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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旧物


◎dreama

        此时,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齐琅在看过了手机上的来电与简讯过后,便说着与当地的客户有约,就要结账离开。

        他本想将青瑶送回了酒店再走,她却是徒生了一种想要在这里多坐上一会儿的心情。遂而,齐琅只好匆匆留下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嘱咐,唤来服务生提前结了二人的账目,随即离开了。

        侍者又好心地前来为她续咖啡,可是清晨已过,寒露也都消散了,再喝下一杯咖啡,只怕今夜的晚风便不肯轻易放过她。于是她婉拒了那颗好心,转而要了一杯水。

        上来的水中浮氽着几块结实的冰。冰上仔细看去的话,还蜿蜒了许多细小的裂痕,像一颗颗受伤的水晶,沉在玻璃杯中,布满泪水。

        青瑶拿起来,饮了一小口。

        她不敢大口去喝,这水的温度着实比她平时所习惯的温度要低去太多,故而淌下喉咙的那一瞬间,犹作烈口的酒,冰得她嗓中隐隐作痛。

        于是如烫手山芋般将那只结了薄霜的玻璃杯放回了桌上,冰块在这个动作之间发出了“铛铛”的碰撞声,轻微不刺耳,如雨天屋檐下沉闷作响的风铃。

        她捂热了方才着杯的那只手,目光却被那些冰块上的裂痕给紧紧地攫住。久长的回忆与杂乱的思绪也顺着她的目光溜进了那些裂缝之中,然后,又被杯壁上的那一层氤氲的薄霜给模糊掉。

        她做下了刚才那一个决定,于是命运便被□□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它不是那一块块布满裂缝的冰块,反而是下边澄净清澈的水,冰冷寒彻,却一眼见底。

        那条被她所择的路——已经被先前的青瑶走过了许多次,熟悉得几乎连路边的树木生得什么样子都铭刻于心了。那么,结局的样子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那条绿裙子已经变作了一个将她禁锢于此的诅咒,日日吸食着她的精血,以三年为限。时限将至,就要鞭笞着她再去寻找下一个能维系着这段命运的青瑶。

        她身不由己,她乐在其中。

        她体味着那种心情。那个梦中与她对面而坐的青瑶也同样深知这种感受,明明一面想要将这种愚蠢又伤人的恶性循环给斩断,一面却又心甘情愿地重复这一次又一次的罪孽。

        甚至已经分不清将她捆绑在这里的,究竟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之说,还是那个可触可及的齐琅了。青瑶想,每一次当她看见齐琅,触碰到他的时候,他身体的温度从指尖传到她这里,那种想要逃离与斩断的愿望就全数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作了齑粉,悲运的尽头再一次带着嘲笑的口吻朝她张开了怀抱,语调浮夸地,诉说着她的飞蛾扑火,愚不可及。

        可是,身上的藤蔓个个带着深入骨髓的尖刺,稍不留意就要刺得鲜血淋漓,她又怎样才能安然无恙地逃离呢?

        这漂浮无际的思绪不知持续了多久。

        对面的教堂传来敬拜的歌声,将这餐厅中的人声喧哗也笼上一层神性。这大抵是礼拜快要结束了的征兆,却也不得而知那些虔诚的信徒究竟将对着他们的神明歌唱多久。那些声音此起彼伏,整齐而庄重,仿佛只要多听上一会儿,就能洗清凡人身上的罪罚,得进极乐天堂。

        青瑶站起了身,准备离开了这里——她是坐的有些久了,身体也已向她发出了这样一个信号。于是,她好似是被这阵歌声所牵引,一股想要更近地聆听这神明之音的心情便毫无逻辑地涌上心头,那样即兴,不讲道理,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

        账单已然被齐琅提前结过了,因而也没有服务生再因为这种琐碎的事情而拦住她。她又转了身,将座椅推回,拿起属于自己的物件,启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这一番动作,有些似曾相识。梦境的残留在她的脑中拨弄了另一根弦,提醒着她。

        她推门走了出去,世界一下子好似变得宽广了起来。灼人的阳光真切地投到了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一扇餐厅中的落地窗能挡住它的光辉了;风也能真实地被她感知到,而不是仅在地上的影子里与它会面,它们倒比这午间的日光要温和许多,只是燥热,与方才那杯冰凉的水呈鼎立之势。

        这世界宽大无垠,她的眼前,却只有一条可见的路。

        通向对面那座砖红色教堂的路。

        其实从这边徒步走过去,距离很短,认真算来不过两三分钟的脚程,只是中间横着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于是如若要安全抵达对面,只好在路边等待绿灯的亮起。

        与她一同等待的,还有好几人,皆是陌生的面孔。又大抵因着一方水土缘故,与她故乡中的人的眉眼也生得有些差异。

        对面赤红的灯光一直亮着,好似也没有很快地要让他们通行的意思。

        她也不急,便耐心等着。她从来都不失耐心。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而急促的声音。

        “小姐……啊,那位小姐!”

        这称呼太过马虎,又过分笼统,教人一时不知他究竟在唤何人。身边有的女性路人,许是好奇心重,便转过了头去,很快又转了回来。

        没有唤到他想叫的那个人,那声音便再一次响起。

        “小姐……小姐,等等,您把东西落到我们店里了……”

        大抵是追来的,所以距离近了些,声音也就更清晰了两分。

        青瑶这回才侧了侧头,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这声音好似是朝着她过来的。

        映入眼里的,是一个方才餐厅中服务生装扮的男人,年纪尚轻,因为跑了些步的缘故而微微喘着气。

        “小姐……这是从您的桌子那里捡到的,还好您还没走远,不然要是联系不上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随即,那服务生伸出了手,青瑶也垂眼看去,便见得了他掌心里那个物件的真实之貌。

        她有些不敢置信——那竟是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东西,也是她在真实之间的遗留。

        它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如她一样,却偏偏犹如这迷离的命运般降临。

        那一部白色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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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eamc

        “你的时间已经到了……嘿嘿嘿,齐琅,你一定没想到吧……”

        这声音如噩梦一般盘旋回绕在密闭的里屋之中。

        在他进入过后,那人阴恻地嗤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吐出了些断断续续毫无厘头的话来。疯疯癫癫的,没有逻辑,像极了人类精神受损后的胡言乱语——然而,却又很难只简单地把这个人当做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疯子对待,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面上凝重的神情亦证实了这一点。

        在昏暗的灯光之中,他隐约看到那人的脸。

        他对这张脸有些印象,像一张偏执的面具般滑稽又丑恶。

        顾天柏。

        “嘿嘿嘿……”

        “嘿嘿……嘿嘿……”

        秦惠显然已经对顾天柏的嗤笑忍耐到了极致,便踩着尖锐的高跟鞋上前一步,一挥手,“啪”的一声清脆地落在了后者的脸上。

        顾天柏被这一耳光扇得侧过脸,大概吃痛,那些不祥的笑声也就因此停了下来。

        “希望你不至蠢笨到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在我的手上,我可以对你做出任何事情,所以,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

        他啐了一声,在昏黯中扭回过头来,幽怨的目光中隐着些怒火,直直瞪向眼前这个凌厉的女人。

        “你急什么?你以为让我早些说出口,便能让他逃走?嘿嘿嘿……别开玩笑了,他自己做过的事情,早该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哼,世间倒的确多的是你这样的卑鄙之辈,总喜欢将自己所行的龌蹉之事美化成为别人需得承受的所谓悲运,以此掩饰自己的罪孽,毫无廉耻,可恶之至。”

        “掩饰罪孽?嘿嘿嘿……你这话说的太对了,齐琅,你听着你母亲的这些话,难道不会觉得刺耳吗?”

        “啪——!”

        回答他的,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

        “不要一次次地挑战我忍耐的极限。我再次重申,现在,就把你当时告诉我的所有话,全部老老实实地再说一遍。”

        “嘿嘿……”

        顾天柏的笑变得轻浮了起来,他这一次侧回头的时候,却是看向了一直没有作声的齐琅。

        这个触碰了罪孽了男人,好像从进门伊始便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从他与其母亲的对话中,和他们若隐若现的神情中,收集着关于此时此刻的所有情况的信息,从而在心底推论出许多个可能性的结果,最终才会颇有目的性地开口,以直接的对白,来对那些所有推论加以佐证。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齐琅的目光中依旧是令顾天柏熟悉的疏离与不屑,此时此刻,相比着当初他们一同共事的时候而言,甚至还添上了几分厌恶,就像他母亲所拥有的那样——这令他心中的怒火烧的更加疯狂。

        “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想见我的原因,是关于我离职一年内所做的一些秘密研究吧。”

        齐琅这句话说的没有犹豫,也没有试探的成分在其中。从秦惠这一系列一反常态的作为,和顾天柏口中关于他的话语来推测,顾天柏想必已经对他过去这一年的所为所为有过一些捕风捉影,大抵又掺杂了他自己的私心,以为擒到了对他们而言致命的证据,这才敢于这样在人为刀俎的剑刃下与他们对峙。

        仿佛被戳穿了心事一般,顾天柏的呼吸开始变得大声,也凌乱了起来——他的目的就在前方,几乎触手可得。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尽是得意之情,他已为他心中的信仰付出了一切,无上荣光。

        “是啊,是啊,齐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果然……你不会说退出就退出的,你当初那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秘密研究得到一个更加私密的环境,我明白你的,学界里那些固守陈规的老不死设立了太多条条框框,你的才能……你的才能不应该局限在那里面……”

        “……”

        “我后来……我后来一直在远处看着你……我看着你几乎足不出户,我还跟踪了你的管家,看他替你买回了什么东西。你不拉窗帘的时候,我就拿着望远镜往里面看,我看到你在很认真地研制着什么,日日夜夜,整整快一年……”

        “……”

        “那些零件,那些电路,那些组合……我慢慢地明白了,齐琅,你从来都没有退出过,当初……当初是我被冲昏的头脑了,不明白你的用意,你只是……你只是换了一个隐秘的环境,继续去找寻我们的真理了,对吗?我们果然是志同道合的,我看到你为了寻找真理而那样努力,那样拼命,我就觉得……你果然,你果然还是我憧憬的那个齐琅啊。”

        “……”

        “嘿嘿嘿,可是……为什么最近你却再也不碰它们了?我看到你带回了那个女人,对了,那个女人……好像是你曾经的妻子吧,嘿嘿嘿,本就应该死掉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带她回来呢?不过,你不愧是齐琅,竟然真的被你找到了法子去带回一个早就不该存在的人,你一定是在那个过程中发现了真理的存在吧……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发现的那个真理……为什么我明明循着你管家买过的东西,也依照了你的做法,却做不出那样一个能穿行于空间的机器呢……”

        “……”

        “为什么……为什么,齐琅,为什么我做出来的东西,明明用料都和你一模一样,为什么就是不能带我过去另一个时空,却只能在这边眼睁睁地看着呢?”

        “……”

        “可是,齐琅,你后来一定没有再去看过你染指的那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了吧?这都是你的罪孽啊……你若是为了找寻真理,只止步于打开时空通道的话,这一切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可你偏偏还要为了一己私欲,将人类低下愚蠢的情感作为寻找真理的目的,实在是可恶,可恶啊……”

        “……”

        “你已经,不配作为我曾经所憧憬的同志了……肮脏的你,再也不可能和我一样,把全部的自己都奉献给纯净至高的真理了……”

        “所以,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齐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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