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祖父看着她出嫁后，未到三月便与世长辞。知道这个消息后，林钦向上级告了假，陪着她到扬州拜祭。马车在罗府停下，一路风尘仆仆，她望着门前结着的白绸，她之前一直不肯相信，直到身在此境，才有些恍然的真实感。

        那时已是深冬，就算是扬州这江南之地，北风吹来时，划过脸上时也像薄冽尖锐的纸张，划得人生疼。

        这个新年罗府过得暗淡，祖母眼看着也消瘦了许多。她好似一夜长大，可笑她从来不知道祖父病得如此严重，她明白祖父是怕他若去了，按她家里父亲的德行怕是护不住她，临走时还要苦心为她找好退路。林钦是他的学生，他自然知道他的品行。林钦也不负祖父期望，一举高中，还是当年的探花。

        可笑自己糊涂。

        祖父应是要怪她的。

        她前世活了二十一年，大半的时候都是在扬州度过的，与其说顺天府是她的故乡，扬州才是。

        彼时她已出嫁，不能留在扬州为祖父守孝三年。她不再爱穿旧时那些明艳的衣裳了，扬州离得远，她也不能时时去看望祖母。每日除了在林家母亲跟前尽孝，就是和几位嫂子学些铺子的活计。府中事务有林钦的长嫂照料，倒也不必她操心。

        她和林钦并不常见面，虽说是正当新婚，但林钦和她成亲那年便中了探花。新入官场，要学的事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林家虽然是在城中，但终归离得远，每日来回都要不少时间，便和家人商量之后，在附近租赁了一间院子，只有休沐时才会回林家。

        人情冷暖自知，她后来也曾想过若是她当初真要给李谦瑾当妾，二女共侍一夫，依着她这性子，她真的情愿吗？

        她成亲两年还未得一儿半女，林家祖母身边的周妈妈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只盼她能早些让老人家含饴弄孙。想必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可她只能装着不懂老夫人的言外之意，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林钦是老来子，他出生时家里的两位兄长已经参加了府试，小时候他家中受牵连出了变故，父亲也因此被贬谪到广西钦州，一呆就是三年，还未等到回京的旨意，就在当地因疾去世了。那一年林钦才七岁，所以林钦也算是家里兄长看顾着大的。

        宋知蔓嫁过去的时候，林家的地位已经比林钦当年在扬州时处境好多了。林钦的大兄林淮已经是大理寺卿，二兄林鸿新调到梧州任广西府知府，原是任山东司郎中，虽现在的人不愿外放，都爱留在京中。但这也算是升迁了，若是在当地能造福一方百姓，回来定是可以再升上一升的。

        俗话都是孩子最是疼小的，老太太年岁已大，难免会想到生死，隔这么久才和她说这事，已是给足了她面子，她也是能理解的。

        只是她和这林钦只是假夫妻，怎么可能有孩子。

        “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今日找了我………”如今她是林家的儿媳，慎重地将这事放在心头，终于是等到林钦休沐回老宅院。

        林钦那日虽是早早归家，但大概是还有公务，在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了晚饭时间才到宋知蔓院子里。

        宋知蔓知道他会过来，已经让厨房的厨子做了些他爱吃的菜色。用饭中她不时抬头，偷偷瞄林钦，看着面前仿佛将她当空气的林钦，话在嘴边又给吞了回去。一直见他碗里的饭都快要用完，才支支吾吾地提起。可这事让她怎么好意思直接开口……

        “周妈妈说些什么了？”林钦早就觉得她今日心不在焉，换做之前，这个时候他早已用完膳食回书房办事了。最近事务堆积如山，他实在忙不过来，只是见她有话要说才留到这时。

        “周妈妈说老太太想要抱孙子了。”算了，怎样都是要说的，宋知蔓心一硬便直白地说出来。

        林钦没想过她是要说这个事情，听了这话，手中夹菜的筷子一顿，一块鱼肉掉了下来。

        手停了一会，才重新将那块鱼肉回夹回碗里才说：“知道了，这事我会和祖母母亲解释，你不必担心。”

        她本是想告诉他，自己想要替他向老太太开口纳两个妾的，免得由他开口，话传到外面去，多少有变，怕误了他的名声。话还没说出口，倒是被他这么给推了回来。

        待林钦走后，宋知蔓便让柳絮烧了热水准备梳洗，待她从里间梳洗出来后，听柳絮说起她看见林钦去东院祖屋见林家母亲了，也不知他和林家母亲说了什么，林家母亲又和林老太太说了什么。

        第二天她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便拉她坐下。脸上悻悻，似乎在顾虑什么。最后才和她说想要做主替林钦纳妾。

        她乐得如此，想来又觉得自己这事对林家有愧，便先开口揽过这差事。老太太原本因为昨夜里林钦的态度，还以为是这孙儿媳不愿意。既然她大度体贴，那是最好不过的，再者这将来的妾室是要在她手底下过活的，自然也要合她的眼缘。

        宋知蔓兴冲冲地办着。

        后来定下来要给林钦纳的两个姨娘，一个姓阮，是嘉兴府海盐县县丞的女儿，那县丞家女儿多，听着是京城里的大官，又是少年探花，定是才德兼备，便托人在老太太面前提了提。

        老太太原是想着要找这顺天府里的，但又想着这户人家也算是识些文墨，父亲是监生出身，想来女儿也是识些字的。那做媒的人见老太太还有些考虑，便把小像从兜里拿出来人让老太太过目。老太太接过画像，将宋知蔓招了过去。

        照她看，这姑娘圆颊细眉，生得倒是文气，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怎样？你觉得这姑娘如何？”老太太拿过小像给她看，一边打量她，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她的心思来。

        “孙媳觉得这姑娘是个好的。”想来是老太太看中了这姑娘，才问她如何，她也不想扫了老太太的兴，反正给林钦找哪个做妾都行。她又把小像递还到老太太手里，一脸真切地说不错。

        老太太见她是真的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放下心来让周妈妈找个日子去看看人。周妈妈回来报说是没差，老太太便做主留下了。

        另一个是一姓周的姑娘，顺天府人，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家里父亲原是打铁的匠人，长得白净出挑，也是到了适龄的年纪。

        倒是那在老太太身边养着的表妹没进门来，这颇让宋知蔓意外，这表妹的心思可是明显着呢。想来是老太太心疼她，不想让她做妾，看人脸色，委屈了她。这倒也好，那表妹看似温柔小意，肚子里却弯弯曲曲的，本就和她不对付，不进来更是让她清心。

        她让人选了个好日子，两个姨娘便从侧门抬进到了府里，就在西边的小院安下。这小院偏僻了些，离着林钦的常在的书房也有些远。

        她本是想在自己院里划出两间给两个姨娘住的，倒还是周妈妈提醒着说就在西边的院里住着就好，宋知蔓也不做多想，便由着去了。后来才知道是老太太刻意安排的，怕是林钦一时新鲜，要是对她们上了心，会惹她不高兴。这完全是几位想多了，她才不在意这些，可知道老太太是为自己好，也不免感激老太太这番心意，反正自己只想着在林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不过老太太倒是多虑了，那林钦也就偶尔去上她们那里一回，时间一久，她们两人还来问自己，是不是自己那么做错了哪里，惹了林钦不高兴。她有些尴尬，只得笑笑宽慰她们，只说是公务繁忙，莫要想多。

        阮姨娘和周姨娘都是安静的好性子，每日都规规矩矩地来向她请安，她也不故意刁难她们，日子过得也算和气。

        这么一想，自己在林家的日子过得也算是不错。说来这其中的周姓姨娘身世也是可怜，因着父亲去世，出了丧期，又遇上家里的弟弟要娶亲，家中空无一物，苦于聘礼，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做了人家的妾。

        宋知蔓听了心里叹气，就算是达官贵人的小妾那又如何，死了都入不了宗祠。觉得真是苦，做个市井小民的妻也好过做达官贵人的妾。想来她们都是迫不得已的，又在平时月例日用里对她们再宽余些，阮姨娘和周姨娘知道后更是常来她屋里了。

        再见到李谦瑾已是她与林钦成亲一年有余，是在忠勤伯府举办的宴席上。她平时就在佛堂抄抄经为家人祈福，佛堂清静，倒也是不常想起李谦瑾了。

        李谦谨依旧是她心里的温和儒雅模样，她本以为她真忘了，但当真的见到李谦瑾的时候，她清楚地明白了。

        她没有忘，不是不想就是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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