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晶晶

天已入冬，夜长日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暮色四合，天色昏暗。

        崔无患拈了个“纵火术”，扎了根火把用以照明。谷中尽是密林，他小心翼翼前行，一边寻找火霖蛇踪迹，一边提防其他凶兽夜袭。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发现了一座山洞。他举着火把试图照明，却发现黑洞如同一张吸食不尽的大口，这点火光瞬间被吞没。

        他犹豫片刻，决定先在洞口休整一会儿。等体力恢复了，再深入山洞。

        生了一个火堆，又扎了几个火把。崔无患凝视着熊熊燃烧地烈焰，思绪径自飘走。

        自从得知遴选一事他便笃定要来参选。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之所以受尽屈辱，全都是因为修为低微，倘若能参选入围，学得精妙法术。届时就可以扬眉吐气，再无人欺负得了他。

        想到自己的目标，崔无患勉强打消了点不安。

        又添了几根柴火，刹那间，他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从洞中传来，当下敏锐地喝了句:“谁！”

        话音甫落，只听洞内传来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声:“仙师饶命，请恕小女子失礼。只是、只是我心里害怕的紧……这才忍不住哭出了声。”

        崔无患愕然，是个女人。

        虽然有些惊讶，但想到不是谷中的妖兽，当下松了一口气。

        他问道:“你是谁？何故躲在这山洞里？”

        那女声抽抽噎噎答道:“小女子一介村女，家中父亲卧病在床，我听说这谷中的琪花瑶草可以治病，这才斗胆进谷。谁承想……谁承想……”

        “所以你是迷路了。”崔无患沉吟片刻，接道。

        崔无患心想:这村女也是出于救父心切，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当下语气柔和了不少:“我乃极天峰门下弟子崔无患。”先表明了身份，又提议道:“不如你先出来。山中夜晚寒冷，我生了些火，你也来烤一烤。”

        那人沉默不言，崔无患等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姑娘家羞怯又有男女大防，自己这番盛情邀请说不定被听岔误会了，正欲解释，熟料对方却怯怯地道了声:“多谢仙师。”话音方落，随即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蒙着面的纤细姑娘。

        崔无患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道:“莫晶晶。”

        崔无患又问:“何故蒙面？”

        莫晶晶道:“小女幼时被烧热的锅炉烫伤了脸，面目狰狞，不便露于人前，犹恐吓到仙师。”

        崔无患听闻此女悲惨遭遇，不禁发出“啊”的一声，心中顿生怜悯，又觉男女有别不好过多追问，至此点了点头，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只专心拨弄柴火。山洞寒冷，偶有阴风卷过，幸而有这火堆，烤了一会儿崔无患便觉得四肢回暖，他暗暗试了试凝神聚气，叵耐经脉虚浮，体内流气乱窜，只觉丹田钻心疼痛，赶忙收手，这才不至于加重伤情。

        莫晶晶坐在崔无患对面，见他脸色青白，豆大的汗滴顺着面颊滚滚而落，担心道:“仙师可是哪里不舒服？”

        崔无患摆了摆手:“无事，只是旧伤未愈犯了疼，忍一忍就好了。”

        那莫晶晶听罢，沉吟了半晌，忽地起身走向洞中，崔无患疼痛交加也无神留意她的举动。待再出来时，手中已然多了一个竹篓。她凑近崔无患，道:“仙师若是不嫌弃，我这儿有些草药，尽可拿去疗伤。”

        崔无患控制不了流气，反倒被折磨的汗流浃背，尽管如此，他仍然撑着精神道:“……不、不行……这是你为你父亲采得草药，我……我怎么能拿去用……”

        莫晶晶笑了笑:“仙师原来是担心这个，既然不肯用这些草药，恰巧我身上还有一瓶药粉，也是专门止血包扎的，万不要再推脱。”顺着她的视线，崔无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后背不知何时渗出了朱红色的血迹，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呈现褐色，显然已经被风吹干了。

        说起来这道伤口还是拜柳千叶所赐，本都结痂了，想是方才穿过林子时被垂落的树枝再度划伤。

        崔无患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推辞，道了声“谢谢”。

        从对方手中接过瓷瓶，拨开瓶口塞紧的木塞，一缕轻烟随风飘出，那是细腻的药粉。

        可……崔无患蓦地眉头一皱，发觉这药粉有股十分诡异的浓香。心里正感奇怪，手中便将药瓶递到了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这是一股摄人心魂的甜香，与他过往用过的药粉气味截然不同，甚至……令人有点儿发晕……

        崔无患抬起头，眼前那个叫莫晶晶的姑娘仍笑眼眯眯地看着他。令人大感惊奇诡异的是——待崔无患强忍晕眩再度睁眼时，面前的莫晶晶竟然分裂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仙师……”对方的低吟宛如施蛊的魔咒，崔无患只感到脑袋越来越沉，思绪逐渐飘虚，“轰地——”整个人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他试图张嘴，却惊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渐渐地，眼皮愈来愈沉，彻底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金石相击的“嚓嚓嚓”声，费力地睁开双眼，崔无患蓦然惊觉自己的手脚居然被绑了起来，而发出异响的正是不远处的莫晶晶，她正在认真而细致的打磨一柄匕首，时不时借着火光检查刀刃是否足够锋利。

        听到身后传来愤怒的“呜呜”声，发现先前中了迷药的崔无患已经苏醒，莫晶晶舒舒然起身，踱步走到被绑在巨石边上的崔无患身边，她不时把玩着匕首，语调满是少女的娇态，她笑道:“你师傅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么？”

        崔无患被棉布堵住嘴巴发不出声，气得干瞪眼。听见莫晶晶的调侃，不由心下一沉:是了，一般女子又怎么敢只身入业枫谷这种极度凶险的地方。我真蠢。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进，活该着了人家的道。

        莫晶晶近距离打量着崔无患，嘻笑道:“算你倒霉！”她叉腰得意:“倘若你遇到的是什么山匪强盗，兴许只是断条胳膊腿。可我不同于他们，我会放光你的血，把你的肉一块块片下来打边炉，最后再把你的骨头丢出去喂野狗吃。”

        崔无患察觉到她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的脖颈，那副如同猎人凝视猎物的眼神，令得崔无患寒气陡生。

        但他又有几分好奇，这么一个小姑娘真敢吃人肉么？

        莫晶晶看出了他眼中的质疑，当下一愣:“你不怕我？”

        崔无患别过头，体温这会儿又开始急转直下，人冷得很，上下牙齿也忍不住格格相击，显然这妖女药粉中不仅仅有迷药，应该还掺了其他东西。

        莫晶晶见这对方摆出一副无视她的姿态，不免有些气闷，可同时又觉得趣味十足，寻常人被她这么一吓无一例外求爷爷告奶奶，有的更脓包的索性裤子都尿湿了。独他，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淡然模样。莫晶晶忍不住赞赏道:“你倒是比那些太虚弟子有骨气多了！”

        崔无患自知身中毒药又被束缚手脚逃脱不得，也不屑于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求饶，只希望对方给个痛快，也让他早点去阎王殿挂号标名一别了这俗尘。

        闭上眼，前十八年的一幕幕仿若一阵浓雾，他困在这漫天的黑雾中即看不清，也走不出。他想:我出生时就该死，苟延残喘至今日也算是向这贼老天偷了几年光阴。只是……他忽得鼻子发酸，想起自己如丧家之犬的这几年，原本燃起的那点儿豪情万丈也瞬间化为乌有。

        莫晶晶抽出腰间别着的竹筒，宝贝地抚了抚，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养了八年的金灵子，平日里从来只以毒物为食，让它咬上一口的人从来都活不过一个时辰，此毒天下无解，只有我一人有解药。”

        崔无患闭眼不理，权当充耳不闻。莫晶晶悄悄踮脚，见对方完全不搭理她，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声调下意识拔高了不少:“你这人虽然蠢笨，但如果你愿意对我伏低做小，给我嗑三个响头，认我做你的主人供我驱使，那我便善心大发饶你一命！”她自以为对方必将感恩戴德哭天抹泪的道谢。熟料崔无患仍旧撇着头，甚至不愿意分一个眼神。

        莫晶晶气急败坏，曾几何时有谁敢这般对她？伸手狠狠拧过崔无患的下巴，迫使他面对着自己，又一把抽出了堵住崔无患嘴巴的棉布，冷冷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要不要奉我为主？”

        崔无患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个带黑纱的女人，恍惚间想:她真会伪装，任谁也想不到早前那个温婉有礼的姑娘实际上是这么个气急败坏的蛮横丫头。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做——梦。”

        莫晶晶心里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捡到个有趣味的，不成想实际上竟是个冥顽不灵的大木头。

        她略带惋惜地摇摇头，手上却快速地拧开了竹筒，刹那间，一只罕见的金色毒蝎顺着她的手掌爬了出来，慢慢渡到了崔无患身上。

        崔无患察觉到毒蝎已经爬到了身上，紧张地闭上双眼。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疾风袭来，伴随卷起的枯枝败叶，旋风之中来人剑尖已递至她喉头，莫晶晶反应迅疾，迅速掏出怀里的一把铁扇格挡了回去，旦听“喀啷”一声，莫晶晶猛退数丈，狠狠撞在了石壁上。

        漫天飞舞的枯叶缓缓坠落，露出柳千叶寒霜般的脸。莫晶晶悍然惊觉刚刚与她对打的并不是铁剑，只是一根再平凡无奇的桃花枝。

        能将一根桃花枝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此人必然修为深厚来头不小。莫晶晶自知肯定打不过，脚底抹油就想开溜，这自然逃不脱柳千叶的眼睛，只见他身形微动顷刻间便到了莫晶晶身前，桃花枝横档在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上，颇有一剑封喉之势，冷冷道:“跑？你跑的过我么。”

        莫晶晶低头不语，正当柳千叶以为这小妮子乖乖束手就擒时，对方突然掏出两只油黑发亮的大蝎子朝他掷来，柳千叶只得收剑回身劈砍蝎子，这一收，竟让莫晶晶钻了空子，她急忙唿哨一声，原本万籁俱寂的山洞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音由远至近令人无端心里发麻，柳千叶扭头望去，眼前场景令他咋舌——

        蜈蚣，满地的蜈蚣。

        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河水，随着涨潮一波一波的疯狂溢将出来。

        莫晶晶格格一笑，见柳千叶已然僵木在原地，又看了眼仍被绑在巨石上动弹不得崔无患，大声说道:“你叫崔无患是不是？我记住你了。如果你侥幸能活下来，我日后定来找你。”

        说罢，哈哈大笑摇着铁扇离开了。

        柳千叶本来就不喜欢虫子，如今见到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蜈蚣，身子登时麻了半边，好一会儿挪不动步子，黄豆大的冷汗涔涔渗出。他本想捉住那妖女，不想蜈蚣们正快速的朝距离最近的崔无患爬去，只得眼睁睁看着莫晶晶大摇大摆消失在视线中。

        不能再追，当务之急是救崔无患。

        柳千叶轻轻挥动桃花枝，几根正在燃烧的柴火便飞向蜈蚣大军，虫子怕火，借由这个契机，催动内力，几个跳跃就已经来到崔无患身侧，拈诀割断绳索，将人打横抱起跃出了山洞，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行至一棵大榕树下，已经远远地甩开了蜈蚣，柳千殊自觉十分安全便将人放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崔无患面颊，唤道:“崔无患，崔无患你醒醒……”

        对方却双眼紧闭兀自攥着心口的衣服，力道之大，指节都泛成了白色。

        这是怎么回事？柳千叶一愕，崔无患为何满面黑气俨然一副中毒之像！

        柳千叶留心观察，终于发现崔无患虎口有一粒黑点，细观之下更像是黑洞，随着崔无患挣扎的动作，渗出些许污血。

        糟糕！崔无患中了那金灵子蝎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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