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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试探


盛姿缓缓张眼,轻轻合掌,目中一片清明,赞许的意味清晰可见:“妙哉,这琵琶曲当真动人。让我想起原来听过一句歌霸王的词,‘以后我若不再出生,则天下再无英雄’,真是气概非常!”

        秋桃却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理解。

        然而那情绪转瞬即逝,他情意切切地看着她:“阿姿果然渊博。”

        盛姿听他这话皱了皱眉——这,是敷衍?

        她下意识抬头,看见那张脸,却直接呆住。

        好一会她才能开口,她听到自己极力保持稳定,却仍微微发颤的声音:“不要叫我阿姿!”

        方才他的样子,真是太像邈哥了!

        一瞬间的恍惚,让她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她不确定,如果他继续说下去,她是否会愿意李代桃僵。

        秋桃已有心理准备,他随即反应过来,状作意外道:“五娘子,我是无心,还望不要见怪。”

        “无事。”她别过头,忍住不再看他的脸,“曲听过了,我也要回去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差人告诉我,放心,我一定尽力。”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五娘子义举,我已见识过了。”他袖子掩住嘴,笑得戏谑。

        盛姿有些出神,却被这话说得有些羞赧。

        那日她应得痛快,却没想到秋桃身价那么高,她就是撑杆也跳不过去,只能先分期付款……

        好在秋桃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向门外招招手,一排携乐器的乐人鱼贯而入,他起身行礼:“我安排了舞蹈,特请娘子一观。”

        言罢,躬身径自退了出去,没给盛姿开口的机会。

        忽然谈起跳舞,她略有些意外,却也不算很惊讶——秋桃若是没有些手段,哪儿能风光如此久。

        就算为了那张脸……她心下叹了一叹,也显出几分期待。

        秋桃出去换舞衣,有婢女小厮移开台案,露出圆形的白玉圆砖,地砖嵌得平整,平素只当装饰,不想这时挪开,倒也很块像特殊的舞台。

        乐人在角落处径自站开,一切就绪。

        不多时,他身着白色舞衣进来,半跪在玉台中间,朝左右轻一点头,顿时乐声流泻。

        他赤足,起身,在圆形的白玉砖上缓旋身形。

        他的舞衣裁剪精巧,无太多装饰,并不暴露,只在领口开了一些,露出精致的锁骨,甚至可以说是保守。

        然而下裳偏短,只将将盖住如玉小腿,露出一双堪称完美的足。那深嵌于地的白玉望之温润,洁透无瑕,尚不能夺其色彩。

        修竹般的手轻搭在臂弯,另一只手臂缓缓摆动,将力量与轻柔结合的恰到好处。他打开双臂,展开羽翼般轻轻摇动,似一只幼鸟。

        然而这鸟却是不安的。因为它在队伍里落单,孤独而焦急,四处寻找伙伴。

        漫漫长空,何以为家?

        脱离了温暖羽翼庇护的鸟,在路途中受尽艰辛,跌跌撞撞,没有人搀扶它,它只好自己起身,多少次的失望,连眼泪都已经流干,没有人心疼的鸟儿,若不自己学会躲雨,就只好一次次淋湿,次数多了,它便晓得该自己坚强。

        丝乐渐昂,他一个旋身空翻,舞衣下摆在空中抖过,划成一个圆,飒飒咧咧,矫矫若鸿雁。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翱翔于九天,飞过去的身后,总会有羡慕的目光跟随,它不自傲,只有它知道,这过程中,是怎样断骨折翼的疼痛。

        乐曲尾声长奏,白玉台上,他身姿灵巧,劲而不折,柔而有力。

        他的身体在说话,以一种颇为自怜的口吻,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与隐忍,勾人心怜。

        清曲毕,他缓缓从舞蹈的情绪中走出来,优柔而矜傲地缓抬颈项:“可好?”

        他在发问,却已经笃定了,得到的必会是赞扬,像一只高傲的猫,等人夸赞。

        岂止是好,简直就是业内标杆!

        “人绝色,舞亦绝。”盛姿抚掌叹道,她已不想走。于是起身,把他拉到座位上。

        她忍不住轻轻抚摸那张相似的面孔。

        其实,秋桃与桑邈虽像,却远比桑邈精致数倍,那双玲珑多思的眼睛,更是不似桑邈的,干净而温柔。

        只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桑邈了!

        往日里,情感尚能压抑封住,只有被梦勾起回忆的夜,才让思念泛滥成灾。

        但现在,这张相似的面孔摆在这里,好像连回忆都纷纷涌起,拼命叫嚣着,要寻找一个慰藉。

        “呵,我自五岁起便练舞,馆内教导严厉,愿与不愿,皆须服从。”他垂眉淡淡道,面庞云淡风轻,只有那一丝忧伤,像是拼尽全力忍耐后,仍没有拦住露了出来。

        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想了想,还是执起他的手:“你若不愿再在好颜馆,我必不惜代价,助你脱……”

        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不想拒绝罢了。

        我从来理智,愿意承诺这些,是因为孰轻孰重的比较之后,依然是你更重要。

        ——她真的没办法对这样的脸,说出一个不字。

        “阿姿,你可叫我好找!”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赖柔边说、小跑着轻巧推门进来。她柔目含笑,婉兮倩兮:“好嘛,丢下我们几个受先生摧残,自己跑来这里消遣。”

        她目光悠悠移到秋桃脸上:“这位想来就是秋桃……确是不俗,真不愧阿姿选东西时,一向的好眼光!”

        再是夸赞,话里轻佻的意思也能显见出来,秋桃的脸色不那么好了,他并未失态,可已经打好腹稿的表情,却是再做不出来了。

        “不过美人乡再温柔,你也得和我出来一趟,快点,我有事和你说。”赖柔难得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娇蛮。

        “阿姊……”盛姿目光抱歉地看向秋桃。

        “走吧!”赖柔已经过去,拽走了她。

        直到出了好颜馆半里外,赖柔才松开手。

        盛姿倒是有点好奇,柔阿姊一向极有分寸,不会无端这样子的叫她出来。

        赖柔一看盛姿表情,就知道她是在等解释。

        她暗叹,那样聪明剔透的人儿,怎么就犯糊涂了呢,莫不是真有色令智昏这一说。

        “阿姿,你知不知道,你和秋桃在京城都被传成什么样子了,你为什么忽然对一个,一个伶人那么上心,”到底,以赖柔的性子,还是说不出太不堪的词,“刚才我若是不去,你又要许诺给他什么。”

        赖柔向来宽和可敬,盛姿敬重她的人,一直与她极为要好。

        赖柔心细而怀慈,善听却谨言,也只有在她面前,盛姿才会偶尔说些心里话。

        这是她一直当做亲姐姐的人,是以此刻,她虽不太在意流言,却仍有些心虚。

        赖柔与她总角之交,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分明是根本不在意名声。

        “好,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那你也不担心秋桃是否会出事吗”赖柔细语潺潺,旨在阐理,“别的不说,你想想…启霁。”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了自己更加确定的那个。

        噢,柔阿姊知道了,我是不是该惊讶的大叫一声,或者害羞地拍她一下说“讨厌”。

        ……当然不。

        意外吗,也不。

        毕竟启霁根本不懂得收敛为何物,更何况这可是心细著称的柔阿姊。

        盛姿有些许尴尬,赖柔继续道:“虽然他在这方面一向朝秦暮楚,没个定性,可到底还是王爷,总也好面子。你继续迷恋秋桃,难保启霁不会迁怒他,秋桃再如何名满京城,你确定他能抵得住帝子之怒?”

        盛姿不禁懊恼,倒是忘了这一茬。

        启霁玩性大,他的喜欢比夏天的冰淇淋化的还快,但赖柔说的不无道理,他要是犯了倔,还真是麻烦。

        看她的神情,赖柔心里却是一沉,莫不是真在意秋桃了,才会为他安危着想。

        唉,但是能控制一下距离也是好事。所以她继续道:“再者,秋桃如何不必我再多嘴,但你就算不顾惜自身,也要多在乎你们盛家,盛世叔如今被至尊看重,都进了侍郎和给事中,你又……你又与越王交好,还是要仔细着点流言。”

        盛姿默了一默,看来还是什么时候告诉启霁,总别一直这样尴尬下去才好。

        她揽住赖柔的手臂,轻轻开口道:“谢谢阿姊,谢谢你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她心里暖暖的,赖柔不知内里,大概以为她和启斐交好,盛府也是有着出个王妃的想法。

        生怕她传出些流言蜚语,惹怒了启斐,也闹得事情不好办,才特意提醒她。

        赖氏已有没落之势,常听闻族长和赖侍郎有重振家族的想法,嫡女亲事想来也在谋算之内。

        己之谋算未成,友之安危仍顾,感动二字犹嫌不足,只能以真心换真心了。

        赖柔揉揉她的头,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再多说,只道:“前几天阿湖来找我,说你帮她那么大一个忙,要请你客呢,想想去哪怎么样?”

        盛姿敛好情绪,她一贯是个买头蒜想饶条鱼的,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敲竹杠:“好呀好呀,既然是婚姻大事,那肯定让她拿嫁妆来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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