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吴姨

翌日，沐芙蓉却没能去篁里馆参加兰亭雅乐坊的雅集。因为一大早她就接到了吴姨的电话。

        电话里，吴姨的声音带着哭腔：“芙蓉啊，你陈叔他，他病了！”

        沐芙蓉安慰了半天，好容易让吴姨止住了哭声，又答应自己马上赶过去，才挂断了吴姨的电话，重新拨打了蓝婷的手机。

        蓝婷听沐芙蓉说明了情况，虽然有些遗憾，还是很爽快地说：“那蓉姐你先忙正事，等下次雅集再叫你。雪姐那边我也帮你说一声。”

        沐芙蓉道谢后挂了电话，才想起刚才忘了找莫雪落说项链的事儿了。沐芙蓉不懂珠宝首饰，但见那项链坠异常精美，说不定会很贵，她不愿随便收下，本想今天见面和莫雪落说说，可能的话还回去。如今这么一闹，这事也就只能先撂下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沐芙蓉急忙穿衣换鞋，想了想，又把银行卡找出来带在身上。

        走到门口，见苗苗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就嘱咐它：“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要是闷得慌就去篁里馆转转，其他地方别乱跑。吴姨家住的远，我可能回来的比较晚，你最好在篁里馆吃了晚饭再回家。”

        苗苗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儿，似乎在说：“谁稀罕你做的饭？”它懒得听沐芙蓉唠叨，索性绕过沐芙蓉，直立起来用前爪按开门把手，自己出门走了。

        沐芙蓉忍气吞声地也跟着它走了出去。等她锁好门，坐电梯下楼，苗苗早已跑得没影了。

        这些日子小区文明建设抓得紧，遛狗不牵绳都会被举报。沐芙蓉是文明养狗的坚决拥护者，只是苗苗实在不是她能驾驭的。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在苗苗心目中，她沐芙蓉才是需要被照顾的一方。

        无奈叹口气，沐芙蓉真心祝愿苗苗好运，不要被街道大妈们看到。

        吴姨家在云都市的北三县，从沐芙蓉租住的地方过去，需要倒好几趟公交车。

        十一黄金周的第一天的清晨，938路长途公交车上没有几个乘客。沐芙蓉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都市逐渐变成一片片村庄和田野，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十年前——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途汽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投奔一个素未谋面的远房表姑。

        那一年她十五岁。奶奶的去世使她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远房表姑虽然不情不愿地收留了她，可没过多久就和表姑父离了婚。表姑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孩子都不容易，自然没法再看顾她。幸好有吴老师。

        吴老师名叫吴迪，是沐芙蓉上高中时的班主任。吴老师不忍心看着一个念书的好苗子就此失学，决定资助她完成学业。沐芙蓉自己也争气，考上了云都的大学。吴老师的妹妹吴霜恰好住在云都附近的北三县，她就将照顾沐芙蓉的接力棒又传给了自己的妹妹。

        沐芙蓉当然不会死皮赖脸地靠别人养活，她自己能挣奖学金，又申请了助学贷款，课余时间打几份零工，完全能负担自己的大学生活。但是她依然对吴老师和吴姨充满感激，因为她们给予她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资助，更重要的是家的感觉。

        周末提上几斤水果或一箱牛奶去吴姨家吃顿饭，吴姨总是高高兴兴地做了好吃的等她，又板着脸训她乱花钱，走的时候还总要给她带些自己做的卤味或腌菜。这种家人似的关心，成了沐芙蓉清冷生活中最温暖的记忆。

        见到吴姨的时候，沐芙蓉吓了一跳。距离上次见面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沐芙蓉忙问：“吴姨，您这是怎么了？”

        吴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沐芙蓉眼圈儿也红了：“您慢慢说，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吴姨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你陈叔，查出来是尿毒症。”

        尿毒症？沐芙蓉脑袋嗡嗡的。她努力搜索脑中关于尿毒症的信息：这种病的正式名称好像是肾衰竭，有急性和慢性之分，如果是急性的还有治愈的机会。想到这儿，她抱着一丝希望问：“是急性的吗？医生说没说要怎么治？”

        听她这么一问，吴姨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医生说是耽误了，已经转慢性了。都怪我，要是早点催着他去医院也不至于……”

        “吴姨，您别着急，这不是您的错。”沐芙蓉知道这种干巴巴的安慰没有任何用处，想了想，又说：“慢性肾衰竭也不用怕，可以做透析，没有生命危险的。”

        “已经做了两次了。一次要523块，大夫说一周最少要做两次，一年52周要五万四千多块钱，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吴姨一开口就把钱数说得清清楚楚，显然她已经在心里颠来倒去地算过不知多少遍了。

        沐芙蓉想起带在身上的银行卡，那里面是她全部的积蓄。她大学毕业后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清了助学贷款，此后每个月的薪水，扣除房租水电和最基本的吃穿用度，每一分钱都存银行。上次找救援队搜救胡苍花了一部分，如今卡里还剩两万七千多块钱。

        沐芙蓉掏出银行卡塞进吴姨手里，说：“钱不多，您先拿着救急，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吴姨不要，俩人推让了半天，她才肯收下，还歉疚地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攒点儿钱不容易，我这还要勒掯你。过两天我把小吃店盘出去，就把钱还给你。”

        沐芙蓉打断她：“吴姨，有你们在我就不是孤苦伶仃。在我心里，吴老师就是养育我的妈妈，您就是我的亲姨。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对，对，咱是一家人。”吴姨擦擦泪站起身，“我给你做吃的去。”但随即身形一顿，哎呦一声往外就跑。

        吴姨家住的是平房，中间堂屋连着东西厢房，厨房和厕所则独立在外。吴姨出了堂屋就奔厨房跑，沐芙蓉也紧跟着跑过去。厨房门一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沐芙蓉一个箭步冲上去关了火。

        吴姨用勺子搅动着锅里黑乎乎的东西，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我听人家说用鲤鱼和冬瓜炖汤能治尿毒症，我就寻思着每天给你陈叔炖点儿汤喝，谁知搁火上就给忘了。我真是没用。”

        令人窒息的焦糊味，闻在沐芙蓉鼻子里，是满满的无助和绝望。

        陈叔得了这个病，吴姨就不得不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他们的儿子陈俊涛刚上初中，如果吴姨再倒下，这个家就完了。可吴姨现在这个样子沐芙蓉暗暗咬牙，她不能让陈俊涛也像她自己一样幼年孤苦，她要想办法帮吴姨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回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远处栉比鳞次的高楼闪着霓虹，街道两边的灯杆和树上，处处挂着大红灯笼和led灯串。彩色光影变换中，世界似乎也变得有几分虚幻。想想吴姨家里压抑的气氛与凄清的灯光，沐芙蓉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带着红箍的志愿者大妈见沐芙蓉下了车就楞柯柯地站着，以为她迷路了，好心上前问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是啊，去哪儿呢？只能回去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出租屋吧。爸爸、妈妈、奶奶都走了，胡苍也走了，如今连吴姨一家也……

        “姑娘，姑娘！”大妈见沐芙蓉呆呆地不答话，声音提高了几分，同时也提高了警惕，心想这人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沐芙蓉回神儿，在大妈犀利的目光审视下尴尬笑笑：“天黑了，我这猛然有点儿转向，没事儿，现在转过来了。”说罢掏出手机，以打电话做掩饰，灰溜溜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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