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长安五年，沈氏灭族，萧老将军自尽于延尉监，唐芸这条线就就被迫和京中断了联系，她是萧家军派出去的暗桩，知道她的人甚少，却因此得到了保全。
直到骆沉，那时他还是沈自舟。
直到他四岁那年，沉寂了许久的联络信号被启动——骆祁晏主动与她取得了联络。她才有机会将当年没来得及从出去的喜报送出去。
骆祁晏才知道，原来在遥远的贺兰山下，沈家还有一丝血脉存在人间。但那时骆祁晏刚刚才被仁宗赦免，带回宫中，并不是安稳的好时候，他并没有想接这位表弟回京，他那时太小，尚不知计划是否可成，不知道能否为沈萧两氏和父母昭雪，自身都难保，哪儿敢冒这样大的险。
然而他和唐芸恢复联络后收到的第二封密信，就是阿若要求，骆祁晏带走他。
那是一封急信，唐芸在信中并没有透露太多，只说自己已经暴露，阿若识破她的身份，并没有向自己的父族透露，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人来带走沈自舟。
骆祁晏不放心别人，他那时手下可用的人也不太多，只好称病，让余思晴扮成自己卧病在床——余思晴会缩骨术，只是那时骆祁晏还是个是十四岁的少年，实在是太矮小了，强行缩骨扮成身材差距那么大的少年，容易留下破绽。
自己则带着肃柘远赴，驾着两匹快马，不眠不休的赶到了贺兰山。
贺兰山的风似乎都要比中州的硬一些，就算他裹得再厚，还是夹着刀子似的往人皮里钻，他脸上手上都是被贺兰山风吹得小小伤痕。
他赶到得那天贺兰山还下了雪，阿若还是越池少女打扮，骆祁晏其实早就忘记了沈贺川的长相，他知道后来有些人说骆沉长得像沈贺川，骆祁晏那时候就想：狗屁，明明更像她。
阿若也很漂亮，但却不是大庆女子那般的相貌，她皮肤略黑，眉毛浓密，眼窝深遂，鼻梁比起大庆女子宽，但也更高挺，两颊上是越池人常年吹风留下粗糙红晕，唇宽而厚，也许是因为贺兰山的阳光太好，唇色也是一种庆人没有的深，唯有这点，骆沉大约是遗传自沈贺川，有一张水润红艳的薄唇。
她坐在那个小院子里发呆，眼神满着是不开的忧郁，那张脸却依然带出一种纯净和朝气来。
看到他们进来，也毫无反应，仿佛他们只是被风吹进院中的一粒砂。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阿若一句都没有回他，他几乎要以为阿若不是个聋子，就是个哑巴了。
直到用有点别扭的越池语磕磕绊绊的说：“我可以带他走，但大庆现在还不安全，你给我五年时间……”
阿若仿佛忽然回神般的，用流利的大庆话问：“以贺兰山的太阳起誓，你会保护他么？”
少年骆祁晏一愣，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会。”
阿若转过头去轻轻说：“那就够了，只要活着，就好。”
借着又是良久地承诺，直到风雪中，隐隐可见一个身材高挑地女子抱着一个孩子的模糊身影渐渐走进。
她才轻轻的开口：“……骆，我没有时间了。”
唐芸很高，比还是个少年的骆祁晏高了不少，比起肃柘也不过矮了半头左右，她抱着小小的骆沉走进来，冲他们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说来也巧，她回来后不久，风雪居然停了，仿佛贺兰山也不愿意多将他留上一留。
阿若最后一次为小小的骆沉裹紧了身上的衣裳，然后扭过头去，任由肃柘将他抱起，不管他哭了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哭喊的沙哑也没有回头。
思及此，骆祁晏才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对着贺兰山的太阳起誓，要保护他平安。他耳边仿佛还能想起那天自己郑重地承诺，和小小骆沉变了调的哭喊
他对骆沉说：“乖小舟，我来带你回家。”
尘封多年的回忆仿佛被贺兰山风吹散了上面蒙住的厚厚灰尘，年幼的骆沉有一双像葡萄一样黑圆，又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瞳孔，他脸上泪水才流出就被吹干，眼眶和脸颊都被哭的通红，他那时庆语并不算太好，但仿佛听懂了那句话，居然真的停止了哭泣。
那双哭红的眼睛，和另一段记忆力他恨得双目通红的双眼重合。
他胸腔里被狠狠的扯了一下，疼的他几乎压抑不住的翻滚的回忆，他深呼吸两次才将那种冲动压抑下去。
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屏风方向，午时，阳光正好，灿烂金光将那成色普通的屏风都照的发亮，在屏风上百花图的映衬下，灰尘在阳光里婉转翻腾，安静而温暖。
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真他妈是罪有应得，活该。
他内心啐了自己一口，强稳下心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骆祁晏面色平静的抬起头来，他打断唐晚玉道：“……是阿若出了什么事么？”
唐芸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在越池宫里，当年他接走骆沉时，问过唐芸，她选择继续留在阿若身边，为了保护唐芸，也为了保护骆沉的安全，他们之后再也没有过联络，专为唐芸准备的联络线也沉睡下来。
此番唐芸费了这么大功夫也想联络到自己，他只能想到是阿若出了事情。
唐晚玉愣了下，垂下头点了点头：“嗯……娘娘，娘娘快不行了，御医说，若是找不到药，他只能保娘娘六个月，我们在越池宫里，娘亲想了很多方法，都无法联络上之前的旧人，才想到如今这个法子，她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全都给了大叔，大叔才答应带我出来。娘亲给我带了很多绣品，只说要我一定要把绣品卖出去，如果三个月内，还不能找到认出绣品的人，就让大叔带我去蜀州，找崔老夫人。”
寒霜节是越池新年，以大庆历来算大约是在每年腊月十五。
到今天其实恰好是三月之限。
“可是越池，到大庆实在太远了，大叔说，一般的地方根本吃不下崔大家的绣品，就算有人买了，也一定无法散播出去，只有澜川鬼市，直到七天前我们才赶到澜川，准备趁着鬼市多卖些出去，师父说，一定要打着崔大家的名目，这样只要有一片能送您眼前，就一定能引起您的注意。我和大叔约定好，最多等三天，三天若没有人来问，我们就启程去蜀州”
“原本只想引来引来您的人，却没想到，运气这样好！居然等到了您本人……”
骆祁晏笑，大约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目光飘向屏风之后，他刚才听到些动静，想来骆沉已经醒了，但他出来，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大约是不想引起唐晚玉的注意。
他没点破，继续引唐晚玉说下去：“……你又是如何确定，你师父让你找的人是我呢？”
唐晚玉说：“我其实并不知道我要找的是谁，但我师父说，这法子十分隐蔽，只有十分清楚她身份的人才会认出来；但您说您要雪兰花，我就猜多半就是您了，你一定是去过贺兰山的。而且……”
她抬起头来：“您说，您是清和旧人。”
她跳下椅子，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掌中拖着一块方形万宝文丝帕，用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郑重语气说道：“吾辈如尘土，吾辈如春蚕。尘土随风去，春蚕终化蝶。随风吹河清，胡蝶庆岁丰。尘碟军唐芸誓死效忠清和君。”
她抬起脸来，小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我临走前，师父托我带这句话给您，她说，唐芸不辱使命，有脸去见清和君了。”
骆祁晏抬手，示意想要替他接过丝帕的余思晴，自己上前结果那块丝帕。
那丝帕摸上去不见一丝绣文，他想了想对着光，将丝帕举了起来，只见丝帕间有些织线被挑断，挑断的地方比其他地方更浅，对着光的时候，能透出一个一个字。
那是一封密报，密报中简述了当年骆祁晏带骆沉离开后，她随阿若奉阿若父亲的命令嫁给了还是八皇子的越池王。
阿若宁愿忍受母子分离之痛也要送走骆沉就是因为她知道了父亲的命令，骆沉留在他身边绝对没有活路。在那之后，她以陪嫁侍女身份进入八皇子府中，并悄悄生下了唐晚玉，谎称抱来弃婴，以师徒之名养在身边，当年八皇子还是个皇子，就已经暴露了不轨之心，当上越池王后，又用了几年时间来排除异己，稳定地位，这几年休养生息够了，已经开始计划想要联合焉回，围困大庆。
阿若的父亲并不赞同，于是在朝中颇受打压，阿若当年本就因生产之后闻沈贺川死讯而身患郁症，这些年郁结于心伤了肝脾，经此一番，更是病重不起。
心中还详述了越池王的计划。
骆祁晏大概看了下，与他前世得到的暗报差别不大。
他攥了攥那块丝帕，既然如此，很多事都讲得通了。
前世，越池意图联络焉回的消息是永安八年，自己做摄政王之后，郭戊蔼郭太尉告诉自己的。
再过七年，也是郭戊蔼无法忍受自己不好控制，暗中找到了骆沉，陷害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郭戊蔼会知道骆沉的真实身份，他自认将骆沉藏得很好。
想要藏起一个人，还有什么方法比将他藏在影子里更好呢？
影卫没有身份，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过去，没有父母，没有人会去窥探一个影卫从哪儿来。
尤其是一个，没人知道存在的人。
他那时自身难保，能力有限，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能不动声色将骆沉理所当然的养在身边了。
他前生致死也没想通到底郭戊蔼是如何找到骆沉的。
原来是这样。
他是沈太尉的妹夫，他的儿子娶了崔老太太的小女儿做平妻。前生，或许是他先一步得到了那些流传出来的绣品，暗中拦截，也或许是，唐晚玉等了三日没能等到自己的人于是就去了蜀州。
总之，最后这块丝帕落在了郭戊蔼手中。
自然也就从唐晚玉口中知道自己当年带走了骆沉的事。
他捏了捏眉心，原来如此。
这就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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