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去处

齐明月在禁足期间发了急病暴毙，萧止本以为齐家会大闹一场，然而没想到，齐家却率先请旨将齐明月厚葬，给予其妃子应有的尊荣。

        齐明月死后，大牢内关着的一众宫人，一并按律处置，而这一次的风波，也算是彻底过去了。

        阿颜问过萧止，杏儿怎么样了？萧止默了一会才告诉阿颜，杏儿被逐出了宫。萧止看到了阿颜暗暗松口气的样子，没有言语。

        按照宇安国的宫廷礼仪，妃子丧葬仪式会持续三日。三日之中，各宫的妃子皇子都来参加吊唁，阿颜自然也在其中。

        在她听闻齐淑妃逝世的消息之时，诧异过后，便是担心起萧承烨。葬礼上她见到了萧承烨，按照规矩，为母妃守灵的这三日内，皇子除饮水与清汤之外，是不能吃任何东西的。所以阿颜见到萧承烨，便觉得他比之前要清瘦许多。

        然而在阿颜经过他面前，想要与他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承烨却始终垂着头，没有看过她一眼。阿颜定定的站了一会，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齐淑妃的丧葬一过，朝堂却又热闹了起来，大臣们对于年幼皇子的去处，该去哪个宫，交给哪个妃子抚养，是否过继，等等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太后年迈，抚养皇子已是有心无力，于是，众多大臣们最为推崇的法子，便是将三皇子送到芸贤妃处抚养。

        芸贤妃常年礼佛，对待宫中宫人极为宽容和善，早已贤名在外。更何况二皇子早夭，想必贤妃必然会十分疼爱这位失而复得的皇子。再者，芸贤妃作为太后亲侄女，三皇子在芸贤妃处长大，等同于养在了林太后的羽翼之下。

        种种理由表明，芸贤妃无论如何没有亏待三皇子的理由。

        道理倒是都讲得通，然而这一提议却遭到齐家坚决的反对。至于反对的理由，也许只有齐家与芸贤妃最清楚了。

        事情一时间没个结论，萧止只能将其暂时搁置。

        其实，萧承烨考虑过阿颜，他知道阿颜十分喜欢小孩子，而且他们之前也十分交好。然而这事不能强求，该是双方都愿意才能行。只是自竹林那件事之后，这事却也难成了。

        阿颜对此也是摇头，连连的叹气道：“他该是恨上我了。”

        ------

        葬礼后的第三日，地处皇宫僻静角落的扶摇宫倒是久违的来了客人。

        公孙卿瑶一席轻纱罗裙坐在堂内上首，有些纳闷的打量这第一次踏入她宫殿的三皇子。萧承烨微扬着脸，几日前消瘦下去的脸颊还未恢复，他负手站在大堂中央，任由公孙卿瑶打量。

        堂上明艳的女子率先开口道：“三皇子这些日子该好好休息，何故跑来本宫这僻静地方？”

        “我便与公孙卿瑶娘娘开门见山好了，我此来是想问问娘娘，若我有意来扶摇宫，娘娘可愿意接纳我？”

        公孙卿瑶眉毛轻轻一挑，惊讶道：“来本宫宫中？三皇子殿下该是知道的，本宫这里偏僻，陛下的面一年都见不上一两次，你来这里，可没什么好处。”

        萧承烨点头道：“我知道，娘娘这些年只管自在，大小宴席几乎是能避则避。”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本宫这里？”

        萧承烨开口回话，声音朗朗，气势完全不像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公孙家历经五代，三朝丞相，如今的公孙丞相更是受千万读书人敬仰。我齐家虽然比不上公孙家时代久远，但如今却也称得上重权在握。我母妃离世，将我过继给这后宫其中一位娘娘乃是早晚的事。芸贤妃不理俗事多年，静昭仪与何昭容皆有自己的孩子，思来想去，娘娘这里便是最合适的去处。公孙家与我齐家分担文武之首，若是能够齐心协力，想必于公孙家，于齐家都是如虎傅翼之举。况且，娘娘膝下无子，而我来”

        “好了，好了。”公孙卿瑶突然出声打断了萧承烨的话：“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萧承烨微愣，而后回道：“是我自己的想法。”

        公孙卿瑶闻言，摇着脑袋道：“小小年纪，思虑甚多！可你若真的聪明，就不该打本宫的主意。入宫这些年，本宫好似一个隐形人，本宫花了多少心思才到了这一步？你若真来了，本宫经营多年的清净便也保不住了。一个与太子年纪相仿的皇子，不仅母家势大，还聪慧如斯，就算你亲口告诉本宫你不争，本宫也不会信。本宫不想趟这个浑水，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萧承烨闻言默了默，继而道：“娘娘不打算与丞相大人商量一二，再做定夺吗？公孙家既然送娘娘入宫，绝不会只想叫娘娘做一个隐形人。依娘娘品貌才情，想要获得父皇宠爱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听到这里，公孙卿瑶嘴角上扬，她本就生得极美，五官浓烈张扬，朱唇不点而红，这一笑更是显露倾城之美。她看着眼前这孩子口里说着不合年龄的话，笑着开口道：“孩子，你这般活着不累吗？”

        公孙卿瑶站起身，她体态娉婷，缓步来到萧承烨跟前继续道：“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好东西。本宫虽然入了宫，却只想安静的过日子，后宫争斗本宫不屑参与，朝中之事更加与本宫无关。这扶摇宫太小，若是突然间多了个皇子，便再无安静可言了。回去吧，你这个小皇子在这里待久了，太惹人的眼。叶子，送客吧。”

        公孙卿瑶说罢，迈着步子离开了厅堂。

        不一会，被唤作叶子的宫女到公孙卿瑶身前，回禀道：“娘娘，三皇子已经离开了。”

        公孙卿瑶没有抬头，她正一手执笔，专注的继续着桌案上未完成的画。叶子在一旁站了一会，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公孙卿瑶虽然低着头，却也察觉到了。她轻笑一下开口道：“怎么？被搅得心活了？”

        叶子一听，连忙接口道：“娘娘，奴婢从前以为陛下本就是个冷性子，身体也不知何时所以觉得娘娘离陛下远些说不定也是好事。可自从陛下这次出宫回来，您是看到了的，病好以后的陛下，是如何难得一见俊朗的男子，对那民间女子更是宠爱非常，娘娘听了就不心动吗？三皇子说的不错，娘娘品貌才情，只要娘娘想，那颜妃又算得了什么？陛下定然会更加宠爱娘娘的。”

        公孙卿瑶看着手下的墨痕，叹了口气：“瞧，好好一幅画，生生的给毁了。”

        “娘娘！”

        公孙卿瑶放下笔，抬起头看向叶子，开口道：“好了，你这丫头，都管到我头上来了。”

        叶子一听，直接双膝跪地道：“娘娘息怒，奴婢认罚。”

        公孙卿瑶摇了摇头：“瞧你，脖子耿得笔一样直，哪里有知错的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跪着的叶子拉起来，继续道：“凭借一张脸就能获得的恩宠与情谊，与那楚馆中的娇娘又有和差别？”

        “娘娘！怎可将自己与那、那种女子相提并论！”

        “有何差别？同样生为女子，她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恩客，而我亦无法选择相守之人。”公孙卿瑶顿了顿，低声道：“帝王的宠爱又如何？终归不是我想要的。而陛下与我都清楚，我不过是公孙家送给陛下的投名状罢了。如今陛下待我也算宽厚，全不计较入我宫那日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容我在这后宫写写画画度过此生，是陛下仁慈。”

        “即使不要恩宠，有一个皇子傍身也可以老有所依啊娘娘！为何不就此留下三皇子？”

        “我既已当着陛下的面喝下那碗绝子汤，便做好了一生无子的打算。”

        叶子面容一僵，眼泪一下涌出来。她永远忘不掉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那一碗她亲手为自家主子熬制的汤药。她更加忘不掉，入宫那日，主子在陛下面前将汤药一饮而尽的场景。

        “娘娘”

        “陛下早年遭庶兄阴招迫害，所以极重嫡庶。太子仁厚，也得朝中元老全力支持，然而已逝的王皇后母家势力却一朝不如一朝，到了如今，王家已没了一个主事的家主。相较于齐家家主齐老将军，实在是差之千里。齐家如今如日中天，齐将军大权在手，而家中又出了一个聪慧的皇子，齐家如何能安分？

        三位皇子此时尚且年幼，待再过几年，怕是见不到如今这太平日子了。既如此，我为何要揽一个皇子进来，徒染烽火？你我只管躲在这扶摇宫里，安生过日子，能写写画画过完此生，便再好不过了。别的，我什么也不想去想。”

        叶子红着眼，闷声道：“这么多年了，娘娘难道、难道还忘不掉那人吗？”

        公孙卿瑶温和一笑，随即看向桌案上插在花瓶中的花枝，那是她从玄山寺带回来的扶桑花枝。花瓣早已经干枯凋零，独留了花枝孤零零的立在没有水的瓶子里。

        往年，她只能站在树下看那花，高高的别在树枝的最顶端，年年如此。

        而今年托了那身手矫健的小宫女的福，她亲手拿到了这花。

        公孙卿瑶俯身凑近花枝轻轻的闻了一下，干枯的花枝上早已没了味道，然而她嘴角逐渐勾起，好似依然闻到了花枝上香甜的气息，一如多年前置身于那片花海中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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