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拈酸吃醋

　　翠缕见是贾宝玉来了,顿时眉开眼笑,喜色盈盈。她放下手里的雕花木盆,对着贾宝玉娇俏的笑道：“你竟这么早就来了，穿这么点子衣裳，不冷吗？——倒水这点子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那些小丫鬟子毕竟年纪小,多睡一会子,也是应有之事。”

　　听了翠缕这回答,贾宝玉心中更加高兴，直赞她温柔体贴,又见她俏生生立在廊下,宛如清晨犹带着露珠的娇花一般,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便站在外面与她攀谈起来。翠缕在掩袖回首藏笑之际,悄悄从袖口中取出胭脂盒子，用指头蘸着胭脂飞快的在唇上抹了几下。然后她又将胭脂盒子放回到袖口中,若无其事的回头再次与贾宝玉谈笑起来。没过多久，贾宝玉果然留意到了她分外鲜丽的嘴唇，嬉皮笑脸的凑近她，说道：“好姐姐，把你嘴唇子上的胭脂，赏与我吃了罢——”说着，扭股糖一般的抓着翠缕的袖口不放，撒起娇来。

　　翠缕佯装生气的拉扯着自己的袖子,说道：“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脾性儿，叫我们姑娘看到了，又要说你了。”

　　贾宝玉听了，依然扭着翠缕不放，求道：“好姐姐，云妹妹不是还在睡觉吗？不会看到的。你就依了我吧。”说着，可怜兮兮的盯着她不住的看。见他这赖皮模样儿，翠缕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道：“罢罢罢，真拿你没法子，就依了你这一回吧！”

　　贾宝玉闻言大喜，忙偎过去凑近翠缕的脸颊，伸出舌头舔舐起她的嘴唇来。触感绵软细腻，甜香满口，他不禁神思恍惚起来。而翠缕亦霞飞两颊，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了。正当这二人魂飞天外的时候，忽然一声呵斥，将他两人震了一震。却是史湘云的声音，喝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史湘云的声音，宝玉还不怎么样，翠缕却脸色大变，伸出手硬将贾宝玉推了开去。两个人回首望去，只见史湘云穿着一身竹绿色寝衣，肩上披着狐狸毛大氅，一头乌发散在背后，站在门口隐含怒气的看着他们。贾宝玉见了云妹妹，顿时忘记了俏丫鬟，忙走到她身边赔笑道：“云妹妹，你醒了？只穿了这么一点子衣裳，仔细冻坏了。”说着，伸出手捻了捻史湘云的衣裳。然而，史湘云却“啪”的一下打开了贾宝玉的手，恨恨的看着他说道：“二哥哥，你既来了我这里，为何又不进屋，却在这里与翠缕歪缠？从前我说过多少次，要你改了这爱吃胭脂的毛病儿，你都当做耳旁风了吗？”说完，一甩帘子，转身进屋去了。

　　见史湘云是真的生气了，贾宝玉忙撇了翠缕，跟着她进了屋。进到房中，却见史湘云坐在床上低垂着头颅，一语不发。贾宝玉忙坐到她身旁，打起千百种的殷勤小意给她陪起不是来。又是说，又是求，好不容易逗得史湘云笑了，对他说道：“爱哥哥，不是湘云心眼儿小，实在是因为你答应过我的事，怎么可以一转眼间就抛在脑后了呢？到了我这里来又不进屋，跟个丫头子在廊下歪缠半晌，倘若是冻病了，岂不是成了我的不是了？”

　　贾宝玉见史湘云句句话都是在为自己着想，又是感叹，又是羞愧，赌咒发誓的说道：“我若是以后再不记得云妹妹的话，便叫我化作一股子青烟，随风飘散去得了。”

　　史湘云啐道：“又胡说起来了，你若是化作了烟散尽了，那我……”说到这里，她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白皙如玉的脸颊之上，飞起两团红云来。贾宝玉见了，不禁一时间痴了。两人面面相觑，俱是无语。一种难言的情愫和默契，在空气里漫延着。过了半晌，史湘云才娇笑着说道：“罢了，先不说这些了，我还没有洗漱呢。”说着，便叫翠缕打水进来。翠缕端着水盆进了屋，悄悄的打量史湘云的脸色。见她并无不虞之色，方才松了一口气。她走到史湘云身前，跪在地下举起铜盆，史湘云便捧了水来洗面。这活本来应该是小丫鬟来做的，但是史湘云来贾府只带了翠缕一人。没法子，便只得她来做了。

　　待史湘云洗完了之后，翠缕便站起身来，要出去将残水泼了。然而贾宝玉却说道：“且等一等，我也没有洗漱，便将就这水洗了吧。”说着，便走到翠缕身前，弯下腰洗了起来，也并不要她跪下服侍。史湘云见状嗔道：“换一盆水来有多大点事，你也不嫌脏。”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是高兴的。

　　两人洗了脸之后，又各自拿青盐擦了牙齿。洗漱完毕之后，贾宝玉又拉着湘云的衣袖求道：“好妹妹，请你替我梳一梳头发吧。”

　　史湘云闻言，轻轻溜了他一眼，俏笑道：“这可不行。”

　　贾宝玉闻言笑嘻嘻的说道：“从前也不是没有替我梳过，怎么偏偏今日就不行了呢？”

　　史湘云噗嗤一笑，道：“罢了罢了，我总是拿你没法子。先说好了，我可不会梳太复杂的发式，只会打辫子。”

　　贾宝玉笑道：“好，就打辫子。”

　　见贾宝玉同意了，史湘云便拿过梳子来，替他梳发结辫。——便是将散发逐一梳成小辫子，然后在顶端结一根大辫，用红色的丝绦系住。而后，又坠上几颗珍珠和金坠脚。梳头发的时候，贾宝玉见妆台上搁着一只极为精巧的金镶玉胭脂盒子，便忍不住拿了起来，揭开盒盖往嘴边送。还没送进嘴，便被史湘云啪的一下打落了，嗔道：“爱哥哥，你答应我的话呢，这么快就又忘记了？”

　　贾宝玉忙赔笑解释：“一时走了神，拿顺手了，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听了贾宝玉这话，史湘云方才转嗔为喜，继续给他梳发。恰在此时，门口金绿色镶边软帘被人掀起，走进来一个人，却是袭人。她见了屋子里的情景，顿时脸色一沉，转过身打起帘子就走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剩下史湘云和贾宝玉两人，面面相觑。贾宝玉见史湘云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忙道：“想是袭人见我在这里梳洗了，有些不高兴。好妹妹，我回去一定说她，你别不高兴。”

　　史湘云闻言，在心里冷哼着想到，你会舍得说你的心肝宝贝？天方夜谭罢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她却说道：“袭人姐姐已经不高兴了，你还要说她，岂不是更惹她伤心，算了吧。”贾宝玉见史湘云如此大度，感佩不已，对她愈加喜爱。

　　却说袭人离开了史湘云的屋子，一路沉着脸回到了屋里。有小丫头赶上来跟她问安，她却理也不理，大失第一贤惠人的风范。见她如此，宝玉屋里的小丫头们都停止了说笑，一声儿不敢吭，各自忙活去了。就在此时，却见薛宝钗穿着浅粉色绫子袄儿，碧色缎面罗裙，头上梳一个简单的髽髻，款款的走了进来。胸前戴着的金锁，在阳光底下闪了一闪，十分刺眼。她微笑着问袭人：“怎的不见宝兄弟？”

　　袭人含笑叹道：“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功夫。”（原文）

　　宝钗闻言，心里已经明白宝玉去了哪里，嘴上却不说话，只在袭人对面的香樟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听袭人又说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有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原文）

　　听了袭人的话，宝钗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眼中却闪过莫名的神色。虽然宝玉不在家，她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与袭人攀谈起来。从此以后，狼便遇上了狈，一发不可收拾。

　　袭人从湘云房里离开之后，宝玉又与湘云歪缠了许久，方才起身离开回去了。见宝玉走了，翠缕方才敢进屋，陪笑对湘云说道：“姑娘可饿了？要不要传早饭？”

　　湘云坐在梳妆台前，面无表情的说道：“离那么远做什么？走过来一点。”

　　翠缕闻言，只得趔趄着脚儿往前面走了几步，来到湘云面前。忽闻“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史湘云扇了翠缕一个耳光。声音听起来挺响的，但翠缕脸上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翠缕并不敢捂脸，也不敢问，只是眼中泪光盈盈，看起来十分可怜的样子。过了许久，翠缕见史湘云脸上的神情缓和了，才敢开言道：“姑娘，实在不是奴婢的错。你也知道宝二爷那个人，就是那样的性子。奴婢只是个下人，怎么敢违逆他的意思？”

　　史湘云冷笑道：“你唬谁呢？别人我或许会相信，宝玉？就算你违逆了他的意思，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是你自己，实在下贱罢了。”

　　翠缕听了，再不敢言。眼中委屈的泪水，就快要流出来了。只听湘云又说道：“再有下次，我可用不起你了，只好送你回史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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