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古寺失火

“姑娘？”云双端上一杯茶递给沈知笎，轻声劝道：“这么晚了，姑娘不早些歇息吗？昨日姑娘不是才说明日一早便要去城外古寺为公子祈福吗？怎么还熬着夜读书呢？要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沈知笎将手中读本又翻过一页，拢了拢身上披着的一席锦衾：“不急，我有分寸。”

        云双近来最愁自家姑娘说出“有分寸”这几个字，急得眉头都皱成一团，仗着姑娘仁慈不打骂下人小声嘟囔抱怨道：“姑娘回回都说自己有分寸，可偏偏又是招惹太子殿下又是去赴左娘子的生辰宴惹了左将军，这还没消停呢又要去古寺，哪见得有分寸了？”

        沈知笎睥她一眼，这小妮子近来愈发放肆，也就不过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才一句指责都懒得说：“左吟章的事我确实算不到，总归有长乐公主里外通着气，也不会让他切切实实做出什么事儿来；至于太子，我自然别有安排。”

        “姑娘？”云双听她提起公主长乐突然福至心灵，带着不可置信的狐疑问道：“姑娘昨日有意同奴婢提起明儿个要去城外古寺为公子祈福，难不成是想利用长乐公主……让太子殿下也知道此事吧？”

        “云双。”沈知笎没抬眼，只是淡淡抿了口茶：“我到底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有几分真心实意要为疼爱妹妹的沈迹州求个春闱的好结果；有几分真心实意为一心为了儿女的沈父沈母求个余生平安无虞；

        更有几分真心实意……要像曾经亲手放火烧了厢房然后冲进来救了她，最后倾覆了她的国家的祁远一样，要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沉沦进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就以他们最初相遇的方式。

        云双静悄悄地不再说话，乖巧地点了灯在屋外候着，只是心中不安的感觉渐渐扩大。

        这种感觉在她翌日在古寺门外看见了祁立璟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云双一边小声感叹自家姑娘委实是过于聪慧灵巧一边急得牙根痒痒：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诱骗太子，怎么能说是“有分寸”？

        何况，她又不是没看出来，小娘子对太子根本就全无情意，又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反而太子殿下就不同，虽然后来掩饰得极好，不过长乐公主府初遇时他倒是丝毫不畏惧露出从双眸中渗出的绵绵情意，那时少年人的一腔孤勇与眼中星河，自然也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沈知笎冰冷冷的面容与眸底深处的嘲讽，她同样看得明明白白。

        云双犹豫着看向自家姑娘，她素手纤纤持几根香烛双目紧闭跪在蒲团上，似乎是虔诚得紧，像是一点也没在意方才与她擦身而过的太子殿下，委实是让人想捉摸不透。

        其实城外古寺同二十年前别无二致，沈知笎浅笑着见过寺中住持，只是人全变了，住持是，庙里的小方丈也是，连同自己与祁立璟，也通通与往日再不相同。

        她任由小方丈带路，随后便指着一处厢房施礼道：“我看，我就暂且歇在此处吧。”

        小方丈迟疑片刻，边解释边为她开了门：“娘子，这处自然不是不好，只是听闻先前屋中起了场大火，荒废了许久，也是今上登基后才重新修葺了一番。娘子既是来祈福的，我怕娘子觉得寓意不好，不如再另去别处？”

        沈知笎没有半分犹豫地踏了进去。厢房干净整洁，一如她二十年前来时的模样，除去边边角落掩饰不去的烈火烧灼的痕迹，倒也看不出曾经火势凶猛险些葬送了一条性命：“不必了，多谢小方丈。”

        期间太子殿下来过，在门外踟蹰许久，被沈知笎一句“太子殿下若当真是清闲，不如暂去前头向各位方丈们请教如何做晚课”彻底噎了回去，连让她小心左吟章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还勉强能安慰自己也不算全然陌生，总是一种默许。

        祁立璟垂睫静静思索。

        沈知笎于他而言已然是覆骨毒药，拔不去，却又带着痛，磨得他生疼，又甘之如饴。

        云双好奇地看一眼自家姑娘，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设计好了要让太子殿下入局，却又偏偏不爱理他，连出口的话都不客气，牙尖嘴利，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知笎。

        而她只是在云双的注视下剪了一段红烛放在手中细细地捻：“我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云双不解地点了头称是。

        如果她足够聪明机灵，或许就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从而阻止，可惜她只是乖巧地听了吩咐等着自家姑娘出来，一直到浓烟从屋内飘出，一直到漫天的火焰冲破黑暗烧红了她身后的半边天，她才恍然意识到她那“有分寸”的主子究竟胆大包天到做了什么。

        “姑娘！姑娘！”云双无助地唤，“姑娘！”

        屋内传来梁上断裂的声音，云双心一抖，几乎是惊恐地叫出声来：“姑娘！”

        祁立璟彼时正跪在佛祖面前认真乞求他心上的姑娘可以对他青眼有加，他向来不信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可是为了沈知笎，他甘愿放下一切即便被妹妹长乐取笑也要来古寺一试。

        虽然看起来结果并不是很乐观。

        尤其是当众方丈突然喧嚣了起来，一个小和尚跑出来用尖细的嗓子说后院那个曾经走水的厢房又梅开二度，里面困了个极好看的小娘子，慌慌张张地叫了大家去救人，沈知笎身旁的婢女就跟在他后面一面哭一面哀求。

        祁立璟登时就懂了。

        他赶到时火势已经足够凶猛，只是今日出门也算是微服，身旁就带了几个侍卫，一个统领模样的知道自家太子的心思，倒有些生怕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伤了自己，大着胆子劝：“殿下候在外头就好，我们几个定然能将沈娘子带出来的！”

        他言辞诚恳，可惜祁立璟一句都没听进去，顺手将身旁华服弄湿就包裹着冲了进去。

        沈知笎缩在一个角落冷静地用浸湿的帕子掩住口唇，想来她点了红烛然后刻意让整个小屋都充满火焰如同二十年前一样时也是这般平淡自持。

        只是昔年姜苑泣不成声，她如今就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又像最精于设计陷阱的猎手，极富耐心地等待猎物咬中诱饵从此逃脱不能。

        祁立璟把她从火海中抱出去的时候少女乖巧地闭上了眼，脑海中翻腾而出的都是曾经祁远救出小公主时的场景，还有后来那日宫门被破后父皇母后凄惨的死状，让她不由自主捏紧了身下人的肩膀，抓得太子殿下生疼。

        “沈娘子？”他压低了声音温柔地唤，“没事了，不必担心了。”

        祁立璟撩开沈知笎额头旁的碎发，把几缕被小火吞噬后显得干燥的放在耳后，看着她明显失神呆愣的模样越发心疼怜爱，也不知内心已经设想出多少阴谋诡计，又自责又懊恼，只是面上不显，安慰道：“都过去了，不必怕。”

        “你受伤了。”沈知笎轻声说道，主动伸出柔荑轻轻触碰他的手，白净上面被火燎到的痕迹十分明显，是他方才为了护住怀中少女时无意中伤到了，虽小小一处，在素来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身上也甚少有过。

        “疼吗？”她问。

        祁立璟没有过年少轻狂，但在心上人面前总好打肿脸充胖子，明明已经隐隐作痛，却偏偏要强装镇定：“小伤而已，自然不疼。”

        沈知笎轻轻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块精致的帕子覆上去为他包扎伤口：“怎么会不疼？”

        此时周围的一切人与声都显得有些多余。

        住持颤颤巍巍地站在远处指挥着小方丈们扑火，连同太子的几个侍卫都极有眼色，确定了殿下无大碍后便各干各的事，总不会打扰了他的大好事，也不至于被秋后算账。

        云双委委屈屈地待在一旁，脸上还挂着泪痕，偏偏又插不进去嘴，只能小可怜一般看着这两人浓情蜜意，或是忧愁与不安齐飞地觉得自家娘子委实有些“不知分寸”，恨不得直接回府去就把所有事情都与老爷夫人和盘托出，煎熬得很。

        沈知笎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裹住祁立璟裸露在外的伤口。

        她眉头微微蹙起，虽然脸上被烟熏火燎之下不见往日明媚光彩，却依旧能隐约看出小娘子倾国倾城的美貌，她右眸下的那点小痣若隐若现，像猫咪撩人的爪子把祁立璟的心挠得痒，很是受宠若惊地说：“多谢……沈娘子。”

        “元元。”沈知笎抬起头来浅笑着说道，“我小字换作元元。”

        她顿了顿继续说：“是我该谢你才是。若不是殿下拼死相救，知笎现在恐怕也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了。”

        祁立璟心中悸动越发明显，痴痴一笑：“元元……过誉了。”

        少年眼中流淌星河，以为自己掩饰极好，殊不知早就被遮不住的笑意出卖，眼底的冷漠化开，全然是初次心动的欣喜与惊慌失措：“只要你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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