼的人见识见识,什么叫作好驴赛过马!”

        小二黑就是裴琰骑的那头驴,一尥蹶子一撒欢,跑起来还真就不比别人的高头大马慢多少。

        “谨知!”

        “明宇!你小子加把劲!多带几个娇俏可人回钱塘,看你家凶婆娘不一棍子打断你的狗腿!”

        “老裴!裴老二!”见裴琰一骑绝尘蹿了出去,聿霖却哭笑不得,合着费了半天唾沫星子,还不如提一声钟朔来得有用,这俩人可真是一对不见面想见面掐的欢喜冤家!

        裴琰另辟一条路,躲人就像躲瘟神似的,能避开多远就避开多远,心说谁招来的佛谁去送,想让他陪笑,做你的春秋白日狗屁梦!驴蹄踩着尘土,耳边是谡谡风声,眼前是赤血红枫,看着岭中风景,他心情渐渐舒畅起来,又开始哼唱起小调——“平沙岭,红叶灵,久闻名,莫敢轻……啷哩个啷!啷哩个当!啷哩个啷当!啷啷啷……”

        这首流传于蓟北大地的童谣小调,在裴琰听来绝非玩笑。平沙岭位于渔阳城北十几里外,地势广平,风沙势大,每年七月初,岭内方圆几十里的枫叶便悉数红透,堪称北地一大奇观。然而,平沙岭以北却十分地萧条破败,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曾有数十伙匪寇占山为王,骚扰祸害十里八村的老百姓。匪寇猖獗逼得百姓背井离乡另讨生活,方圆百里除却一座安如磐石的渔阳城,就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平沙镇。

        平沙剑侠叶伶蓉前往雪岭时,路经平沙镇曾被匪寇骚扰,遂用一把剑挑尽当地的土匪窝,虽未能斩尽杀绝,却也震慑住了猖狂的匪寇,她这平沙剑侠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可惜自打她隐居雪岭,就不问人世,也给了匪寇们喘息之机。

        随后原本各自为王的匪寇们,开始抱团与朝廷对抗,经过十余年的火拼与联合,形成蓟北第一土匪窝——雄关寨。如今若是路遇匪寇,一问十个有八个出自雄关寨,剩下的那俩还是雄关寨的远方亲戚,雄关寨成了一股能与朝廷守军抗衡的恶势力。雄关寨大当家李承天,绰号北州猛虎,仗着天高皇帝远,做起了逍遥藩王,甚至还自称是李唐皇室出了五服的亲戚,做不了真皇孙,就做假皇帝过过瘾。

        眼下朝廷终于注意到这股威胁,广平郡王亲自带兵全力剿匪。雄关寨被精兵打得疲软不堪,目前进入了与朝廷的对峙期。但雄关寨根基深固,势力庞大,想将其连根铲,除绝非易事。

        裴琰心里骂了聿霖不下一百回,聿明宇这小子,和他那个自大的呆瓜舅舅一样,傻得冒泡!雄关寨的匪寇岂是那般好对付的,朝廷剿匪剿了那么久,雄关寨却久围不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搅合得外面鸡飞狗跳!越往北去,越是人迹稀少,远离了渔阳城的庇护,路上保不齐出点什么意外,那帮又都是高门大户里的娇花弱草,真要是出了什么事端,可就是麻烦他姥姥喊麻烦——麻烦到姥姥家了!

        这么一细琢磨,裴琰又将聿霖和他那呆瓜舅舅骂了一百遍。

        “阿嚏……”

        “阿嚏……”

        “阿嚏……”

        彼时陆皞玚揉了揉鼻子,心道哪个龟儿子在背后念叨自己!

        “舅舅你是不是着凉了?”聿霖关切地问道。

        “鼻子痒而已,没有事!”陆皞玚回头望道:“裴公子呢?”

        聿霖却嘻嘻哈哈地干笑,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话,总不能直说,裴琰瞧不上你们这帮娇花弱草,溜之大吉了。

        陆皞玚不耐道:“你挺大个老爷们儿,怎地吞吞吐吐磨磨唧唧!”

        “和阿雯走了!”聿霖心一横,一口咬定道:“他和阿雯单独……舅舅你懂的!”

        陆皞玚眉飞色舞地问道:“幽会去了?”

        聿霖嘿嘿笑道:“舅舅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阿雯不愧有一半的陆家血脉,彪悍起来颇有几分昤嫣堂姊的风采!”陆皞玚转过头又开始数落聿霖,“你和阿雯是一母同胞,你怎么就这般怂?”

        “舅舅说的是,明宇回去一定好生反省思过!”聿霖敢拍着胸脯说,论世上最孝顺的外甥,他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此时裴琰已经钻进林子深处,可溜着溜着,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味,他怎么就随了聿霖的意,提速了!

        “琰哥哥!你等等我!”就在这时,聿雯驱马追了过来。

        裴琰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他身上安了一双鹰眼,怎么走哪跟哪啊!

        聿雯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循着小二黑的驴蹄印,费了牛劲才撵上裴琰。林子里杂草丛生,任凭什么好马也不如一头毛驴灵巧。正当聿雯兴冲冲地对裴琰撒娇时,宝马一不留神被横倒的枯木绊了前蹄,连人带马摔进了阴沟!

        “啊呀呀!琰哥哥救我!”

        裴琰叹气,没法子只得溜过去,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根树枝扔给聿雯,“祖宗,上来!”

        聿雯拽了几次还是没蹦跶上去,便哭丧着脸求道:“琰哥哥,你抱我上去叭……”

        裴琰气定神闲地坐在小二黑上,瞪眼看着满身泥污的聿雯。“你做白日梦呢?不想上来就在阴沟里躺着吧!”

        “可人家真的上不去嘛!”聿雯伸直了胳膊,摆出一副小女儿的娇憨姿态,奈何裴琰根本不吃这一套!

        裴琰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你说你何苦来哉……”

        岂料,话未说完,他突然从驴背上一跃而起,一把钳住聿雯的腋窝,直接将人抱上来,而后旋身移动,带着聿雯跃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聿雯虽会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到底没见过这般阵仗,当即抖着嗓子尖叫起来。裴琰一把捂住她的嘴,黑着脸吓得她一愣。

        “琰哥哥……”

        “别说话!”裴琰安抚好聿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往她身上撒药。

        “咳……”聿雯被呛得直咳嗽,“这是什么?”

        “驱虫避蛇的药。”裴琰的神色竟异常严肃,“你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许乱动,不许出声,听明白了?”

        聿雯连连地点头,却见裴琰抬眸,紧紧盯着远处那卷着烟尘的天际,接着一个纵身跳到地上,拽起聿雯的马和小二黑一并拴到树旁,还特意寻来一些枯枝败叶,将牲畜遮盖妥当。聿雯被他一系列的动作搞得惊慌失措,死命地抓着树枝,听话地一言未发。

        “你哥哥遇上大麻烦了,你且安静地在树上等着,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接你。”言罢,裴琰御起轻功,朝烟尘所指方向奔去。他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此番兵行奇路,不过片刻工夫,便跃到距离那片连天烟尘最近的树上,以便借着枝桠的重重掩映,悄悄地观望情况。

        却见官道上乱马嘶鸣,时不时传来的尖叫声,更是让裴琰浑身直发毛,心说还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侍卫们将三五辆华美的马车围在中央,聿霖双手举刀站在队伍最前面,此刻他心头那叫一个拔凉,还真就让裴琰的乌鸦嘴给说中了,大白天的竟在官道上遇匪!

        匪寇人多势众,既有大刀利箭在手,又有盔甲铁衣裹身,就连所骑马匹也颇为壮硕矫健。聿霖握刀的手不由得攥得更紧,和对方相比他们根本不占任何优势……

        “何方恶贼!光天化日,竟敢在官道上拦路!”聿霖一声吼,寻思着至少不能丢了气势,可惜压根没人搭理他。匪寇们一言不发却训练有素,一伙人专门对付反抗的侍卫,另一伙人直接瞄准马车围攻上去,还剩一伙人按兵不动,似是在放风警戒。

        聿霖和一众家养的温良侍卫,哪里是这帮占山为王的匪寇之对手,不过片刻的工夫,能打能动的壮丁已尽数被擒,只剩下零星几个文弱书生,其中还包括聿霖的呆瓜舅舅。书生们见此等架势,早吓得腿脚发软,莫要说奋起反抗,能站稳便是硬骨头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被击溃,财物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匪寇们乐上几日了,万幸这帮匪寇只求财不结仇,没有伤人性命。

        “贼人莫狂!自有朝廷的精兵良将,能歼灭你们!”聿霖被押跪在地,兵刃被缴,双手被绑,只得用愤怒的眼神和言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裴琰竖耳朵一听,恨不得再骂聿霖八百遍呆瓜,这小子不仅脑子呆,还他娘的虎彪傻缺,都成阶下囚了还公然和人家叫板,是嫌命太长吗!

        为首的匪寇带着斗笠,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手提一柄未出鞘的弯刀,静静地端坐于马上。裴琰透过树叶缝隙观察着对方,不由得被那匪首的气势震了一震,心道这打眼一瞅就是个狠人,聿明宇你他娘的是真嫌命长。

        岂料,那匪首听了聿霖的话,却不怒反笑,即刻示意手下将他放开,竟还踢给他一把刀。聿霖也被对方这波操作搞懵了,战战兢兢地捡起大刀,将刀口对准那匪首。对方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举起手中弯刀,挑衅般地朝着他挥了挥——

        刀出鞘的瞬间,寒光直晃得聿霖睁不开眼!

        匪首旋即拍马,绝尘而去。

        如此明晃晃的羞辱,聿霖哪里能忍,拽过一匹马,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了!

        “你回来!”陆皞玚见状心头一紧,却又不敢大声呼喊,直憋得脸色通红,急得在原地干跺脚。

        匪寇纷纷收刀上马,带着战利品火速离开。众人才勉强松下一口气,逃过一劫的陆皞玚,摸着自己噗通噗通乱蹦的心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说钱财被洗劫一空,但好歹人没出什么大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在心里骂了一百八十遍晦气,最气的是便宜外甥不知被拐骗到哪里去了,还能不能有命回来尽孝!

        就在此时,官道上竟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

        才落地的尘土,喘口气的工夫又刮了起来,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一帮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已然闯入视线。

        陆皞玚当场呆若木鸡,回过神来又骂了一百八十遍晦气,怎地打劫还带连串来的!于是刚镇定没多久的队伍,瞬间又陷入了惊惶。陆皞玚当即捡起佩剑,一猛子扎进人圈里,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虽然确实没啥用,但好歹有态度。后来者却不似前者那般手下留情,竟是凶残至极,眼见已经没什么财物可洗劫,便打起绑人的主意,毕竟马车里坐着一众娇俏可人的千金小姐,再随便绑几个文弱的公子少爷,单是逼要赎金,也能从各个高门世家身上剜下几斤肉!

        匪寇们叫嚣着将女子拽下马车,有反抗的侍卫,竟直接被砍了脑袋。一时间,哭声四起,屠刀见了活人血,活人枉送了性命!急火攻心的陆皞玚,抄起佩剑朝匪寇刺去,抖着嗓子叫道:“啊呀!恶贼!舅爷爷我和你们拼了!”

        年纪轻轻的舅爷爷勇气可嘉,奈何实力稍逊,后果就是被人当头一棒敲成了傻子。

        这伙匪寇的首领也带着斗笠,也是一言不发,勾了勾手指,命令手下将陆皞玚五花大绑,捆成人肉粽子拴在马后。陆皞玚疼得龇牙咧嘴,硬撑着骂道:“恶贼!有种别碰姑娘!冲你舅爷爷我一个人招呼!你舅爷爷若是皱个眉头……”

        话未说完,人已被快马拖拽出去!

        匪寇有意羞辱,拖着陆皞玚转了好几圈,硬是将白面小生,折磨成脱皮冒血的黑煤球。陆皞玚也算条汉子,咬牙受着就是不求饶,疼得嘴唇都青白了。那匪首看够了乐子,朝天挥了一记空鞭,手下们闻令迅速调整队伍,连拉带抢地将人绑走,花容失色的姑娘们被拽上马,胆子小的已然晕厥,而如陆皞玚一般的公子哥们被马匹拖着跑,屁滚尿流地哀嚎着。

        裴琰伏在树梢观望,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金叶子,瞄准绑着陆皞玚的绳子——

        就在这时,却听嗖的一声,陆皞玚腕子上的粗麻绳,竟被一支飞来的箭矢捩断!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支疾箭飞驰而过,这一次竟直接射翻了那匪首的斗笠。

        裴琰一惊,当即朝箭矢的来向望过去……

        只此一望,他整个人登时僵愣了。

        惊愕的不止裴琰自己,匪寇们竟也如临大敌,抛下人质后将刀口一致朝外,齐刷刷地对准了正前方。却见那匪首驱马上前,恶狠狠地龇牙咧嘴,看来人的眼神,就像是看杀父仇人!

        钟朔竖起拇指称赞道:“你这旗管用!”

        “明明是我管用。”叶棠音放下弓箭,拔起脚边的大旗,腾身而起接着一个后翻踢,连旗带杆一并踢向对面匪首,旗杆深深扎进了匪首脚旁的土地里。“哎哟!我当是谁呢,居然在这里碰见了刀二爷。我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刀二爷怎么从西北跑蓟北了?”

        “刀二爷?”钟朔轻蔑地挑了挑眉,“怎么又来一个二爷……”

        叶棠音笑道:“这位可是西域赫赫有名的沙匪头子,因为后脑勺被人砍过两刀,留了两道癞疤,人称刀疤刀二爷。薛大脑袋上回喝多了,闯进了人家寨子里,非要和刀二爷拜把子,偏生刀二爷还挺器重他,想认他做妹婿,你说这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吗!亏得薛大脑袋做人不厚道,酒醒后立马翻脸不认账了。”

        “原来是黄沙刀阎王。”钟朔抱臂叹道:“薛大脑袋一贯无甚酒品,总爱做这等酒后翻脸之事。”

        叶棠音啧啧笑道:“可气的是我为了捞他出来,费些力气将人家的寨子给砸了,怪我当初忘了放火,这才委屈了刀二爷侥幸逃脱,竟叫刀二爷苟延残喘活到今日。二爷放心,上次是我失误,今日一定给你补上。”

        “叶棠音!”那匪首握恶狠狠地叫骂道:“你莫狂!今日二爷就杀了你,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给我妹妹报仇!”

        “真不是本大当家吹牛皮,如今本大当家的命,那叫一个贵重,刀二爷怕是要不起。”

        “钟师兄……幸好你来了……”趴在地上发蔫的陆皞玚,见钟朔竟似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委屈的小眼神顿时亮了,再一瞧叶棠音将那匪首怼得急眼,登时竖起大拇指道:“嫂嫂威武!嫂嫂神勇!”

        小舅舅的功夫虽然上不得台面,不过眼力见却是一等一的好,一张碎嘴叭叭起来能甜死个人。

        钟朔上前将陆皞玚扶起来,轻笑道:“你倒是给方圆师伯和你堂姐长脸。”

        “嘿嘿嘿……”陆皞玚一阵苦笑道:“都怪我学艺不精,但我也尽力了……”

        “知道自己不精,平素还不勤勉些,心思全放在面子上,里子却疲软得一塌糊涂。”钟朔随口训诫了陆皞玚两句,倒真像是师父在训徒弟。

        “刀二爷,这些人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娇花弱草,欺软怕硬算什么英雄啊,还是让本大当家招呼你们吧。”叶棠音缓缓挥开宝扇,冷眼盯着刀疤,沉声道:“平沙岭是块风水宝地,坟头草窜得快。俗话说,赶早不如赶巧,择日不如撞日。刀二爷今日路过此地,就不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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