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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太庙


黑脸汉子指向车辆后方的林子:“那一批埋伏的人,也是要跟着你们进太庙祈福的吗?”

        什么?景瑛茫然地转过头去,只见秋风阵阵,略微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后颈上冰凉的触感激起他一身的寒意,这人在诳自己,哪儿有什么埋伏!

        于是,少年不动声色地回头,睁大一双无辜的双眼,然后低眉顺眼不出声地默念佛号,一副淡然处之的出家人模样。

        普慧几人,也是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样茫然地怔了下,却也不反驳,一时间,空气都凝滞安静下来。

        汉子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剑,终于挥一挥手许他们离开。

        咿咿呀呀的车轮声再次响起,车厢内三人相顾无言,等到娘娘山那绵延的脉络越来越远时,普慧才小声说道:“离太庙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哥儿睡一会吧。”

        景瑛顺从地点了点头,刚刚那一幕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刀剑指着脖子威胁,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后怕或是紧张,而是一种莫名的坦然,他把自己这种心态说了出来,本意是想与年长的尼姑们随口聊聊天,结果那年青点的尼姑咧嘴一笑道:

        “这在我们民间,叫虱子多了不怕咬。”

        景瑛:“”

        话糙理不糙,他现在手无寸铁被人赶着往前走,皇宫被烧,靖王兵谏,带他出宫的两人下落不明,自己这会又莫名其妙要被送往太庙,还得假扮尼姑被人摸腰,再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景瑛干脆向后一靠闭上眼睛,马车的颠簸很有规律,这庵里养的马儿膘肥体壮,比进山时那羸弱的老马速度快太多,道路也不像之前泥泞时深一下浅一下,还不如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两个时辰说快也快,一路上居然出奇顺利,虽说有三五成群的骑兵各处搜罗,但看了他们的文牒后都很快放行,景瑛睡了一小会,迷迷糊糊地问普慧:“师太,那上面写的什么?”

        “是太后宫中给的亲笔文书,令我等为国祈福,正巧我寺确有一位清圆师太,就安排你顶了这个名号。”

        这个时候,太后为何会传旨诵经,景瑛有些不解:“静照庵不是相国寺那种大庙,怎会叫你们过去呢?”

        普慧耐心解释道:“宫中走水是大事,房屋一旦烧毁,就要立即修缮不可,这个时候需有僧人诵经主持,相国寺的众人肯定已经在庙内点灯烧香了,而为何叫我们几人也过去说来太后与本寺,也有一段渊源。”

        看到景瑛好奇的眼神,普慧却莞尔一笑:“等到了太庙,贫尼再说与你听。”

        景瑛知道从这老太婆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功夫,他掀开车帘悄悄望去,远处巍峨的太庙已经看得见了,外面列队的全是手持刀剑的骑兵,皆骑着高头大马满身肃杀,平日熙攘的街道此刻静静的,一个老百姓都没有。

        但是进太庙的过程,却比出娘娘山关卡容易太多,随着骑兵的通报,一位老太监急匆匆地上前为他们带路,车辆在配殿前停了下来,静照庵的众人也都下马步行,景瑛生怕那宦官见过自己,就一路上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景瑛对里面太过熟悉,走过这汉白玉石桥,前方就是三大殿,从这里看不出隔壁紫禁城的情况,偶尔旁边走过几位太监,也都是神色如常,脸上无甚异样。

        到了殿前,那老太监转过身,满脸堆笑地道了声得罪,就拍了拍干枯的老手,霎时间,旁边不知从哪儿埋伏好的士兵一跃而起,直接把那四位尼姑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景瑛还没反应过来,甚至忘了自己假扮了女人,张口唤道:“这是”

        那老太监跪下磕头不已,嘴中却说道:

        “奴才救驾来迟,奴才万死!”

        那士卒全然不顾师太们的挣扎,强硬地把她们拉了下去,而十几位太监宫女则从殿内鱼贯而出,跪倒一片,定睛看去,全是之前就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人,甚至还有哭哭啼啼的海公公。

        除了已经为他死去的小康子。

        还未等景瑛说免礼,殿内又施施然走出一位公子,宽大的官袍衣袂飘飞,也从容地在地上跪下,仰起一张端严秀美的脸:

        “臣严垚,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景瑛扶住旁边桥上的螭首,才没有堪堪倒地。

        十公里外,靖王府。

        恒王爷高举手中的剑,双目已然通红:“我说过了,那假冒皇帝的太监,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不干本王的事!”

        靖王的二儿子景焕虚弱地倒在地上,按着自己流血不已的腹部:“恒王叔,你冷静点”

        “冷静个屁!”恒王爷涕泪交加,“我一辈子小心谨慎不问权事,被你们拉下水污了名声,只想一家老小能够活命就好,可!”

        他向前一步,把剑直指景焕的咽喉,对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二哥:“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你大事未成,就迫不及待想把我踢出去?或者说让我来背你这谋权篡位的黑锅?老子不干!都是皇子皇孙,谁比谁差?我本就是不得已,可,可你竟杀我爱子”

        恒王爷抹了一把眼泪:“老子今天也杀你儿子,才算扯平!”

        话音刚落,那剑眼看着就要往景焕的要害处刺去,千钧一发时,靖王才终于站起来大喝一声:“四弟住手!”

        “真不是我,我怎会在这个关头残害子侄一定是周悬挑拨离间,四弟你千万不要中计啊!”

        “我呸!”恒王啐了一口,“周悬都被你关入天牢插翅难飞,周家老少也齐齐下了诏狱,不是你还能有谁?”

        想到自己儿子死去的惨状,恒王爷不由自主地抖起手,眼瞅着景焕的脖子上已然出现一丝血珠,悄无声息地蜿蜒而下。

        靖王喟叹一声,恒王带着家奴冲来时,他就知道坏了事,虽说自己的兵马直接控制了那百余名仆众,但谁也没敢真的阻拦恒王爷,因此焕儿才没防备被刺了一剑,被对方破口大骂时,他才知道,四弟最疼爱的儿子,昨夜睡眠时被人暗中加害,浑身刺了十多刀,还被割去了舌头,可怜的少年被绑在床上无法求救,等到早上被发现时,血早就流干了。

        恒王爷是真的气疯了,他手上有一支不容小觑的军力,这也是靖王死活拉他下水的理由之一,但单单只带府里的家奴打打杀杀,可见是着实失去了理智,难怪,他的这位四弟是有名的痴情种子,和自己的夫人伉俪情深,婚后好几年没有子息,可他也毫不在意,终于在第八年的时候,那原本身子骨就不好的夫人拼命生下一个儿子,就含笑断了气,恒王含辛茹苦亲自抚养孩子长大,终身没有再娶。

        杀了他儿子,等于断送了恒王爷的命啊。

        更何况手段如此残忍,割去舌头仿佛是在警告走漏风声之人,无怪乎恒王爷哭红了眼睛,要找自己偿命。

        可这件事真不是他干的。

        会是周悬吗,围了周府两天依然一无所获,靖王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在众目睽睽下把这内阁首辅绑了,严刑拷打后下入天牢——大齐建国百余年,至今无人从里面活着出来,而剩余的周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齐齐下了诏狱严加看管,宫内以太后为首的皇室贵胄也被软禁,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有这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恒王府,杀害世子,也是恒王唯一的儿子。

        靖王上前一步,叹息着跪了下来。

        “父亲!”景焕大叫,“不是我们做的事,恒王叔一定会理解的啊!”

        “我,无话可说,”靖王抬起头,那饱满的富贵脸上也满是泪水,“我只能说,皇天后土在上,若有假话,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恒王爷老泪纵横,举着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后方等候许久的一位士卒猛然冲出,一把抱住了恒王,把他摔到在地,下一刻更多的士卒涌来,将其团团包围。

        几乎同一时间,靖王爷也冲上前去,用手去捂景焕的伤口,高声叫道:“大夫呢?快进来!止血要紧!”

        门吱呀一声打开,四五位提着药箱的郎中小跑入内,七手八脚地扶起景焕,简单查看伤势后,一位古稀老者转身说:“王爷,小殿下已伤及肺腑,还请去往僻静之地,如若及时救治,应无大碍。”

        靖王爷忙不迭点头,吩咐众人一起抬起景焕,将其带走疗伤。

        看到儿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后,靖王才回过身,脸色阴沉地穿过士卒,看向已经被绑成一只螃蟹的恒王。

        “事已至此,本王没什么好说的,焕儿若是无事,就不同你计较。”

        恒王爷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哈哈哈哈,说好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呢?”

        靖王稳了稳心神,咬牙切齿道:“四弟,你还不明白么,这是有人做了手脚,逼得你我自相残杀,手足相斗!”

        “手足相斗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恒王大笑,“前几天差点杀了景瑛,昨夜又杀了我的儿子,好你个靖王爷,不要以为我是空口白牙赖你身上,你罔顾人伦,天理难容!”

        下一刻,恒王爷扬天长啸一声,突然浑身抽搐,口鼻喷出黑血,溅了旁边的士卒一身,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完了,靖王看着又奔过来的大夫,乱作一团的堂内,一个大夫站起来冲自己摇头,他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心里明白恒王有备而来,唯一的爱子惨死,因此早已服毒,就为了把最恶毒的诅咒留给自己。

        “王爷!有兵马向府上冲来了,还不清楚有多少人,好像是恒王爷的部下!”一个家奴跑得太急,直接摔到在屋前的台阶上。

        靖王看向远方紫禁城的方向,此刻的他累得要命,只觉残阳似血,而自己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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