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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媳


十九世纪末,塞北冬天的北风呼呼地刮,她在天还没亮的早晨里,穿着单的薄衣,跪在河冰上,小手冻得通红,冰冷的斧头已经让她感觉不到寒意,她心里的寒和手的冰凉已经与寒冬的斧头融为一体的冷。

        冰河的对面,从南来了六只狼,从北来了六只狼,它们声声嚎叫后,开始舔舐冰河的水。她看到十二只狼,却异常兴奋起来。她跪着喊:“狼啊,快过来吃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那些狼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喊声,都抬头看她,眼里油绿的光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依然显得可怕。她却像看到了希望,她希望下一刻,狼就过来吃了她,她竟然不惧怕!还有些期待。她嘶喊:“狼啊,快点过来吃了我吧!”泪水顺着她冻得麻木通红的脸流下来成冰河。

        可是,狼却看了她一会儿,都转身离去了。

        看着狼群远去的背影,她悲伤而绝望地喊,:“连狼也不吃我吗?”

        狼群已走远,空留她的悲痛的哭声在冰河上回荡。

        只有山谷回应了她,也是那么悲怆的声音!

        她突然停止了哭声,她知道她回去得迟了,又会挨一顿打,他们都等着她的冰烧水做饭呢!

        她不再悲痛,用力举起那个冰冷的铁斧,一寸一寸敲碎腊月里冻的结实的河冰,终于,敲下了一桶,她跪着把冰装到桶里,起身回去。

        可是,她即使努力站起,都不能,她单薄的裤子已经被冰冻住了。她心下着急,怕回去得迟了又是一顿打,她用手撑住冰面,用尽力气爬起,她感觉到她的身子起来了,可是,她看到了她的裤子烂掉了,她膝盖处的肉已经被冰撕下去一大块,露着微红的肉,血淋淋的感觉,她木到没有痛感。她只是不敢再看自己血淋淋般的膝盖。她赶紧站起,步履艰难地超家里走去。

        天还是很黑,她推门进去,一家人还在熟睡,她赶紧去取柴生火。

        她小心地点燃火苗,火苗在柴里窜起,一会儿的功夫就如无数条火舌迅速串遍整个灶间,柴火“叭叭”地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照着她的小脸,她感到了温暖,她跪着把手伸进灶间,烤着火,搓着她冻得通红的的小手,温暖顺着她的手,传遍全身,仿佛一股热流,让她得到了融化。她的膝盖反而感觉有点疼了。她看着膝盖的时候,听到炕上婆婆的咳嗽声,她赶紧起来开始烧水,做饭!

        她小心翼翼地做饭,生怕声音太大吵到了睡觉的家人。她把玉米面倒进滚烫的开水里,她登在小板凳上,用筷子费力地搅动。热气喷在了她的脸上,在热气弥漫中,她好像看到了妈妈的脸。妈妈也是这样的搅着拿糕,在热气弥漫中的脸是那样的慈祥!

        饭熟了,大家都起床了。她把玉米面拿糕端在了炕上,一家人开始吃饭。她又开始给狗做饭,那些麸子面和上烂掉的土豆,倒上水,她依然登在板凳上搅动,然后她端给狗吃。她出门,狗已经摇着尾巴在等她,她匆忙抓了几口狗食,填到嘴里,迅速咽下去,狗食还在热乎中,烫到了她的喉咙。她听到屋里有人喊她,她急忙把狗食倒在狗食盆里,匆匆跑回去,是公公要喝水了。她把已经烧开的水给公公的碗里倒上,她自己蹲在灶旁,开始小心翼翼地看她膝盖的伤口。

        小叔子下炕踢了她一脚。说到:“你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昨晚我下地尿尿,踩着你的背上炕,你闪我腰了。”

        她看着小叔子恶狠狠的表情,已经开始发抖,那些惩罚让她不寒而栗。

        中午,小叔子看树回来,她已经做好饭了。她看见小叔子手里销得尖尖的树枝,她就知道她又在劫难逃。她把背给他,双手环抱住自己,她咬紧了牙,准备默默承受,那些树枝刺进来了,刺骨的疼,钻心的疼,她的眼泪扑索扑索地掉下来,一下两下三下,小叔子咬着牙狠命地刺她,一颗两颗三颗,她的泪珠儿没命地滚落。她跪在灶间的柴上,膝盖的伤口被干柴磨擦地生疼,她生不如死,她想起了那些狼,“狼啊,你为什么不吃了我?!”她心里在痛苦地呐喊。

        “好了,快吃饭吧!”婆婆终于呵斥住了小叔子。大她两岁的小叔子才停止了动作,骂骂咧咧上炕了。

        一家人开始吃饭,她蹲在灶间的柴火上,等着他们吃剩的饭!

        晚上,她终于可以休息了。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灶下的柴火上,狗儿挨着她,她躺在狗儿身上,感受狗儿体温给予她的温暖,灶间刚刚熄灭的火还有温热,她在温暖中睡去。

        梦中,她在爷爷的背上回到了家,她的妈妈替她梳头,给她洗脸。

        有人要下地尿尿,踩着她的身子,她被踩醒了。

        她听着“哗啦哗啦”的尿尿声,撑起自己的身子,等着让小叔子踩着上炕,她不敢再闪了他的腰。小叔子狠劲踩她,上去后嘟哝一句,“这下还差不多。”尿点滴在了她脸上,她用手背擦拭,泪水静悄悄地流出。

        她睡不着了,白天被刺的伤口的疼痛和膝盖的疼痛,让她睡意全无。她算着日期,爷爷再过两天就可以接她回去洗漱了。

        月初的早上,她倒完尿盆,去冰河里打好冰水,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喂了狗,她就站在家门口瞭望爷爷。天亮起来的时候,爷爷的身影出现在了树林的那头,她飞快地奔跑过去。爷爷俯下身子把她背起来,她在爷爷宽广的背上,幸福地双手抱着爷爷的肩膀,随着爷爷摇摇晃晃的脚步,像家的方向走去。

        妈妈早已在门口等候,她一把抱住被爷爷刚刚放下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心疼地把她抱进屋,开始一边流泪一边给她梳头,洗脸。妈妈拿出给她改好的妈妈的旧衣服给她换掉她身上破烂的衣服的时候,看见了她背上的伤口,妈妈突然哭的泣不成声,说:“都怪你那个爹爹。”

        妈妈又一次讲起那个故事,她虽然听了很多遍,还是想听。

        “当年啊!如果不是你爹爹哈料面(吸毒),我们哪能落得这种地步。你也应该是大家闺秀。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都被你爹给败光了。没办法,你爹爹只得卖了你我,当时,你才不到一岁。你这个爷爷给你后爸爸买下了咱娘俩。当初说好的养你到八岁就不养了,娘也没办法啊!”

        说着又用手抹起了眼泪,她用小手给娘擦眼泪。娘说:“也是你该命不好。你爹爹卖了咱俩,出口内蒙,发现哪里有地可以吃饱饭,一年后回来接你我,说好半夜我抱了你悄悄出去,你爹在外接应,可是,我一抱你,你就哭,一抱就哭,没办法,我只得从窗子爬出去告诉你爹爹走不了,我也舍不得放下你走,你爹爹只好又一个人走了,后来也没有消息了。只能按约定,你长到八岁,去给别人做了童养媳。娘也没办法,你爷爷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妹妹还小,不然,娘就随你一起去了。”

        每次她回来,娘就重复说这些话,好像在向她解释,也好像在自我安慰。

        她用小手替娘擦泪,自己的泪水更是流了满脸,她知道娘也不容易,她不敢和娘说,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一年,她如活在地狱!

        娘给她做了一顿饭,她饱饱地吃了一顿,那是妈妈的味道啊!可惜,下午,按照约定,爷爷又要把她送回去了。她趴在爷爷的背上,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她依依惜别,她趴在爷爷的肩上睡着了,她想再感受一下温暖。

        回到家,已经是该做晚饭的时候了。爷爷放下她叹口气离开,她看着爷爷的背影消失在树林的尽头,开始熟练地做起来晚饭。婆婆坐在炕上一边做针线,一边指挥她做饭。她小小的身影在忙碌着。

        她听到了狗叫声,知道公公和小叔子巡林回来了。她害怕小叔子又打她,她加快了做饭的动作。

        晚上,她睡在灶下的柴火旁,狗儿陪着她,她听炕上一家人的呼噜声,想着妈妈的脸,睡去。

        天还没亮,她就被公公的咳嗽声惊醒,她看看天色,是该起来去冰河打冰水的时候了。她蹑手蹑脚起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匆匆走过树林,走过河滩的石子路,她又小心翼翼地走过河边的冰,跪在河中间的冰上开始打冰。婆婆要她到河中间去打冰,说中间的河冰干净些。

        一样的冰冷,她费力地打好一桶冰,站起来,一如既往,冰又扯去了她一层膝盖的肉。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她已经麻木了。心里的痛已经掩盖了身体的疼痛。

        她两只小手环住桶把,用小小的身子扛着桶,往家里走去。年马上就要到了,她害怕过年!

        过年了,鞭炮齐鸣!按照乡俗,童养媳是不能在家过年的。她必须头顶上尿盆藏在房子后面,等过完大年以后,她才能回家。

        她跪在屋后,头上顶着尿盆,她木然地听鞭炮声此起彼伏,过年是别人的快乐,却是她最难熬的时候,她已经冻僵了。她盼着时间走快一点,再快一点,过了十二点,她就可以回到她的灶间干柴上,搂着偎依她的狗睡一觉了。

        鞭炮响完了,她已经冻僵过去了。她昏昏沉沉中感到温热的舌头在舔舐她的脸,她迷迷糊糊醒来,看见那只狗在舔她,她才知道,年已经过完了。她扶着狗身子,麻木的腿却站不起来。她看到狗咬她的衣服,想把她拉起来。她的腿却木的没有感觉,怎么也起不来,她看见她的丈夫喊着狗的名字走过来,快步过来扶着她,让她起来。她心里暖了一下,心想,虽然都说他是个傻子,但是,他还知道她没有回去,出来寻她。傻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要像小叔子那样打她就行。

        她好不容易被扶着站起来,就听到大姑子在骂她,“自己站不起来?还要男人扶!”

        她走过来一把把她的傻丈夫拽开了。她的丈夫却倔强地要扶她,说:“这是我媳妇。”

        大姑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就你傻,哪有男人扶女人的。”

        这样的傻男人,她喜欢!

        来年春天,春暖花开,她盼望的好日子来临了。春天的早晨,天气不是很冷了,她去河里打水,河水已经消融。她只需轻轻地放下水桶,就能打到半桶水,然后她跪下,用瓢舀几瓢流动的河水,就轻而易举地打到了一桶水。

        离时间还早,她不能早点回去,怕打扰全家人睡觉。她看着河底的沙子,清晨的阳光下五颜六色,在水里闪着光,她饿急了,心想就把这沙子吃一把吧,她脑子想着时,手已经行动了。她两手捧起河底的细沙,连同河水,一骨碌咽下去,几口以后,她觉得肚子沉甸甸的,不饿了。

        她心满意足的站起来,看见放羊的老爷爷站在她跟前,递过来一个干饼子。他的羊在河边不远处吃草。

        她说,:“不用了,我也可以吃草,我上午可以出来拔咕咕英(一种野草)吃。

        老爷爷说拿着吧,吃饱好干活!

        她也不再坚持,拿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她太饿了,干饼子的香味已经让她控制不住。老爷爷叹口气转身去放他的羊。

        每天早上,老爷爷像跟她约好似的,在河边等她,给她一个干饼子,那是老爷爷放羊一天的口粮里给她分出来的。她每次说着谢谢,毫不犹豫地就拿过来吃了。她想,没有这个干饼子,她没有冻死在冬天,也会饿死在春天。

        夏天的时候,她的膝盖会化脓,那些脓水每天不断地溢出,发坏,老爷爷给她草药,她的伤疤好了,又发坏,一个夏天,她的膝盖都在流脓,让她疼得走不了路,她想她的命为何这么苦,夏天来临,她终于可以不受冷冻的苦了,也可以摘野果子吃了,却要忍受化脓创的疼痛。

        日子在艰难中度过,不觉她长到十三岁了。她除了给一家人做饭,也能去村里富户人家家里帮厨去了,她终于可以吃饱饭了。不仅可以吃饱饭,还能给那个家挣到工钱。婆婆的脸色也好多了,大姑子也已经出嫁了,那个大她两岁的小叔子也长大懂事了,不再欺负她了,她生命的春天好像来到了。

        她每日在富户家帮厨,听着其他女人们的说笑,手脚麻利地做着家务。她听她们说命苦的人可以去庙里捐一个门槛,让千万人踩,让门槛代她受罪,她的罪过就会减少,命运就会好转。于是,她偷偷存了工钱,一年以后,她去庙里捐了一道门槛。

        她捐完后,兴奋地看着前来烧香的红男绿女踩着门槛进出,她的心里溢满欢喜,她想那道门槛代她受罪了,她可以迎来好命运了。

        果然,第二年的春天春暖花又开,十五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地她迎来了圆房的日子了。

        婆婆给她做了新衣服,妈妈为她梳洗打扮。她带着一身的伤疤,穿了嫁衣。本也是穷苦人家的公公给她搭了一间柴草房,她有了自己的家,可以上炕睡觉了。

        她的男人人们都说他“傻,”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傻,”他除了牵着狗出去看那片地主家的树林,回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把看树林挣的工钱也都给了她,她自己去富户家帮厨上工的工钱也不用上交婆婆了。她有了自己的钱,苦难似乎终于过去了。

        可是,她的肚子总是疼,渐渐地工也不能去做了,整日躺在炕上肚疼的打滚,还有哪些冻疮来回反复地折磨她,她肚子疼得什么饭也吃不下去。她在生了一个儿子后,后面生了十三个孩子,都因营养不良或者生病的原因早早夭折了。她最后生下一个女儿后,她的身体就彻底不行了。

        弥留之际,她看着小女儿许下心愿,希望她的女儿不做童养媳。

        她走的时候,才三十七岁,依然是在冬天,雪下了一天。

        她没等到新中国吹响胜利的号角,但是,她的女儿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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