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二十九回:双兔傍地辨雄雌,水火相济分友敌(1)
熬了整宿,又守了城,水流扬疲倦到头重脚轻,手下的将军们也一直寸步不离,等到黑夜再一次降临,大家都已目光呆滞了。
水流扬并不放心将昏迷的临浪留在玄穆帐里,除了对玄焰人的怀疑,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大夫宣草的秘密进言。
宣草本只是担心临浪呼吸不畅,因此摘下了护颈,试探其颈部脉息,却发现临浪喉间并无凸起。继而注意到临浪露在军甲之外的手足皆娇小,骨骼纤细,不似男将,而尺脉盛、寸脉弱的脉象,更是确认了他的猜想。
流扬完全怔住了。又一次,在他动摇的时候,宿命平展开了轮回的纹络,叫他看清了这场因果纠缠、是非原委。
若是临浪再小上几岁,他大概会把她当作初元柏将军转世,记忆里的那朵绝壁孤芳,藏了一世的情深,和最温柔的决绝。他再看倒下的临浪,一如当年若如城楼上,看着初元将军倒在横飞的乱箭之下。
虽然宣草和玄焰的大御医玄平一直说临浪脉象平稳,但流扬愈发担心。
别的不说,只说玄平刚开始处理伤口时,临浪在昏迷中不停地扭动,混糊地痛苦哼唧着。一夜过后,人却越来越安静了,重新上药时,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生命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消逝,徒留一具尚有温度的躯壳。
这么诡异的伤势,临浪晕厥前的呓语,还有昨夜搜出来的人骨,统统指向了赂极,流扬是清楚的。但即使告诉玄穆刺杀并非修极所为,又能如何呢?他们依然没有医救之法。
更不必说流扬对玄焰人毫无信任可言,他们与刺杀是否有关还尚未可知。
根据手下的供述,之所以宴上大乱,是不止一个人听到了旁边有玄焰将士在低声辱骂苍滨。本为了大局咬牙忍下了,一个玄焰侍从竟把苍滨守卫从背后推倒了,才一发不可收拾。谁知事后玄焰人反咬一口,指责苍滨人口出狂言,甚至污蔑说是苍滨先动的手。
恰恰当日与刺客有正面接触的,除了临浪,就是玄焰人魏颖。他第一个发现临浪遇袭,虽然看似救下了临浪,但也同时放走了刺客。死的侍从和那壶茶水,都是经了他的手。
流扬听蓝念真说过,魏颖曾与临浪关系非常亲密,而他在成为司马长史之前,是秦氏家族的心腹侍从。他知不知道临浪是伪装,有没有向玄焰的主子告密,这都不得而知。
但至少,临浪当初在忠武城遭到重创后,玄焰的大御医玄平也诊过脉。按道理来说,身为玄焰双帅的玄穆、玄倓二人,理应早早从玄平那里得知临浪是女儿身了,却依然装作一无所知,不知居心何在。
至于晚宴真正的发起人秦飞将,今夜分明认出了那瓷壶上的痕迹,也意识到了棋子玄穆对刺客错误的判断,作为秦氏当家人,却愣是一言不发。
只可惜,流扬知这刺客用的妖法来自赂极,却也仅此而已,但秦飞将曾利用过赂极妖法,屠荡若如城万家烛火,说不定,昨夜摆的正是一场鸿门宴。
只要临浪一死,苍滨在联军中自难以立足,联军兵权也必将重回玄焰秦氏之手。纵使秦飞将与刺杀无关,又怎会轻易放临浪一马呢?
若非晞游越人奇迹般的出现,流扬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越人按习惯要求清帐单独医治,但玄穆如何都不同意让不省人事的临浪,与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单独相处。两方僵持不下,最后越人勉强妥协,选中魏颖留下陪侍。
流扬虽更希望留下的是别人,但也没有争执。
这个身有赂极神圣契约的医女不同于平常大夫,只要临浪受她医治,不仅最有可能康复,也必受她周密保护,不怕刺客折返,更不怕玄焰人另有算盘。颜极人并不知道,越人名震赂极,最初也并非因为医术,而是手刃了硬闯医馆的赂极阁宗,后来才知她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流扬明白,临浪的生死完全掌握在越人的手中,谁也无能为力了,但他夜里还是无法安心入眠。他的双眼酸涩,合目都似刺痛,精神却在不停地跳跃,说不清是疲惫还是亢奋。
要想的事情很多,但是想不清楚的事更多。
他本是继承万里江山的千军帅,即使在变故后,也依然是国之骄子。然而现实却抽离了他足下的天阶。十六年的蛰伏,终于熬到了复位之时,却遇上修极入侵。若颜极覆灭,便再无家国可言。
夺位,是大难当头,不知轻重缓急,恐众怒攻之;加盟,是前途未卜,大计付诸流水,掷一场豪赌。
听闻临浪孤身入盟,流扬意识到这正是他重现世间的契机,无奈,幸与不幸,接踵而至。幸,在玄焰重权之下,尚有故国人敢挑战淫威,更无畏人言;不幸,他不仅屈居仇人之子,还受制于位卑弃将。
他早已背离了君临天下的从容,他的心血和将士的生死,都成了迷津中的飞蛾,不知未来何方。他本该在山巅瞭望寻引,如今却似站在摇摇欲倾的大厦之巅,无路可退,只能越攀越高。可是眼前风涌云霄,气攒天河,迈出的每一步,都可能是给自己的致命一击。
没想到比能上天入地的远古神裔更难应付的,是一极战线的同族。
流扬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愈发睡不着了,披上件外衣,想出去走走。
他在漆黑的冷夜里沿着火把熹微的光亮,轻手轻脚地走着,骤降的温度令他稍微抖了抖,很快冰冷的气息同化了他的肌肤,沁凉清澈的空气从咽喉直入丹田。
他瑟缩的肩膀也舒展开了,扭了扭身子,没花什么力气,就避开了夜间巡逻的小队。
经历了高度紧张的一日一夜,大家都散漫无力,巡逻几乎形同虚设。他本想叫士兵们安心休息,但毕竟是玄穆的指令,还是不要平添风浪的好,或许夜巡还能给众人带来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享受了一会儿放空的清净,也是时候再尝试睡眠了。临浪不在,他得打起二百分的精神料理幕府军务,万不能倦怠了。他绕到幕府门口,正要回寝帐,却听到有匆匆的脚步声,伴着急促的喘息。
他心里一惊,立刻探头看去,倒是把来人吓坏了。对方“啊”地大叫了一嗓子,蓦得弹跳起来,差点坐在了地上。
借着火光,流扬才看清是魏颖,悬着的心却收得更加紧了。魏颖怎么来了?莫不是临浪……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还好阴暗替他藏住了额上的冷汗,“魏长史,一切还好吗?”
魏颖捂着心脏,边大喘着气边摇头,“呼……原来是世子,我失礼了,世子还没有休息呢?”
流扬伸手拉他起来,努力保持平缓泰然的语气,然而声音都紧张得发颤,“嗯,司马怎么了?”
“司马醒了。”
“啊?醒了?”见魏颖肯定地点头,压在流扬胸中的巨石瞬间烟消云散,他掩饰不住由衷的喜悦,感叹道,“这可太好了,司马现在状态怎么样?”
魏颖道,“有些虚弱,越人大夫说还需用药。大将军说今夜让司马好好休息,天亮后再通知各幕府,但怕世子和将军们太过忧虑,就先遣我来通知世子。”
魏颖担心流扬坚持要见临浪,然而流扬听闻越人还在医治,爽快地道,“只要司马尽快康复,如何都好。那她的伤处……”
魏颖不确信地道,“越人大夫说几日便可复原,不知是真是假。”
流扬却释然地道,“这样吗?那再好不过了。总之性命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其他事就都有可能。辛苦长史不眠不休地陪侍,我等应更努力地保护好司马才是。”
“事发突然,并非世子的错。”
流扬笑了笑,“我们入营有一阵了,尚未有机会和魏长史正式见过。听说过去多得长史照顾司马,现在苍滨这么多将士,不管怎么说,至少要护得了司马周全才是,也让长史可以安心在大将军幕府效劳。”
魏颖听了,心知这位苍滨世子显然不愿在幕府看到玄焰的人,秦飞将也打算让穆帅正式下达调令。唯一可能与自己同心的就是司马,可是当初也是司马送他去凝公主身边,大概为了四年前曾一同出生入死的苍滨将士吧。
其实,现在这样才是最简单,玄苍之间本就不该纠缠的。说好的要断掉念想,但不料又反复辗转,过去的总归只剩一个人的留恋罢了。
魏颖识趣地颔首告辞,流扬果然毫不挽留。
魏颖是急地跑着去,却垂首走着回。近了大将军寝帐,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差点不敢认迎面而来的人,赶紧拔腿迎了上去,“司……司马?”
临浪微驼的背上裹了件宽大的斗篷,长发一绺绺地耷拉在肩上,军甲松散地扣着,沙地嘈杂地抗议着她拖沓的步子,只有右手还有力地提着枪,不让红翎蹭到尘土,身后只跟了四个侍卫。
他从她手中夺过银枪,有力地扶住她的双臂,发觉她身上还是发虚,顿时愁上眉头,“这……穆帅哪里去了?”
她喑哑道,“他在寝帐里,你要去哪儿?”
“我?”魏颖怔了怔,“我刚从您幕府回来啊,穆帅不是叫我去找苍滨世子吗?他怎么能让您自个儿出来呢?”
冷气刺激得她清咳了几声,“跟了四个人呢,还要怎样。我回我府里,管他什么事。”
“哎呀!您急什么呢?好歹等天亮再说呗,这是干什么呢?好好地,又吵架了吗?”
她未加解释,意外地倚在了他怀里,靠着他的肩头,很是柔弱地用气声道,“魏颖,别说了,陪我回去吧。”
为何司马一定要折腾回府呢。魏颖实在想劝她先歇下,但摸不清情况。自苍滨入营后,玄穆的心思越来越难懂,秦丞相的到来,更是添了股无名火。说不定又是哪句话错会了意思,跟司马起了冲突呢。
见她心意已决,他也干脆不去复命了,小心地扶她回司马幕府,完全没有留意到寝帐里注视着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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