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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鸠占鹊巢


  来到前院,老远就见十数个宫婢分两旁而立,人人垂首躬身,眼睛都目不斜视地看着地上。

  见到苏颖过来,宫婢们象征性地屈了一下膝。

  苏颖心中预感不大好,但面上还是露出微笑点点头,片刻后走进前厅。

  前厅内的两个人一站一坐。

  坐在首位的是顾北羽生母太淑妃,与顾北羽成婚第二日入宫奉茶时,苏颖就得见了。

  太淑妃此时正襟危坐,神情较之往日要严肃得多。

  站在厅堂内的那名女子,着一袭浅碧色平罗裙,头发简单绾了个单螺髻,斜插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整体看来,清新妍丽。

  并非苏颖自捧,若是论及容貌,这个女子并不及自己。

  收回视线,苏颖上前几步,盈盈一福,“不知母妃驾临,儿臣未及远迎,还望母妃恕罪。”

  太淑妃淡淡看她一眼,“贤王还没回来么?”

  “是。”苏颖颔首,“殿下去上朝了,还未回府。”

  话完,苏颖看向那名女子,眼底浮上疑惑,“母妃,且不知这位姑娘是……?”

  太淑妃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忙转过身来对着苏颖,“民女聂双双见过王妃娘娘。”

  她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微微屈膝。

  苏颖淡笑,“聂姑娘不必多礼。”

  聂双双微笑着直起身。

  苏颖与聂双双眼神交汇的那一瞬,她看见对方眼眸里一闪而逝的得意与轻蔑之色。

  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苏颖面上笑意不变,恰到好处地再次露出狐疑之色,“母妃今日带了聂姑娘前来,是有何重要的事找殿下吗?”

  太淑妃看她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早就听闻苏家的姑娘个个冰雪聪明,苏颖嫁过来之前,太淑妃虽未曾见过她,但她见过苏寻,当初的二皇子妃。

  那个女子素来聪明,不争不抢的同时也在暗暗使手段保护自己,否则,她哪里能平安生下顾子瞻来?

  由此可见,苏家姑娘都不简单,那么,眼前这位她名正言顺的儿媳也绝不会是什么脑子简单的主儿。

  她都亲自把聂双双带到贤王府来了,意图如此明显,苏颖竟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的茫然表情来,这演技,委实不错。

  想到自己的母亲与晋国公夫人斗了这么多年依旧没能解开心结,此次亲上加亲又添矛盾,太淑妃心中便有些愤懑,心中冷哼了片刻,面上却笑意盈盈,“哀家听闻自你过府以后,北羽这小子把府上的通房侍妾全部赶出府去了,此事可否为真?”

  苏颖斟酌着点点头,“是,儿臣进府以后,殿下以前的那些通房侍妾的确是没在了。”

  太淑妃眼神有些冷,面上却保持着笑容不变,“哀家此前只是有所耳闻,今日听你亲口所言,那想来是真真儿的了。你才刚来贤王府,如今府上又只有你一个女主人,北羽不在的时候,你难免孤寂,哀家特地将双双送来与你作伴。”

  这话说得何其圆滑,分明是婆母往她夫君身边塞女人,却用如此婉转的言辞表达出来,让她这个做儿媳的完全找不到理由去拒绝反驳。

  苏颖嘴角溢出一抹苦涩,心中微微失落。

  “怎么,你不愿意?”

  上头太淑妃见其半晌不答话,语气已有不悦。

  苏颖回过神来,用平淡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母妃这般好意,儿臣本不该拂了的,可毕竟殿下才是贤王府的主人,聂姑娘要留在府上这种事,儿臣轻易做不得主,母妃不妨稍等一二,待殿下散朝回来,您再同他商议,若他同意了,那么儿臣便也没话说。”

  太淑妃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贤王妃,贤王府后宅的女主人,连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得主吗?”

  苏颖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并非儿臣单独做不得主,实在是大婚当夜儿臣与夫君共同喝下合卺酒,说好了从今后夫妻同心,互相之间坦诚相待,今日之事看似小,可究竟夫君乐不乐意,儿臣不得而知,若是儿臣私底下做主将聂姑娘留下来,届时惹得夫君不悦,那么儿臣与夫君之间的感情必定会有所破损,母妃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想必也不愿看到儿子儿媳之间出现隔阂罢?”

  苏颖一番话,先是表明了自己与顾北羽鹣鲽情深旁敲侧击,打算试探试探太淑妃对于她和顾北羽关系的态度,再顺便把聂双双这个烫手山芋推到顾北羽身上去。

  反正坐在上面的是顾北羽生母,他想如何应付,由着他自个儿来好了,免得她这个做儿媳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没的弄到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太淑妃脸色一沉再沉,她只料到苏家姑娘冰雪聪明,却未曾想到苏颖这般伶牙俐齿,一番看似毫无毛病的话轻而易举就间接拒绝了她这个做婆母的好意。

  不耐地一摆手,太淑妃语气沉缓,“既然你做不得主,那哀家便替你做了这个主,从今往后,双双就留在贤王府了,双双是哀家的人,年岁又还小,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哀家希望你这个当家主母能宽容些,该忍的忍,该让的让,莫事事与她计较,没的传出去让人看了笑话。”

  “儿臣省得。”苏颖再次屈膝。

  太淑妃看向聂双双,面上露出了笑容,与先前面对苏颖时的冷沉刻板截然相反,“双双啊,往后你就在贤王府住下,贤王妃素来大度,她定会待你亲如姐妹,你要是有什么短缺的,就只管去找她,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便进宫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聂双双一双清亮的眼熠熠生辉,面上笑容很甜美,看起来清纯无害极了,“多谢太妃娘娘。”

  苏颖面色微微僵硬。

  太淑妃这些话虽是对着聂双双说,可她如何不晓得,太淑妃字字句句是在警告她,聂双双是她婆母的人,若是她胆敢因为善妒而对聂双双做出什么来,届时就休怪她这个婆母不客气了。

  苏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知道聂双双今后一定会留在府上与自己共同侍奉顾北羽以后,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膈应得紧。

  太淑妃没在贤王府待多长时间就走了。

  送走了太淑妃的仪仗,苏颖回过头来,见到聂双双一张笑脸对着自己。

  “姐姐,我的房间在哪儿?”聂双双问。

  苏颖敛去眸中情绪,“我这就安排人给你好好收拾院子去。”

  聂双双眼眸一动,在苏颖即将唤人的时候打断她,“姐姐,我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还有些认床,这院子的位置若是选得不好,我会浑身起疹子的……”

  说完,水眸眨啊眨地看着苏颖。

  这句话,任何人听起来都是在征询苏颖的意见,毕竟聂双双才是弱者。

  可苏颖却清楚的瞧见她隐藏在眸底那一闪而逝的冷嘲和讥讽。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苏颖若是还不松口,届时聂双双去她婆母跟前随意告上一状,那她这个“妒妇”的黑锅就背定了。

  勉强挤出笑容,苏颖道:“既然聂姑娘认床,还认位置,那就由你自己去挑选院子好了,左右贤王府空置的院子多得是,你喜欢哪一间,我就让人给你布置哪一间。”

  “真的吗?”聂双双表现得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那般惊喜。

  片刻后,聂双双收了笑意,嘟着嘴巴,走过来晃着苏颖的胳膊,“既然妹妹都已经确定要留在贤王府了,姐姐往后就不要唤我‘聂姑娘’了罢,免得听起来生疏得很。”

  苏颖挑眉,“那你觉得我唤你什么比较合适?”

  聂双双笑了笑,“当然是唤我‘妹妹’呀!毕竟,人家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十分亲切,早就把你当成亲姐姐看待了呢!”

  苏颖看着聂双双,心底泛冷。

  若非她早就洞察了这个聂双双并非什么好人,她怕是早就被对方脸上的那份纯真与无辜给蒙骗了。

  让她唤她“妹妹”,就等同于在顾北羽回来之前就逼迫她承认了这个女人在贤王府的地位。

  苏颖何尝不知这些?

  可她只是个刚入府的新主母,而聂双双的后台却是她的婆母。

  如此这般,她还有什么理由能拒绝聂双双呢?

  快速撇去了心底的失落与黯然,苏颖笑说:“我还是唤你‘双双’好了,这样听起来亲切些。”

  聂双双勾唇,“是吗?姐姐真的觉得‘双双’这个称呼很亲切吗?”

  “当然。”苏颖莞尔,毕竟殿下还未回来,她贸然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地称呼聂双双,万一顾北羽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到时候岂不是得两面尴尬?索性换了个哪边都不得罪人的称呼。

  聂双双眨眨眼,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哦,难怪姐姐觉得亲切呢,方才妹妹听到姐姐唤身边的丫鬟为‘霜儿’,莫不是觉得妹妹的名字与她的过分相像,所以对妹妹心生好感?”

  苏颖脸色微僵。

  聂双双这番话,分明是告诉她,她之所以认为唤她“双双”亲切些,无非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丫鬟罢了。

  袖中手指攥紧了些,苏颖没说话。

  偏偏聂双双还端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依旧自来熟地挽着苏颖的胳膊不放,“若是姐姐喜欢,那就唤我‘双双’好了,反正双双初来乍到,伺候姐姐是应当的。”

  这话,无形中就给苏颖定了罪。

  若是让她婆母晓得自己把聂双双当成下人使唤,那她今后在贤王府还能有一席之地吗?

  面上僵硬不过转瞬,苏颖很快就缓和下来,缓缓吐口,“妹妹说笑了,贤王府不缺伺候人的婢子,你是主子,她们是下人,哪能与你相提并论?”

  听到苏颖那一声“妹妹”,聂双双才真正展开笑颜,笑得灿然生辉。

  两人很快就在婢女的引路下来到后院。

  苏颖站在一旁,由着聂双双去挑选她喜欢的院子。

  看了好久,聂双双都是摇头表示不满意。

  眼看着只剩苏颖自己的院子芳华阁了,她难为地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院子,你与我说说,晚上我便与殿下商议一番,明日找人来给你修葺装潢,你看如何?”

  聂双双不答,眼睛滴溜溜四处转,最后停留在苏颖的芳华阁上,目中一亮,笑说,“姐姐,我好喜欢这个院子哦!我能住在这里吗?”

  苏颖身后的婢女霜儿听得咬牙切齿。

  聂双双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芳华阁是王妃的正院,聂双双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她有什么资格住进去!

  听到霜儿切齿的声音,苏颖不着痕迹地冲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说实在的,聂双双刚入府第一日,连殿下的面都还没见上就抢了她的院子,苏颖心中是很愤怒的,可一想到婆母临走前的那些话,再想到自己出嫁前母亲和老祖宗的谆谆嘱咐,她又释然了些许。

  罢了,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已,自己何苦与她这般计较?

  换上笑容,苏颖道:“既然妹妹喜欢芳华阁,那一会儿我让人腾挪出来给你便是了。”

  聂双双马上摆出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才知道这是姐姐你的院子”模样来,满面愧疚,无措地绞着衣袖,“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因为妹妹水土不服住不惯别的院子而轻易占了姐姐的院子呢?这也太……”

  苏颖别开眼,冷静道:“多余的话,妹妹就别说了,只要你喜欢,莫说一间院子,便是两间,我也得想办法让人腾挪收拾出来给你。”

  聂双双还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那就……有劳姐姐了。”

  苏颖袖中手指攥紧了又松开,很快就着人将她在芳华阁内的所有东西腾挪到不远处更小一些的聆音院。

  原本芳华阁是正院,本就该她这个当家主母住的,可谁让聂双双借口找得好呢?

  人家水土不服,认床还认院子位置,旁的院子住进去就会起疹子不舒服,唯独能住正院芳华阁。

  关于后院的勾心斗角,出嫁前母亲不是没与她说过,她也知道聂双双是打算入府第一天就借着太淑妃这个大后台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可她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戳穿聂双双的那些拙劣伎俩,而是现如今殿下的态度还未明确,她怎敢轻易顶撞婆母让殿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思前想后,苏颖只得暂时咽下一口气。

  苏颖前脚才搬出芳华阁去了聆音院,聂双双后脚就住进了芳华阁,还特地跑来苏颖这边撒娇,“姐姐,妹妹觉得芳华阁内的陈设和装饰好多都太过土气了,想换一换,你意下如何?”

  原本如今芳华阁亦归聂双双所有,这种事她完全没必要跑来说,只消让下人重新布置一番就行了。

  然而这个女人还是带着看似小心翼翼的“尊敬”态度来了。

  无非是想嘲笑苏颖年纪轻轻就装老成,院子里的装饰和陈设土里土气,不懂得赶时兴讨殿下欢心罢了。

  苏颖心中苦涩一阵接一阵,勉强微笑,“妹妹喜欢什么,让人去给你布置就好,无需特地跑过来与我商议了。”

  聂双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内室。

  苏颖带着丫鬟婆子们布置好房间以后就坐在一旁歇着。

  霜儿不满地咬着下唇,一脸愤懑。

  “娘娘,您可是太皇太后亲自赐婚给殿下的王妃啊,怎么能允许那样一个女人踩在您的头上去呢?”

  苏颖摆摆手,“罢了,不过是一间院子而已,她喜欢,那就让给她住好了。”

  霜儿气得直咬牙,“可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并非仅仅是的娘娘宽容大度把院子让给那个女人这般简单。”

  苏颖抿唇不语。

  霜儿见她不为所动,更是急得不得了,“娘娘,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那个女人今儿个能占了您的院子,明儿个就能把殿下给据为己有。再者,咱们知情的都晓得娘娘善良大度把自己的院子让给她,外面不知情的那些烂嘴巴,只会觉得娘娘懦弱,堂堂王妃竟连个刚入府的侍妾都斗不过,这多难听啊!”

  “霜儿!”见她还想说,苏颖马上出声打断,“你别再说了,这件事,我自有考量。”

  殿下的态度才是能决定她今后命运的关键,可现在殿下还未回来,如若她就此沉不住气与那聂双双发生争执,一会儿殿下回来了,万一依着太淑妃的面子偏袒聂双双那边,届时她自己岂不是没脸?

  霜儿劝她不过,哀叹一声接着一声。

  一个时辰后,霜儿喜滋滋来报,“娘娘,殿下回来了。”

  苏颖心头一跳,正待起身,瞧见门外又有婆子来小声说:“娘娘,殿下去了芳华阁。”

  “好,我知道了。”苏颖压下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难受,重新躺回小榻上,目光盯着顶梁,有些呆滞。

  *

  顾北羽走进芳华阁,陡然发现里面的陈设变了不少,他满心疑惑,正待找个丫鬟过来问问,“霜儿!”

  里面已经收拾打扮好的聂双双一听,端着满面纯澈的笑容就走出来了。

  突然见到自家府邸里多了个陌生的女人,顾北羽脸色不大好,“你是谁?”

  聂双双脸上笑意不减,“殿下方才唤‘双儿’,可不就是在唤‘妾身’么?”

  顾北羽心下一沉,“妾身?”

  聂双双笑着解释,“对,妾身是太淑妃娘娘亲自送过来与王妃姐姐一同伺候殿下你的。”

  顾北羽听罢,脸色一变再变,四下扫了一眼,沉声问:“颖儿呢?”

  聂双双支支吾吾,更让顾北羽生疑,他死死皱眉,厉喝,“说话!”

  聂双双两眼含泪,“妾身从老家初来乍到金陵城,一时未能完全适应这边的天气,水土不服,故而让姐姐帮忙挑一间空气清幽的院子,姐姐让妾身自己挑,我并不晓得这芳华阁是正院,只是单纯喜欢这院子,所以就指明了要这间,姐姐事先又不告诉我这个是王妃才能住的,等我都搬进来让下人们开始重新布置了她才过来责怪妾身。”

  说到这里,聂双双哭得梨花带雨,“殿下,妾身真的不是故意要占了王妃姐姐的院子,妾身事先真的不知情,是她自个儿允准我住进来的,后来大概是觉得不甘心,所以……”

  顾北羽眉头皱得更深,“正院与妾室住的偏院差别这样大,你告诉本王你看不出这是正院?”

  聂双双噎了片刻,眼泪更是不要命地往下落,“殿下,妾身家境贫寒,何曾得见过这样大的院子,今日还是头一回,所以……一时认不出。”

  顾北羽看着聂双双,一时无奈,他本不喜欢容易哭哭啼啼的女子,奈何这位是母妃亲自送来的,他不能冲她发火,也不能对她如何。

  左右斟酌许久,顾北羽当下的念头是去找苏颖,想更详细地了解一下此事。

  顾北羽刚转身,衣袖就被聂双双拽住。

  顾北羽不得已转过头来,“你作甚?”

  聂双双泪眼汪汪,“殿下,这件事是妾身的错,你不要怪姐姐,姐姐也是一时气极,才会拿我撒气……”

  顾北羽捏了捏眉心,“你先回去歇着,我自己去找她。”

  “不。”聂双双摇头,目色露出几分愧疚,“这件事终究是妾身的错,妾身准备与殿下一同前往姐姐的院子,当面向她认错。”

  顾北羽抿唇不言。

  “求殿下成全。”聂双双说着,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顾北羽忙将她扶起来,“好,本王带你去。”

  聂双双满脸感激,却在顾北羽没看见的角度露出阴毒笑容。

  苏颖,今日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

  聆音院。

  苏颖昏昏欲睡之时,霜儿又来传话了,面色却不大好。

  “娘娘,殿下带着姓聂的那个女人往这边来了。”

  苏颖眉心一跳,缓缓直起身子来,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上的褶皱,“走,随我一道出去迎接殿下。”

  主仆二人来到院门口,果然见到顾北羽往这边来。

  聂双双就跟在他身后,想来是哭过了,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那荏弱的神情,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苏颖移开目光,将视线定在顾北羽身上,待他走近了,才缓缓屈膝,“妾身见过殿下。”

  “颖儿,这是怎么回事?”顾北羽看了一眼聂双双,问苏颖。

  他的本意是想问苏颖,聂双双是怎么来到贤王府的,为何先前他一无所知。

  苏颖看了梨花带雨的聂双双一眼,以为顾北羽问的是聂双双为什么哭了,是不是她弄哭的。

  心中微微一沉,苏颖没说话。

  不待她开口,聂双双就上前来,扑通一声对着苏颖跪下,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妹妹不该如此不识相抢你的院子,姐姐心中有火是理所应当的,此前妹妹不识得路,找不到聆音院,没法过来亲自与你道歉,如今幸得殿下引路,妹妹心怀愧疚,实在过意不去。姐姐,你要打要骂,妹妹悉听尊便。”

  苏颖看着聂双双,想着之前她还跑过来问能否把芳华阁装潢摆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如今却又当着殿下的面说她此前找不到路过来。

  这戏演得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简直让人难以怀疑其中真假。

  冷笑一声,苏颖道:“不过是间院子而已,妹妹喜欢,你就在里头住好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真的吗?”聂双双再一次露出那种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可是……姐姐真的不会像之前那样莫名来找我发火吗?”

  苏颖一呆。

  霜儿等婢女脸色纷纷沉了下来,她们家王妃自从搬过来以后就从未踏出院子一步,连她们做婢女的都知道王妃是自愿把芳华阁让出来给聂双双的,怎么可能还会跑过去冲她发火?

  聂双双这贱人,简直太不要脸了!

  霜儿死死攥紧手指,不断抬眸看向苏颖。

  苏颖已经全然反应过来,感情聂双双早就在顾北羽来之前上演了一出悲情大戏:聂双双是乡下来的女子,家境贫寒不识得王府内的正院与偏院不小心选错了院子,而她这个王妃在聂双双选的时候装出贤良大度来,等聂双双住进去以后才对其百般刁难,把聂双双都给骂哭了。

  掩下心头怒意,苏颖没看聂双双,只是看向顾北羽,笑着问:“殿下,你说我把芳华阁让给这位妹妹,好不好?”

  顾北羽看了看眼圈通红还在不断抹泪的聂双双,又看一眼瞳眸清凉的苏颖,心下不忍,上前两步,拉过苏颖的双手,音色低哑,“颖儿,委屈你了。”

  这就是间接同意她把芳华阁让给聂双双了。

  苏颖嘴角笑容慢慢变成苦涩,摇头。

  不委屈,她都已经是王妃了,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夫君是王爷,他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不就是让她这个正妃把主院让给一个刚进府的侍妾么?

  不就是夫君在这个女人进府第一天就开始偏向她么?

  不就是自己被那个女人诬陷被殿下误会了么?

  不委屈呀,一点都不委屈。

  从顾北羽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苏颖凉凉道:“殿下,妾身累了,想先回房歇息。”

  说完,苏颖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房。

  丫鬟婆子们全都跟了上去,个个对聂双双恨之入骨。

  “殿下。”

  见顾北羽的目光还锁在苏颖已经紧闭的房门上,聂双双站起来,轻轻拽了拽顾北羽的衣袖,小声说,“姐姐她已经回去了。”

  顾北羽深深看了聂双双一眼,一抬手将她拽住他衣袖的那只手挣脱,面无表情地道,“累了一天,聂姑娘还不打算回房歇息吗?”

  “聂……姑娘?”聂双双浑身一震,“殿下此前不是唤妾身‘双儿’的么?”

  顾北羽不欲再多言,转身阔步走出聆音院,他并没有去任何一处,而是直接出了贤王府,骑上马往皇宫方向疾驰。

  太淑妃手中拿着银叉,正在享用冰镇过的水果。

  周嬷嬷进来道:“太妃娘娘,贤王殿下在外头求见。”

  太淑妃叉水果的动作顿了一顿,“让他进来。”

  周嬷嬷退出去以后不过片刻,顾北羽就走了进来,恭敬给太淑妃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太淑妃垂眼,“北羽,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双双的事儿?”

  顾北羽点头。

  “那是个好姑娘。”太淑妃道:“你往后要好好待她。”

  顾北羽蹙了下眉,终是忍不住问:“母妃,儿臣只想知道,这个聂双双是您安排的,还是外祖母授意让您安排的?”

  外祖母与晋国公夫人不对付,两人因为苏乐瑶的死明里暗里斗了许多年,这些事,顾北羽是知道的。

  太淑妃脸色一沉,“北羽,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老远跑进宫来质问你母妃吗?”

  顾北羽道:“儿臣府上并不缺侍妾。”

  言下之意,他不想让聂双双留在贤王府。

  太淑妃震怒,重重拍桌,“放肆!”

  太淑妃性情温婉,平素基本不会这样发火,冲顾北羽发火就更是头一回了。

  因此,顾北羽被她吓了一跳。

  “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苏颖刚嫁去贤王府,你就赶走了所有的侍妾,双双没来之前,你府上就只有苏颖一个女人,你如今告诉我你并不缺侍妾?一个苏颖就能代替得了那么多女人?”

  顾北羽硬着头皮道:“母妃,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儿臣散朝后突然得知府上多了一个女人,这简直……”

  太淑妃冷哼,“你别想用这些托词来糊弄哀家,双双是必须留在贤王府为你开枝散叶的,你若敢对她有半分不好,就等于对哀家不满,那么,你有什么不满的想发火的,只管冲着哀家来好了。”

  “母妃!”顾北羽扑通跪在地上,“儿臣从未想过要逼您。”

  “你不想要双双,不是在逼哀家是什么?”太淑妃咬着牙,眼眸里泪光闪闪,“你父皇就这么抛下哀家去了,哀家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唯有你才是支撑哀家活下去的动力,哀家自然希望你将来子孙满堂,你为了苏颖把府上侍妾赶出去这件事哀家便不与你计较了,但你必须收了双双,待她有了身子就给她侧妃位。”

  顾北羽一脸为难。

  他不是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只是娶了苏颖之后,从未想过还要去碰别的女人,一则是为了对苏颖负责,二则是不想让景瑟表姐失望。

  “母妃,别逼儿臣。”顾北羽十指攥紧,声音也很沉。

  “逼你?”太淑妃突然哂笑,“你说哀家给你送位姑娘让她为你开枝散叶是在逼你?”

  顾北羽据理力争,“儿臣已经有了正妃,不想要什么侧妃。”

  太淑妃厉声道:“倘若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你不想要那便罢了,哀家也不会强求你,但很可惜,你是亲王,你听说过哪个王爷府上除了正妃,莫说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有的?就连摄政王都得纳妾,你以为你就能逃得过?”

  摄政王纳妾这件事,顾北羽听说了,当时觉得很奇怪,不过后来想想,大概是摄政王为了先一步阻止太皇太后再往他府上塞女人而做出的应对之举。

  可是自己与摄政王不同,摄政王纳的那些妾,他可以不不闻不问甚至不碰,而自己却得被逼着要了双双,还得让她怀上身子,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一面是母妃和外祖母,一面是苏颖和景瑟,顾北羽有生之年头一次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你今日考虑好了再出钟粹宫。”太淑妃居高临下地命令。

  “母妃。”顾北羽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宁王和越小王爷不也只娶了一妻么,儿臣为何不能效仿他们?”

  太淑妃冷眼瞧下来,“是不是苏颖那个女人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顾北羽忙摇头否定。

  母妃字里行间明显对苏颖有着极其强烈的不满和怨念,他可不能再把苏颖拖下水了。

  “不是那就最好。”太淑妃冷哼,“宁王和越小王爷那是异姓王,你是亲王,他们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顾北羽心中一沉。

  硬的不行,太淑妃只好来软的。

  “北羽,母妃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对你就只有这么个心愿,你就不能满足了母妃吗?”

  顾北羽想到父皇驾崩的时候,母妃几近崩溃,好几天都下不了床的光景,他心中堵得慌,指甲掐入掌心,好久,伏地叩头,“儿臣谨遵母妃之意。”

  他不想辜负苏颖,也不想让景瑟表姐心寒,可他更不能让母妃为此劳神,母妃当初为了让他能在皇权争斗中安然存活下来,不知与后宫女人明里暗里斗了多少吞了多少苦才将他护在羽翼下让他平安长大,这是他的生母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母妃,又岂会有今日的顾北羽?

  不就是一个聂双双么?

  他收就是了!

  终于听到他松口,太淑妃眉头舒展开来,面上也渐渐露出笑容,亲自走下来将顾北羽扶起,“这就对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与母妃和你外祖母过不去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嗯,儿臣知道了。”

  *

  回到贤王府,天色近黑。

  顾北羽往书房一坐。

  仆从进来问是否传饭,顾北羽摆摆手,“不必了,本王没胃口。”

  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聆音院前。

  想进去找苏颖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奴婢参见殿下。”洒扫的丫鬟们见到顾北羽,急忙跪倒在地齐齐行礼。

  这一动静,惊动了房里的苏颖。

  她本正在对灯刺绣,听到声音后推门走了出来,果然见到顾北羽在外面踌躇。

  行了一礼后,苏颖问:“殿下可曾用过饭了?”

  顾北羽不答,“能否让我进去坐坐?”

  “殿下的话,妾身莫敢不从。”苏颖再次屈膝,领着顾北羽进了次间。

  顾北羽一看她不让自己进她的房,更觉愧疚,苏颖定然察觉到了,所以心中对他产生了隔阂。

  “颖儿。”端过苏颖亲自倒来的茶,顾北羽顺势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在怪我?”

  苏颖面色如常,笑着反问:“怪你什么?”

  顾北羽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眸,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可有的话,他不得不说。

  “聂双双她……必须留下。”

  苏颖心中不好受,可面上并未作出什么异常的表现来,“妾身理解殿下的为难之处。”

  一面是他生母,一面是她这个才过门不久的王妃,但凡是有点孝心的人都会选择生母那边。

  所以,听到这个答案,苏颖并不意外。

  “妾身知道了。”苏颖道:“往后殿下要好好待她,她若是在府上过得不好,为难的不是殿下你,而是妾身。妾身理解殿下的为难,也请你换位思考体谅一下妾身的难处。”

  若是聂双双过得不好,她那位婆母绝对不会指摘顾北羽的不是,而会把所有过错推到她这个“善妒”的儿媳身上来。

  与其为了一己私欲让夫君与自己都为难,倒不如放宽容些,让夫君收了那个女人皆大欢喜。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北羽直在心中骂自己不是人。

  纵然没能把心给她,可他原是想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却做不到了。

  他觉得自己很混账。

  “颖儿,要不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好。”顾北羽忽然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你我是结发夫妻。”苏颖安静道:“都说夫妻同心,夫君的难处,妾身如何不能体谅?你若是为了妾身怠慢双双,只会让母妃心寒,妾身虽无过分了不得的治家本事,却也有个小小心愿,那就是咱们这个家能安宁祥和些,不要因为无关痛痒的小事儿就闹得乌烟瘴气,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相信更不是殿下和母妃想看到的。”

  “可是……”顾北羽皱紧了眉头。

  他希望苏颖别说这些,他宁愿她哭闹,宁愿她在这一刻不懂事,他心头或许会好受点。

  “殿下,夜深了。”苏颖提醒他,“聂姑娘才刚入府,你若是不去陪她,有些说不过去。”

  顾北羽轻轻拉过苏颖的手,在苏颖不备的时候将她的手扬起来,借着他的力道狠狠打在自己如玉白皙的脸颊上。

  他那半边脸顷刻红肿起来。

  苏颖大惊,“殿下,你……”

  她忙起身准备去找药膏来给他擦,却被顾北羽扣住手腕,“是我禽兽,我不是人,这一巴掌,我该得的。”

  看到他这般,苏颖还能好受到哪里去,眼泪咕噜噜在眼眶内打转,只是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来。

  不敢再面对她,顾北羽决然起身离开。

  来到芳华阁,聂双双早已沐浴更衣换上了丝质睡袍,透明纱帐内酥胸半露,暧昧灯火将其身形勾勒出来。

  见到顾北羽进来,她嘴角勾起得色,转瞬换成惊慌失措的样子,拥着被坐起来缩到角落里。

  “殿下……你……”

  顾北羽负手立在屏风处,容颜隐在暗处,并未看她,声音很淡:“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说完,转身就要走。

  聂双双心下一急,“殿下来芳华阁,就只是为了同妾身说这句话?”

  顾北羽未曾回头,“你我初初相见,想来并没什么聊得来的话题,本王很忙,先走了。”

  聂双双忽然双眼噙泪,双手攥紧了床褥,“是否双双哪里做得不到位,惹殿下不高兴了?”

  顾北羽冷笑,“不,作为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你的表现很到位。”

  聂双双面色一僵。

  顾北羽不欲再与这个女人多言,“本王的王妃是何秉性,没有人比本王更了解,从今后,你最好有所收敛,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

  “殿下!”

  望着顾北羽决然准备离去的背影,聂双双大喊,“妾身既是太妃娘娘亲自送到您身边的,又怎可能会做出让殿下伤心的事儿,白日里的那些,妾身说的都是实话。”

  顾北羽冷然勾唇,“嗯,撒谎者,不得好死。”

  聂双双心神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

  这一回,顾北羽再不逗留,直接离开了芳华阁,他没脸去见苏颖,抽身去睡书房了。

  聆音院内,霜儿小声道:“娘娘,芳华阁那边已经熄灯了,您也早些歇着罢。”

  听到“熄灯”二字,苏颖心头一阵抽痛,鼻尖酸得眼眶都泛起一层泪花。

  分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始终来得太快,简直让人接受无能。

  偷偷抹了泪,苏颖在霜儿的伺候下躺到了床上。

  这一夜,苏颖失眠了。

  然而事实上,失眠的还有睡在书房的顾北羽。

  第二日,顾北羽没去上朝,他让人入宫告假,洗漱好以后直接去了楚王府。

  景瑟和梵沉刚起床不久。

  梵沉还在给景瑟绾发。

  景瑟坐在铜镜前,哈欠连连,眼皮都睁不开。

  “还困?”梵沉笑道:“你昨天睡了好久,今日可不能再贪睡了,得起来走走,对宝宝有利。”

  景瑟嗔道:“我大概是被你养懒了。”以前怀着昊昊的时候,哪里像现在这般整天想睡觉?那时候精神得很。

  “所以我不打算再让你懒下去了。”梵沉动作轻柔地搀扶着她站起来,“贤王一大早就来了咱们府上,想来是有什么要事,你得过去见见他。”

  “北羽?”景瑟面露惊奇,“他可好久都没来咱们家了,今儿个什么风吹来的?”

  “不知。”梵沉摇头,“除了你,旁人的事,我懒得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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