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长夜
天边红日升起，天色越来越亮。
长夜终将会结束，而那些曾经在镜心湖这里求取过的欲望，也被黎明吞没，变得无处可躲，不堪一击。
霍盈把神兵还给了戚辰。
忽然，湖面传来喑哑的声音，是苟延残喘的镜心湖。
它说：“阿贵，你竟然背叛我。”
它还说：“我是无辜的，人们需要我。”
方才那些冤魂拼命从裂缝里钻出来的模样于霍盈而言，还历历在目，谈何无辜，它到底是吸纳了多少阳寿，囚禁了多少灵魂。
“一派胡言，”霍盈吼道，“你欺骗小镇的人，让他们把阳寿，甚至把灵魂交予你，你就是个蛊惑人心的邪祟。”
然而，镜心湖笑了，它声音沙哑，笑声非常诡异。
它说：“你情我愿，谈何不公？”
霍盈顿时哑然，她差点忘了，这到底还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只不过筹码而非真金白银，是阳寿，是灵魂。
“不必与它多言，”戚辰突然插话，“我这就用神兵将其封印，永世不得超生。”
所谓“打蛇打七寸”，降服邪祟也是这个道理，戚辰这么一说，镜心湖立马就怂了起来。
“诶诶诶，少侠别别，别这样，听我再说两句。”镜心湖一改方才那股子酸气，逮着戚辰就是一顿求饶。
“少侠，念我也是初犯，可否饶我一命，放过我的元神，”它说，“我以后定不会再犯。”
戚辰轻哼了一声，一把把神兵插在了湖边，湖面瞬间起了一些波动。
“我还有一事不解，”霍盈突然发话，“为何你要来着都身着红衣？”
“红衣？”镜心湖一顿，“说来话长，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花点儿时间，听我细细到来？”
“愿闻其详。”戚辰也不着急，直接就盘腿坐下了，但手依旧紧紧握着神兵。
镜心湖说，一开始它只是一只盘踞在这里的一片湖，那时候周围还没有山，大概就只有一个小土坡。
那时候，它还不知道人的阳寿和灵魂可以让它增长灵力。
一日深夜，一位身穿喜服的新娘跑到这小土坡的一棵树下，要上吊自尽，原因竟是被婆家嫌弃长相丑陋。
那姑娘一抛布条，打了一个死结，就顺着脖子往上挂。
此刻，湖面上映出了她上吊的模样，一身明显的红衣，在黑夜里异常显眼，又有丝丝诡异。
它说，我觉得这姑娘看着可怜，便多问她一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想不开要上吊。
那时候，姑娘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当自己是临死前产生了幻觉，这湖竟然会跟她说话。
就在这时，啪，绳索断了，这小布条终究还是不结实，承受不住一人的重量，亦或说，送不走一个灵魂。
那姑娘摔倒地上，滚了几圈，一头扎进了湖里。
这湖也是怪了，竟然没多深，连想被淹死的招儿都没了。
她失魂落魄地爬回岸边，跪着就是一顿哭。
她说，连死都这么难。
姑娘脸上的妆花了，映在湖里，她切切实实地看到了自己，最后无奈一句，带着哭腔：“我是真的丑啊。”
这时，镜心湖又忍不住了，回了它一句说，你也别这么想，能或者总比死去好，能自由走动，总比我这身子困在这里好。
姑娘一听，就乐了，敢情这湖像是嘲讽自己，相貌不行，婚姻不行，就剩有手有脚了。
一顿嬉笑后，她的脸又僵住了——
这回，她是真听到了湖在跟自己讲话。
她害怕极了，撒腿就想跑。
但跑了几步，又折回来了，她忽然笑了，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这它作甚。
管它是什么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姑娘又回到了湖边，竟然坐下来了，她盘着腿，好奇问镜心湖，你是当真会讲话？
这回轮到镜心湖蒙了，听到一个湖会讲话，这小姑娘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但有个人陪着自己闲聊总是好的，镜心湖便告诉她，是的，它当真会说话，还会一些小法术。
姑娘更乐了，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她问镜心湖，你是一个湖，还是湖底住着神仙呀，可否见一面真身。
镜心湖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是前年的小湖妖，连山妖都不如，山妖起码有手有脚的，可以自由活动。
它呢，就是一潭水。
但镜心湖难道碰着一个跟自己闲聊的人，出于虚荣，它便撒了谎，说自己是天上神仙的洗脚盆，离成仙也不远了。
姑娘随即眼前一亮，心道，这回虽然被婆家赶出家门，但却当真遇到神仙了。
这算不算“撒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这般，姑娘坐在湖边，陪着镜心湖聊了一夜。
姑娘告诉它，小土坡下有一个小镇，小镇繁华，有商埠，还有茶楼酒馆，来往车马也不少。
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天边微微亮起，这彻夜长谈，终究还是要结束了，姑娘也在踌躇，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时，镜心湖忽然说道，我也会一些小法术，要不然我帮你变得好看些吧？但你得给我留点东西。
姑娘又是一惊，这到底还是神仙，如今一夜长谈后，它竟然愿意在自己面前一展身手。
她问，可以吗，但我没什么可以给你了，除了我的命。
镜心湖轻叹一口气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呀。
姑娘却打断了它，她说，小时候听过一些先生讲故事，说人的阳寿可以增长法力，要不，我把我一半寿命给你吧。
镜心湖没想到她当了真，而后，姑娘也如愿以偿变好看了。
吸取了人的阳寿，镜心湖在一夜之间忽然变了样，它发现自己长大了一圈，湖水都可以蔓延到树下了。
更惊喜的是，它发现，随着自己长大，视野也变广阔了不少，它竟然能隐隐约约看到山下了。
大喜。
姑娘下山后，回了趟娘家，而后又改嫁了，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就这般又过了两年，姑娘一直保守这镜心湖的秘密，主要是她不想说，不想让别人也知道这个“神仙”的存在。
镜心湖倒不然，自从吸取了姑娘的阳寿，它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它一直心心念念，何时再有人来给它一点。
它说，要求也不高，就想看到姑娘口中所说的，小土坡下的小镇就行。
正当镜心湖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来个人的时候，那日，姑娘又来了，她带着她的丈夫儿子来看望镜心湖。
她说，这里曾经有一个神仙，帮了我一个大忙。
镜心湖嗅到了人气儿，立马就现了身。
跟姑娘一开始一样，丈夫和儿子都害怕极了，茫然地看着姑娘，姑娘却示意他们宽心。
她说，这是神仙，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而后，镜心湖又跟姑娘聊了两句，从她口中得知，小镇扩建了，变得又繁华，又热闹。
只可惜，它看不到，被困于此地。
忽然，它有一个念头闪过，其实它也可以看得到。
镜心湖请求姑娘，把自己的事迹讲出去，再让多一些人上来求它实现愿望。
它话倒是说得漂亮，它说，帮人们实现愿望，我荣幸至极。
实际上，它惦记着，确实人们的阳寿。
姑娘一开始不情愿，毕竟这“神仙”，是她独一份的“秘诀”，她不想分享，但遭不住镜心湖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
而后的故事，便越传越离谱。
人们说，镜心湖是仙，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人们说，镜心湖喜欢红色，因为第一个实现欲望的姑娘就是穿着一身红衣；
人们还说，镜心湖是守护这里的神，是小镇的信仰……
五花八门，各有各的说法。
而后，小土坡变成了一座大山，镜心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能看到方圆几十里开外的景象，遥远天边的晚霞。
它想，这般下去，我岂不是能通天。
有了这个想法，它越发肆无忌惮。
来了人就要把阳寿给他，阳寿不足，就把灵魂留下。
阿贵是后来才来的，一个有点修仙之气的孤魂，镜心湖瞧着他少了一魄，吸取灵魂怕也是缺斤少两，还不如多利用一下，便给了他一个纸人的身体作为依附，帮他在山中的小仓库，清点灵魂。
霍盈和戚辰看着一片狼藉的湖面，不忍唏嘘，这到底是生吞了多少人。
最后，它说：“我一开始也就是只想看到小镇的景色而已。”
霍盈却扯了扯嘴角，人心不足蛇吞象，形容这邪祟，最贴切不过了。
然而，戚辰却说：“你也曾经有机会成为真正的神明，但最终你证明了你自己不行。”
“它不配。”霍盈冷冷地说了一句。
分明是制服了镜心湖这个邪祟，霍盈却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可能是期待落空了，本来以为是一场仗义，到头来，却是把人性揭开了给她看。
两人带着阿贵清点了仓库的灵魂，能放的则放走，走不掉的，就收敛了回去，等着带到静心谷超度。
最后，两人回到了湖面，并没有打散镜心湖的元神，而是将其封印在了底下，变成了一个地下湖。
同那些不见天日的冤魂一起长眠。
封印前，霍盈又多问了两个问题：“一开始关口纸人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有些人会被拦在外头？”
“阳寿呀，”镜心湖说，“阳寿不足的人，就不进来了。”
“你不是说阳寿不足的话可以用灵魂吗？”戚辰在一旁搭话。
“是可以用灵魂，前提是这一批都是阳寿不足的，我才要灵魂，如果有得选，就会拦在外头，你也看到了，灵魂有变成冤魂的风险。”它如实回答。
“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变出这么多声音？”霍盈又问。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阿贵的声音，说书人的声音，甚至还有……魔尊？
“啊？”镜心湖一顿，“来过这里的人声音就会被我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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