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彻初来乍到
1
林彻
来这里三天了，一无所获。
下雨了，我坐在窗边吸烟，雨水打湿了墨绿色的裙摆，白色浓厚的雾气里，门开了，一辆黑车缓缓驶进来。
今晚有客人，我记了起来。
把剩下的烟头碾灭，我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很重要的客人。
我的未婚夫，和他的母亲。
至少别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他的身份。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外套，很正式，也很老气，和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实在不搭。
我忍着没有嘲笑，而是欢喜的笑，跑过去攀着他的胳膊，“瑾然，我等了你许久。”
“是吗。”他四处看了看，不着痕迹的推开我的手，“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他讨厌我。
从见他第一面我就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一点也不，我等他脱下外套交给旁人，又重新拉住他的手，“我很想你呢，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一旁是大人的笑声，宽容的替我害臊。
妈妈拍了拍我的背：“那就去吧，晚餐还没准备好。”
水汽掩盖了花香，我拉着柯谨然的手，喋喋不休的同他讲了许多，我最爱的玫瑰，我做的噩梦，以及，我捕捉不到的记忆。
“我以为从医院出来会想起来一些呢，但还是没有用，妈妈跟我说了好多以前的事，我一件都不记得，还有我们的照片······”
我假装懊恼的声音被他粗暴的打断，“你够了！”他甩开了我，一点都不绅士，“叶希，就算你再讨厌叶家，也不用装疯卖傻到这种程度！”
我敏锐的捕捉到什么，竟然有些兴奋：“我说过吗？我讨厌叶家，理由是什么？叶家什么人待我不好，还是他们全部都待我不好？”
他不耐烦的看着我：“我不喜欢你问问题，从前你唯一的优点就是安静，我希望你继续保持下去。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但我都没有兴趣奉陪。”
我并不生气他的态度，相反，如果人们对我礼貌，我会很不适应。
而且这态度，这表情，这话语，不像是假装。
我隐约闻到花香了，湿润清凉的空气钻进我的肺部，我感觉自己清醒了些。难道是我弄错了？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爱情是，谎言，控制，令人厌恶······】
过了一会，他大概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又缓和了语气说，“叶希，你该知道，如果我们都保持沉默，事情会好办得多。”
沉默，天知道我多么讨厌这个词。沉默意味隐藏，屈服，意味着解不开的谜团。
有的人已经永远沉默了。
“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很想知道。”我抬头看着他，那张过于稚气的脸，“你不能对失去记忆的人撒谎，那样太不公平，我想知道全部，你会告诉我的，是吗？”
他浓密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我微笑着，向前一步，把玩他衬衣上第三颗纽扣，“如果你告诉我的不是事实，你会付出代价，如果事实对你不利，你也曾欺侮过我，我一定会向你讨回来。你知道吗？死里逃生的人，会变得斤斤计较。”
他厌恶的表情转化为震惊，接着他开始自我保护，猛然抓起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那痛让我误以为我的手腕要被折断了。
“你不是叶希！”他吼道。
我想挣脱的想法瞬间没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易戳破我的谎言呢，他的愤怒都让我觉得可爱了。
“你不是叶希，叶希从来不会这样说话，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天啊！”
如果没有这个声音，如果没有别人及时赶到，我会告诉他答案。
但可惜我们被人打扰了，我的妈妈惊声跑过来，“谨然，你在干什么？”
“柯谨然，你放手！”这是陈阿姨，他妈妈。
柯谨然如梦初醒般的松开我，我跌在妈妈怀里，她检查我的手腕，一圈红印，还有两个清晰可见的指印，是青紫色，我妈妈露出无比疼惜的表情，“疼不疼？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阿姨也说：“谨然，快点道歉！”
我连忙道：“不怪他，是我的错，我问了他好多可笑的问题，我把他惹生气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应该，是很招人烦的。”
说完，我低着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陈阿姨笑着拉住他儿子的胳膊，“是谨然不懂事，谨然，小希身体还没恢复好，你应该比谁都爱护她，怎么能欺负她呢。今天最好是个误会，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不会的，谨然不会欺负我。”我来到他面前，“我以后不问你那些傻问题了，你不要生气啦，好不好？”
柯谨然应该完全被我弄晕了，我倒希望他能坚持他之前的判断，可是他看了一眼他的妈妈，又闷闷的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陈阿姨又对我妈妈说：“他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们大人有时候也弄不清楚呢。”
我的妈妈，周静如女士，刚刚还一脸疼惜的看着我的手腕，现在只是轻松笑了笑，“是啊，这些孩子，总是让我们吓一跳。好了，快进来吃饭吧。”
晚餐，我没什么胃口。有些血腥的牛排上浇着蜂蜜，我对此避之不及。
我对蜂蜜过敏的，我来这里吃了一次就不舒服，当时······我抬眼看着一旁添红酒的年轻女佣，她明明在场。
她却再次为我准备了蜂蜜。
我抬眼看了下她，暖黄的灯光下，那真是一张正值青春的脸，面容姣好，带着淡淡的笑容，做完她的工作后，就垂头立在一边。
好恭顺啊。
可惜只是假象，昨晚我在花园散步的时候，微风除了送来花香，还送来了不合时宜的议论私语。
内容是关于我的。她在和别人说我的坏话。
妈妈和陈阿姨在谈论事情，倒是柯瑾然一直关注着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大概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似乎比之前更挑食了啊。”他说。
妈妈也注意过来，“怎么了小希，不合你胃口吗？”
怎么了。我有点想笑，你女儿对蜂蜜过敏你都不知道吗？
大概是没人知道的。
或者跟那个女佣一样，知道了也不在意。
不管怎么样，我努力保持了风范，我说，“我不是很饿，我想，我直接吃点甜点就可以了。”
“好，小慧，把希希的盘子撤下去，给她上甜点。”妈妈对那个女佣说，又对我微笑，“是我亲手做的布朗尼蛋糕，你会喜欢的。”
“是，妈妈。”我也微笑。
在那个小慧为我换盘子时，我看到了，只是很短的那一瞬，她脸色的不耐，甚至是鄙夷。
接着，我开始注意对面两位大人的话题。
妈妈的婆婆，我的奶奶，这个家的大家长要从法国回来了。
陈阿姨笑得很隐晦，“听说这一次，奶奶的婚姻又不顺利啊。”
“不要提了，”妈妈轻声叹气，“都第几次了，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是四次还是五次来着？”陈阿姨继续笑，“不要那么说，对我们来说，这也是很难做到的啊。”
妈妈摇着头，脸色带着些许不快，“都快七十了还离婚，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能还不是最后一次呢，奶奶有崇拜者嘛。”
“可饶了我吧。”妈妈笑着叹气。
“我觉得奶奶很厉害啊，我很佩服她。”我专心用叉子吃着甜点，朝她们宛然一笑，“坏的婚姻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不管是什么年纪，好好爱自己，保持清醒，都是很难得的，不是吗？”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默，柯瑾然在桌子下碰了碰我的脚，我还没体会这意思，陈阿姨堪堪的说，“可是，如果是清醒，也不至于结那么多次婚啊······啊哈，阿姨是开玩笑的啦，那个，小希啊，你对奶奶有印象吗？你想起关于她的事情了？”
“没有，”我摇头，“不过妈妈对我提过，听她说的那些，我好期待见到她呢。”
“是吗，”陈阿姨有些尴尬，“那个，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小希。”妈妈突然看向我，眼神是锐利而严肃的，“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发表你的看法，这很不礼貌。”
“好，我会注意的。”我稍稍垂下了头，我感觉我的头颅变得非常沉重，压得我的脖颈酸痛，我感觉我手上的叉子也非常锐利，它可以刺穿他们所有人的假面，包括我自己的。
我想，那样就容易多了，那样很快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陈阿姨微笑的打圆场，她端起酒杯，“好了，不用这么严肃，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庆祝小希顺利出院的嘛。来，小希，阿姨希望你能慢慢记起所有的事，健健康康的，然后啊，和我们家瑾然一直幸福下去。”
“谢谢阿姨。”玻璃杯清脆的撞击在一起，我转头朝柯瑾然微笑。
直到晚餐结束，柯瑾然都没有给我好脸。
临走时他把我拉在一边，语气严肃的说：“叶希，你最好注意一点，不要让我妈妈难堪。”
我看着他：“你觉得她们那样议论我奶奶，是对的吗？”
“我不管对不对！”柯瑾然急躁的说，“我要你安分，我不需要找个辩论家做妻子！”
我笑了，我今天笑得太多了，脸颊都酸痛起来，“我知道了，看来我的未婚夫，是一个乖宝宝啊，真是听妈妈的话。”
柯瑾然漂亮有型的眉毛拧起来，我想他再次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如果不是他妈妈已经走了过来，我会让他再怀疑一次。
可时间不够了，我可惜的摸摸他的脸，“我明天会去找你，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出声想要拒绝，我坚定的说，“我会去你家。”
“瑾然，该走了。”陈阿姨在旁边微笑的提醒。
“那明天见哦。”我挥手和他道别。
黑色的车子渐渐驶离了我的视线，我双手别后，脸上得体礼貌的微笑消失殆尽。
接着，我看到了和我一样冷漠的脸，我说，“周女士，我做的还不错吧。”
“除了饭桌上的废话。”她转身离开。
黑暗渐渐朝这间房子聚拢来，我立在黑暗中，成了一个虚无的幻影。
明天，我会看到什么？我摩挲着手指，明天，我又要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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