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与他同框就足够讨嫌了

一门之隔，葛伟奇的办公室里，北区销售总监周锦正观察着葛伟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四季度销售预测的确是比今年的年度计划要低一些，但这是有原因的。”

        葛伟奇转着手中一支银色的钢笔，不咸不淡问了一句：“什么原因？”

        周锦半年前刚从服务经理的位置提上来，对这位传说中喜怒难测的顶头上司心中颇有忌惮。她当然不敢说“那个不靠谱的年度销售计划可不是我做的”，只得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主要还是大面积订单延迟造成的影响。尤其是前几天，伟东公司屠总一闹就拿到了货，还从xt300升级为xt300p，这事儿已经在经销商圈子里传开了。听说又有几家蠢蠢欲动的，私下里说要组团来秋奥讨说法。这不，我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请示您。”

        葛伟奇手上的钢笔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得周锦头都晕了，才缓缓开口道：“只顾眼前，没有全局观，必然后患无穷。”

        葛伟奇语气平淡，周锦却觉得背后生凉，心想：他这是在说谁？不会是秋江天吧？自己又该怎么接话呢？是旗帜鲜明地站队表态，还是暂时装傻虚与委蛇？

        还没等周锦拿定主意，葛伟奇自己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与周锦刚才提出的问题无缝衔接：“不要遇事只知道请示汇报。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周锦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经销商虽然各有渠道，但彼此之间毕竟还是竞争关系。这次忽然这么抱团儿，的确是有订单延迟的原因，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毕竟装机窗口推迟几天，医院那边通常也不是不能协调，何况工厂那边慢慢也理顺了，延误的订单也逐渐开始追回来了。”

        葛伟奇皱眉：“那你觉得主要原因是什么？请你言简意赅地说一下。”话说得彬彬有礼，却在“言简意赅”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刻薄之意溢于言表。

        周锦顿觉浑身鸡皮疙瘩窜起，慌不择路地说：“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煽动，但没有确切证据。”

        葛伟奇的瞳孔倏地缩小，停止了转动钢笔的动作，盯视着周锦道：“背后煽动，你确定吗？”

        周锦目光闪躲：“不，不确定，我也只是依稀听到一些传闻”

        “没有根据最好不要乱讲，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葛伟奇一眨不眨地看着周锦，意味深长地说：“你虽然就职新岗位时间不长，但我和你的peers对你勤勉的工作态度都是有目共睹，希望你再接再厉，对现在的业务尽快熟悉起来，有什么情况不了解的可以多问问孙辉。”

        孙辉是前任的北区销售总监，如今已经调任大中国区客服与维修总监，主要办公地点已经从云都迁到紫荆岛，与周锦可谓相隔数千里。但葛伟奇偏偏特别提醒周锦要去问孙辉，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锦心中电转，脸上已堆出真挚的笑容，感激道：“谢谢葛总，我一定多请教孙总，多向其他同事学习。”

        葛伟奇颔首，示意周锦可以走了。周锦刚一离开，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拿出手机拨了出去。

        手机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里面传出恭敬的声音：“葛总，您好。”

        葛伟奇却懒得寒暄，冷冷说道：“伟东的事儿你是通过谁安排的？”

        “陈晓，北区的一个销售经理，很机灵的一个人，嘴也很严。”

        葛伟奇冷笑：“嘴严？嘴严还能传到周锦耳朵里，如果嘴不严怕是要满城风雨了。”

        孙辉却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周锦那边的消息就是我让陈晓递过去的。”

        葛伟奇狐疑地嗯了一声，就听孙辉继续说：“周锦到任也有半年了，立场一直不明朗，正好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她的反应。她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刻去找您汇报，说明这就是她的第一选择。”

        葛伟奇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她可以来找我，也可能去找别人。我今天告诉她有问题可以多问问你，不知她听懂了没有。等等看，你再多观察观察。”

        孙辉的声音越发自信：“这个您放心，她身边绝大多数都是我的人，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葛伟奇并不放心，提醒道：“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她虽然面上呆头呆脑的，保不齐还有什么底牌。要不，想当年维修部那么多人，bentbach为什么非把她派去接你的位子。”

        孙辉却不以为意，笑道：“老巴赫不也是您的手下败将。就算周锦曾经是他安插过来的眼线，如今老巴赫一走，她没了依仗，聪明的就该另投明主。”

        这说的是当年的一段公案。

        那时候秋奥医疗的md是个德国人，叫bentbach，员工私底下都称他为老巴赫。为了钳制葛伟奇，老巴赫将售后服务与维修业务从葛伟奇手里分化出来，连同紫荆岛的旧机回收翻新业务一起，成立了大中国区维修服务部，不远万里地把自己的老友johnson请来助阵。

        葛伟奇和他的亲信的确曾一度受挫。然而就在老巴赫准备进一步分化孤立葛伟奇的时候，johnson突然在驾驶游艇出海时失事，连尸体都没找到。

        情急之下，德国总部的首席市场营销官talanti亲自发话，让葛伟奇派人暂代johnson的工作，孙辉就此上位，从最初的代理到扶正，只用了短短三个月时间。而这三个月也是葛伟奇一派打响反击战的关键时刻。

        孙辉最终被扶正，也就意味着老巴赫的落败。然而，他还是不死心，让周锦接任孙辉原来的北区销售总监一职，就是老巴赫的反击。无奈大势已去，又苦苦争斗了半年，最终还是不得不黯然离场。

        葛伟奇一党原本以为，挤走了老巴赫葛伟奇就可以粉墨登场了。殊不知，此前一直默默坐山观虎斗的秋氏集团突然出手，不知和德国奥通达成了什么交易，竟然空降了一个秋江天下来。

        想到秋江天，葛伟奇的两太阳穴又突突地跳开了。他握紧手机，声音又轻又慢，气流摩擦着齿尖，嘶嘶如同毒蛇吐信：“那个屠总，一点儿用都没有，让秋江天三言两语就给哄过去了。不仅没给他造成麻烦，反而让他借此露脸立威。”

        “对不起，葛总。这件事儿没办好。”孙辉第一次失了淡定，毕恭毕敬地认错，又说：“伟东老屠是个大炮，一点就着，好利用，但做事不靠谱。不过有了他这个药引子，其他人也就好出面了。”

        “你准备怎么搞？让他们集体跳楼？”

        “那倒不会。招数用老就没意思了。”孙辉的声音里略带得意：“咱们的经销商毕竟还是明事理的人多，不可能个个都像老屠那么犯浑。生意人嘛，正常上门谈生意就是了。再说，这马上就要到四季度了，明年的代理协议也该重新签了。”

        葛伟奇略一沉吟，没再问细节，只是提醒道：“你注意掌控节奏和力度，不要真的影响了销售业绩。”

        “这点您放一百个心！”孙辉笑得邪气，“不仅不会影响业绩，还能超额完成任务。”

        葛伟奇看不见他的笑容，但听他说得笃定，心下稍安，还不忘嘱咐：“npi的动作比预想的要快，发货可能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你那边动作麻利点儿，不要拖拖拉拉地坐失良机。”

        “就这两天吧，希望他们这次的表现能让人满意。”孙辉那语气，就像影视城外的群头在给剧组推荐床戏替身。

        顿了一下，孙辉又说：“这两天我建议您不妨出个差，来我们这些飘在外面的office指导一下工作。”

        “嗯，说得也是。南边的几个销售办也该去看看了。”

        放下手机，葛伟奇心气稍平。想了想，又拿起桌上的座机，内线打给田欣，问：“sap那边有什么进展？”

        两分钟后，田欣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她一边把咖啡杯放在葛伟奇右手边的桌上，一边带点局促地说：“对不起，葛总，sap的具体进展情况我还没拿到。今早我找npi，阮博士正在开会，就让lutos来给介绍情况。lutos想亲自见您，我说您和周总正在开会，她不耐烦等，就先走了，说是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会。”

        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夹枪带棒。她是笃定了葛伟奇不会降尊纡贵去和沐芙蓉对质。果然，葛伟奇并不理会田欣话里的前因后果，他甚至都没怎么听，只是被其中一个刺耳的措辞吸引了注意力，冷冷道：“更重要的会？”

        葛伟奇在“更”字上加重了语气，这让田欣获得了意料之中的喜悦，决定锦上再添个花，于是状似不经意地接了一句：“听她那意思，秋总也很关注sap的进展，昨天还一起去bda工厂做调研了。”田欣边说边划开手机，露出那张已经在秋奥内部各群中疯狂转发的照片。

        葛伟奇瞥眼看见，只轻哼了一声。他不是不懂办公室的这些小伎俩，但却懒得费心思辨别其中的真伪。沐芙蓉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只凭她与秋江天同框这一项，就足够讨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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