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童子军
阳城。
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天色灰蒙蒙，映照着黑瓦白墙红琉璃，阴阴沉沉，极尽荒凉悲戚。
两侧街铺大门紧闭，街道上破碎的板车、箩筐、灯笼凌乱，狼藉一片。
宛如一座空无一人的鬼城。
能逃走的百姓，在三天前就已经逃走了。
朱伟并没有限制城中百姓的出逃，整座阳城在他的武力镇压下，只能出，不能进。
这很奇怪，但也想得通。
毕竟朱伟要的不是阳城，他想要曲线拯救的是洛城，而自身实力，显然无法与匪问天的青龙军抗衡，所以只能玩些卑劣的战技，估摸对城中百姓的驱离，也是他有心为之。
我猜，裴家灭门的惨剧，以及我这位裴九小姐的特殊婚约身份，朱伟是想要借由当地百姓悠悠之口，传至广为人知。
“阳城……阳城……”我喃喃自语，拖着体力透支的身子，沿着街道走了许久，直到双腿发颤，疲惫得厉害，这才靠着巷子口拐角的一扇木门坐了下去，双腿笔直地摆在三阶石梯上，撑着太阳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实在太疲惫了，浑身都痛，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是鬼云谷，师傅又在搞他那所谓的发明，乱七八糟爆炸成一片；一会儿又是阳城，我像条咸鱼一样，被挂在城门上晾晒示众，脚下就是刑台，血糊糊的脑袋滚落成一片；一会儿又看见千军万马向着我碾压而来，首当其冲的一个男人，身形高大魁梧，他手中殷红长枪用力一掷，向着我的胸口贯穿而来！
“啊……”我惊呼出声，后背汗涔涔，被巷子口的穿堂风一吹，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原来是噩梦啊……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刚平静下心绪，就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脚步声，正从我的背后靠近，人还不少，越来越近。
我警惕地睁开眼睛，迅速回头——
但身后，一片寂静。
除了初升的太阳，正投下暖洋洋的曙光笼罩在青石街道上，并无一人，又何来声响？
我眼前的，是一条蜿蜒的小巷子，而我打盹的地方就在巷子口。
这小巷子连接着阳城的主街区，道路窄窄，最多仅供两人并排而过。
巷子的一面是墙，另外一面则是老百姓的宅子。只不过面向着这条巷子的，不是正门，而是宅子的后门罢了。
一般来说，这样狭长蜿蜒的巷子，是极少有路人行走的，平常也以收“夜来香”或者泔水的人居多。
阳城目前的情况一片混乱，能主事的裴家已经灭门了，而朱伟的叛军在一番烧杀掳掠后，并没有治理阳城的心思。
再加之青龙军正向着阳城雄赳赳而来，势必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百姓们为求自保，早就三三两两逃出城了，那现在，又是什么人在偷窥我？
我起身，扶着一侧的墙壁，缓缓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随着我的脚步越来越近，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反而在退去……
我赶紧加快了脚步，逆着光线，隐约看见巷子拐角处有几颗鬼头鬼脑的小脑袋，竟然在看见我冲上去的一瞬间，想拔腿就跑！
“站住！”我沙哑着声音，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吼！
那几条黑乎乎的影子，竟然真的一动不动地静止了下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这才看清鬼鬼祟祟躲在巷子里的，竟然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最大的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最小的，还不及我腿长。
“抬起头来。”我放缓了语气。
几颗小脑袋犹豫一会儿后，还是缓缓抬了起来——
都是男孩子，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看向我的目光躲躲闪闪，似乎是在——畏惧我？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有什么好畏惧的？我脸上又没有刻着“匪问天未婚妻”的印章，畏惧我？不至于啊。
“你们是什么人？”我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几个孩子，停留在他们脖子处的黑绳上。
我常年和师傅生活在鬼云谷，没有接受传统礼教熏陶，所以也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当下一手就揪住了一个男孩的衣领，将他只露出一截的黑绳扯了出来。
绳子下挂着的一小块牛皮铭牌，上面烙着一个字——裴！
“您……真的是九……九小姐？”那被我揪住的男孩，黝黑的脸蛋，瞬间红到快要爆血似的。
见我点点头，默认了。
他这才身体扭扭捏捏着挣开了我的束缚，“噗”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带其他的男孩一同单膝跪地，向我行礼。
我略微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假装镇定地甩甩被他挣开时，有点酸麻的手指，笑道：“你这毛孩子，劲儿挺大。”
“是属下鲁莽，请九小姐责罚。”男孩脸上的红晕愈加明显，认错的语气非常诚恳。
我尴尬地轻咳了几声，摆摆手，说道：“没怪你，主要是我这纤纤玉手，也没有多大劲儿罢了。都起来吧！”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站端正。”我双手环胸，语气自带一股威严。
这男孩叫我九小姐……说明是认识我的人。至少，也该是看过我悬挂城门的人，又带着裴家的铭牌，难道是我裴家的人？
不对，裴家上至主子，下至奴才，全部被叛军处决，是我亲眼所见，不可能单单漏掉这么几个瘦弱的男孩。
我看着眼前靠墙站成一排的男孩，他们身姿笔直，眼神清澈，紧抿着嘴，孩子气的脸庞上透着羞涩的红晕，以及异常兴奋的坚决，答案呼之欲出——
“你们是裴家的府兵还是护城军？”我问道。如今的天下乱世，中央政权分散，各方割据势力雄起，在很多城池，都私养了一批民间武装力量以求自保，这几个孩子，估计就是裴家培养的武装势力中的童子军。
“回九小姐，我们隶属护城军。”那被我揪过衣领的男孩，低声回道。
“护城军？那你们回来干什么？”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是！”男孩点点头，赶紧在前面带路，其余几个男孩，呈防御之势，将我护卫在中间，拥着我往巷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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