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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重归于好


路奉秋是被午后的暖阳照醒的。双眼撑开时,他依稀觉得,自己应该看到的是明媚的月光,而不是这毒辣的太阳。

        他翻了个身,隔壁冷硬的凉风剑直硌着他的后背,刚想移开就看见一块儿玉石,虽然见不着人,但表情一下就沉了。

        “我们不要这样,好吗。”阿归看他醒了,按捺住心中不知道是惊喜或是尴尬的混杂心情。

        他虚幻的人影就在路奉秋床边半坐着,路奉秋却直接是把被子覆在玉石上,阿归的影子没了,声音变闷了。

        路奉秋声音没了,世界也清静了。

        这时,小王提着的水桶进来,激动地扬起了声调,“公子醒了!公子醒了!”他本是给路奉秋擦身的,如今路奉秋醒了,自然是喊他的家人们来的。

        路奉秋眨了眨眼睛。

        “路奉秋,你不要这样。”被窝里,阿归的耐性几乎被压到了底端,他需要一个正常沟通的渠道,而不是路奉秋单方面地切断他们之间的任何联系,“不要把我这样让我看不见也摸不到这个世界,不要让我一个人就这样存在着啊……”

        玉石很近,他声音也大,路奉秋一定能听见,却无视了他话音的内容,只听他直接冷硬地说,“一会儿我家人就要来了,你如果敢大声在这乱搞威胁我,我就找块地给你这玉埋了。我保证,无论多少年以后,休想有人能把玉挖出来。”

        “路奉秋……”阿归噤声了,而他心底的不满却像一缸打翻了的墨水。

        他来到这里以后就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全部都是意料之外。

        这种压抑的感觉得不到疏解,越积越多,最后变成了一股无以言表的愤怒和冲动。玉石里,他和路奉秋中间有一道门。

        “既然你不肯和我聊,那我就自己进去找你。”

        路奉秋昏睡,他有几率能够打开门,占用他的身体。

        而如今,他强硬地用身体顶住门栓和把手,狂暴的心情愈演愈烈,他只想冲过去,实体的肉身打不着,那灵魂呢,能不能照着灵魂的面孔互殴几拳呢?

        经过了这么多事,彼此之间都像是快要被压垮的骡子,快要疯了。

        路奉秋也感觉到“门”的存在,青筋猛地一跳,“握糙,干什么?”他感觉额头一阵钝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似的。

        像门和把手一样的东西越来越明晰,他感受着对面的那股冲力,握住自己的方向,勉强地支持门不要被外力破开。

        而现实世界里的门开了。

        路老爷子、路老太太、路行、徐氏四人纷纷闻讯而来。特别是老太太,眼圈都红了。

        “奉秋……你,你怎么啦,你不舒服吗?啊?是谁打的你,你跟奶奶说,奶奶肯定叫人去给你打抱不平!”

        暖意的大手抚摸在路奉秋的肩头,但路奉秋实在没心情感动于这温情,他咬着牙,“奶奶,我没事了。”

        “怎么这么想不开,一个人跑出去还遭人一顿打?”路放鑫刚说两句,又被老伴的白眼打住,“哎哟,有事跟家里说嘛,别一个人乱想。”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路行打着圆场。

        众人都在关怀路奉秋,可他一个瞬间,脸上表情突然凝固。竟然这个时候被阿归占了身子?

        路奉秋感到不可名状的害怕,他想要干什么?

        然而“他”面对着一张张热切的脸,脸颊到耳尖,这张脸竟然有些发烫。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着面前的那些人,为“自己”伤心,为“自己”流泪,关心“自己”。

        家……

        借着这幅躯体,阿归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害……害你们担心了。我,我这么做也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父亲。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说出这些番话的时候其实很紧张。当茉瑙丝指出,他和路奉秋的声音其实不像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装着一根倒刺。

        可此时看到这么多人,就想说点什么。他专门压低了嗓子,生怕路奉秋的亲人们听了出来。

        所幸面前的两青两老面色如常,应该察觉不到异样。

        路奉秋的心半吊着,灵魂在强烈地挣扎,毕竟他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阿归也没有抵抗,虚幻的世界里,他从路奉秋身侧离开,带上门,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路奉秋神魂归位,心里却是满是古怪。阿归夺他身体,他猝不及防。但方才这人所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语气这么低声下气的,该不会还是装的吧?

        “奉秋,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自己出去的吗?为什么浑身是伤?谁打的你?”

        他回过神来,这会儿一大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呢,他心中暗骂阿归一句,掩盖掉脸上的慌乱,说:“我……见到我爹的剑之后有些心里难受。”

        听他这样讲,奶奶连忙心疼地皱紧了眉,“我就说这孩子……哎。”

        “我是想跑出去散散心的,但是……”奶奶的表现让他感动,不过,要怎么给他们解释自己身上遇到的是还是一个大问题。

        路奉秋脑海中万般思绪闪过,“我喝了酒,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依稀记得应该是被几个地痞流氓给欺负了。”

        “谁敢欺负到朝廷命官的孙子头上!”路行简直不可置信有人敢这么胆大包天,“爹,这事可不行,得查!”

        路奉秋一听,连忙摆摆手说不行,“不了不了,就当给自己一个教训吧。我以为自己的武功已经不错了,结果喝醉酒了之后还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查了,越查……我这不是越没面子吗?”

        他的话一出来,大家心头的火气也逐渐消了一些,都盯着路奉秋完全消肿的脸,左边还有一大块儿黑印。

        大家自然是都愤愤不平了,但路奉秋自己都这样讲了,那还有什么办法。

        纤细的身影推开门,霍子茜从外边走了进来,“表哥?”

        “子茜也来了?”路奉秋也惊喜他表妹会来探望他,但同时又说,“我这次闹得真是不好看,可别再传进皇上的耳朵里,不然整个京都怕都是要看我笑话了。”

        霍子茜坐在路奉秋的床边,“表哥,谁会看你笑话呀?你没事吧?昨天晚上急死我们了,大半夜的都找不到你人。”

        “实在是让你们担心了,我当时喝醉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次不会了。”

        霍子茜欲言又止地想再说些,这时候又被别人接过了话头。

        既然路奉秋自己说了不追究,路家只能顺着他不去追查。老太太和老爷子一搭一搭地说着话。

        路放鑫十年来逐渐软和下来,也会常为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开始念念叨叨了。路奉秋看着,倒觉得比起十年前老爷子冷然将路远的尸体带回家的“坚强”要好,这是个好现象。

        因此,他也没有来由地想起那首应该是自己爹作的诗。如今,他父亲的父亲,也不再是一心朝着“正事”、不顾家庭的人了吧。

        路奉秋带笑到目光微微后撤,相较而言,今天他的二叔和二婶就沉默得多了,徐氏一个人站在众人的后头,不像老两口和霍子茜一样凑在床前,只是隔了一段距离直挺挺地站着。

        而路行也是奇怪。平常遇到这样的事,他一定是第一个冲上来关心批评他的,可现在……

        路奉秋把一切收在眼底,然后道了一句:“二叔二婶,也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怎么会。”路行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没事就是最好的。”

        “行了,你先好好休息,今天下午来我的书房一趟,咱们再好好探讨一下你未来的事。”

        路奉秋回过神来,心头一跳。他心里知道自己演这么一出,肯定是丢了路家家的脸面,不过这一次没有批评和指责,除了他这一身伤,看着可怜,调侃地说,也是他爹路远凭一己之力换来的“活着最重要”有点关系。

        当然,不代表不追究他这次胡来的事。

        这不就来了吗,去书房就是老爷子下的最后通牒。以路奉秋对自己爷爷的了解,接下来很有可能会给自己塞一个闲职,纨绔的生活,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好。”想到这里,他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头皮发麻,没人不喜欢悠闲的生活,但他没有办法,只能点头。

        “嗯,你身上还有些伤,叫小王给你处理上药,听到没。我们就都走吧,让这小子自己好好休养一下。”跟着路奉秋没有什么异议,老爷子放松了语气,带着人出去了。

        霍子茜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和路家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流,将路奉秋的卧房门轻轻关上,浅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梨涡。

        “她真是……”

        没头没尾,阿归嘀嘀咕咕地好像在说些什么,路奉秋没好气地把玉石拿出来,“你诽谤谁呢?”

        阿归的脸出现在床榻旁边,此时他半蹲在路奉秋床前,姿势古怪,把路奉秋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阿归面容恳切:“路奉秋,我知道之前的事情你可能很难原谅我。可是之前是因为你对我出言不逊,我本意是想教训你。但是你冷静点想一想,我后来不是努力没有让这一切发生了吗?”

        “是没发生。”路奉秋冷哼,“要是真的发生了,我在这京都,也是不用呆了。”

        “我是真的有意要悔改。这次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是从以后来的,就是一缕孤魂,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触不到。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看到我。”

        路奉秋听他这些话皱紧了眉头。

        “我的世界只有你了!”

        路奉秋终于受不住了,“你给我闭嘴好吧,大老爷们的说这些?!恶不恶心啊?”

        “我不知道二十三年之后民风变成怎么样,但是我不断袖,好吗?”

        阿归被他的话噎住了,“我……谁要跟……”他吐了一口气,“我没有那种意思。但是只要你这一次能够原谅我,我一定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了。”

        看到阿归的反应,路奉秋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他对孤独这个词很敏感,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总觉得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如今阿归说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也会随着他说这些话抽痛一下——尽管很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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