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涌
◎dreama
他们最终还是点了prosciutto。尽管它实质上不过是一道薄切生火腿，丝毫不符合他们早餐的饮食习性，然而他们依旧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这一道菜单上注目的特别推荐，好像彼此之于这道菜的背后都有着一段不为人知、又不可言说的故事，因而，即便其中有着诸多理由让他们不去点它，却都被他们刻意遗忘。
而同样，strawberrycrepes也被服务生给熟练地写下。在说完这两道菜后，二人之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服务生微笑地看着他们的缄默，等了约莫有两三分钟的样子，才又开口，打断了这一阵好似没有边际的无声。
“两位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齐琅抬眼，看了一瞬对面正翻阅着菜单的青瑶，也随之问了一句：“有什么感兴趣的？”
她今天穿着一条纯白的吊带裙，骨骼分明的肩膀随着翻页的动作而微微起伏，勾勒出优美而流畅的线条，瓷白的肌肤与裙色的纯净相得益彰，在清晨阳光的点缀之下，总让人难以挪开双眼。
感知到二人的目光都转在自己身上，青瑶便侧头看向了服务生。在接触到他的脸庞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一滞，神思短暂地飞跃到某个梦境之中，然而仅在瞬秒之间，又被她给强行拉拽了回来。
那服务生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对面的齐琅却也如她般不经意地凝了眉。
“除了这两道菜以外，还有什么是比较推荐的吗？”
“早餐的话，其实可以尝尝我们家的omelette，steak的会比较受欢迎一些，如果您想吃的素一些的话，我们也有veggie的。”
“嗯，倒是也不用太素。你觉得这种煎蛋怎么样，齐琅？”
“你喜欢的话就点，再多点些也可以，”他只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深情，又好像在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他心中那些了无边际的思绪，“你说你上次来过这家？怎么当时没有吃些什么。”
“啊，原来您二位都来过咱们家了，真实荣幸之至。”
突然被这个外来的声音打断，齐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好像正是因为这个不速之音，才干扰到了他一丝不苟的询证过程——对于他这样一个严谨的人而言，自然是难以令他感到愉快的。
而这个”罪魁祸首“却依旧没有注意到他方才那句话所产生的一些细微反应，反而又添上了一句看似熟络的迎客之言来：“这位先生我还记得呢，好像是月初来过一次的，不过这位小姐……我应当是没有见过，如果见过的话，一定不会忘记的。”
齐琅闻言，隐去了方才那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终于看向了服务生。
这个人的模样，他还隐隐有些印象，大抵是与前一次来这里的时间间隔不算长的功劳，再加上期间大都在家中陪伴青瑶，而没有因工作原因去接触过多的面孔，这才让这位服务生的面容在他的脑中幸运地多加存留了一会儿。
“你——？”
服务生见他如此，耐心地解释道：“我上次给您领过位。”
领位这个词轻柔了些，才丝毫没有震到齐琅的心弦，故而也只能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嗯”。
随即，他收回了目光，又似乎若有所思地，再一次望向对面平静而无声的青瑶：“看来上次不碰巧，你没有遇上我的夫人，她与我差不多同一天来到这里。”
面对着如此意有所指的信息，青瑶眨了眨眼，睫毛微颤，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对此置下可否之态。
服务生惊奇地“啊”了一声，然后又道：“真的吗？那一定是我那时恰好不在，实在是在遗憾了，不过那天服务先生您的那位我的同事应该会有印象，毕竟像夫人这样的，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
“那天的服务生？”齐琅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好像比方才的“领位”二字稍重少许，却也无法在脑中精确地勾画出关于这个字眼的任何图像。
“是，”服务生点点头，“他那天是早午班……”
“那么，他今天不在？”
话音落地，服务生反而抱歉地笑笑：“不凑巧，他在您和夫人来过之后两天就辞职了，听说是找到了别的工作。”
齐琅蹙了蹙眉，却也不再多言。
青瑶见他如此，心知这番对话已行至终尾，便看向了服务生。一双美目中覆着一层淡淡的冰雪，但是并不伤人，故而外人若是触碰，也只会猜想这是她天性的清冷。
“那日是我误入到了这里，因此虽然来过，却没有尝试一二，倒是浪费了你们的一番热情。”
“原来是这样，”服务生便立即应和了她的这番说法，接受之快，竟有种早已私通好的意味，“那倒也不怪我没有见过您了，哈哈哈，不过这次您和您的先生点的这些菜都是咱家的拿手特色，肯定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青瑶点了点头，淡淡一笑，便阖上了手中的菜单。
“齐琅，我点好了。”
对面的他好像一直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说话时候的细微表情，她语言的习性，她眼中变换的情绪，她的轮廓，她的眉眼，她的发丝，她一启一合的唇瓣，好像是手中正拿着一张底片，并努力地想要将面前的这个她与手中底片上的那个模样重合——
那几乎一模一样，别人很难看得出其中微小的差别，可是他似乎已经渐渐察觉到了其中那不可填平的沟壑，并且这些微小的差异给予他的不和谐感，就像他的世界地基的摇动一般，一不小心，就会天崩地裂。
这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他曾在六年前也体会过一次。
而如今，命运却故技重施，让旧剧重现。
“嗯，就先这样吧，再来一杯黑咖啡就行。”
“好的。”服务生写在了自己的本子上，很快又看向了青瑶，目光中带着询问。
青瑶意会，便摇摇头：“我不必了，麻烦给我一杯温水就好。”
后者点点头，也不再多加推荐些什么——这大约已足够两人的分量——随后只恭敬地说了一句“请二位稍等”之后，便退开了青瑶与齐琅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空间。
黑咖啡与温水很快便上了，齐琅嘬了一口，捋了捋袖口，身体后靠，倚在了餐椅的后背上。
“青瑶，你想听我上次来这里的故事吗？”
猝不及防的，他开启了这样一个没有厘头的话题来。
然而他们毕竟是“夫妻”，若是这层关系之间，也是情理之中的简单分享罢了。
青瑶没有出声，也只是淡淡地饮了两口温水，然后托着脸颊望进他的眼睛，目光中依旧有着若隐若现的清冷，倒也权当默许了他的疑问。
齐琅接过她的这道目光，随即便又开了口。
“我上次来c市，是为找你而来，却在这家餐厅里，碰到了一件至今也不得其解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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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她醒了过来。睁眼后的世界很是明亮，故而自己世界里的法官一锤定音，不予质疑地判决着这个现下明媚的白日光景。
她醒过来时，房间里一派宁静，没有其他人还活在这里的声音，只有彰显着真实与流动的时钟声响，如同倒计时一般地轻轻回荡在这个她所听见的世界里。
光影投在她面向的天花板上，如同无声的默剧，机械地重复着风穿过的动作，摇摆着九分相似的弧度，投射着过分雷同的影像。
也唯有在不为人眼所轻易察觉到的地方，才能隐藏下一些微小的差异——于是，风吹过的那些轨迹，树枝弯曲那毫米之间的弧度，树叶的摆动的身姿，还有光影的折射，都一一展露。
任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从来都没有两阵完全一样的风的，树叶如是，光如是，人如是。
她觉得身体稍稍有些乏力，却又尚有饱足的力气支撑着她起身——这个情况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她为此稍稍感到宽心，大抵是余之炀医生开的药起了些作用，加之自己这两天也好生休养了一番，这才使这副虚弱的身体不至于在这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扰了阳光的好兴致。
于是，在一片安静之中，她慢慢坐起了身，将窗边那张椅子上搭着的单衣外衫轻轻披在肩上，旋即开了门，走下了楼梯。
餐厅中果然传来了水落入玻璃杯中的声响，却也轻微，故而她只有走出房间时才能听见。
而就在她走下楼的时光之间，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所发出的声响，因此停下了动作，也就消弭了那些窸窣的声音。很快的，她还没能从楼梯行落至地面上，那人便从餐厅的门后显出了模样。
接踵而来的，是男人低沉清冷的喉音，带着不露痕迹的关切，佯装成一句可有可无的问候。
“瑶瑶？怎么自己起来了。”
仔细听去，好像又藏了些对她自作主张的略微责怪，却也只是在他的话语之间轻巧地略过，成为一种反射性的本能反应，与理智无甚关系。
她也轻回了一声“齐琅”，随后慢慢走下了楼去。齐琅见她如此，便走到楼梯口，伸出手去，作接她之势。
“我今日觉得好了很多，见你不在，再躺在床上也没有意义，所以就起来了。”
他听她所言，眉心也不自觉地舒了几分：“看来余之炀开的那些药果然有些作用，”这大抵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感慨，故而他只随意说罢，便转向了一个更“重要”的话题，“赵叔去本家了，看时间很快就回来，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他去买来做。”
青瑶此时已站在了地面上，手落在他的掌心里，被他宽大温暖的手给轻握住，听得他这一番话，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他的眸中，轻声问：“今天也要吃赵叔做的饭吗？”
他的目光也停在她的脸上：“你不想吃了？”
“嗯，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微微垂眸，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出口，“不过，偶尔也想改改口味罢了。”
话音方落，他却是笑了出来，似乎早已读出她心中所想：“赵叔现下不在，你可以直接与我说——他做的饭不好吃。”
青瑶不想他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间还想稍作解释：“倒不是难吃，只是有些过分清淡……”
齐琅又是笃定一笑，道：“我去年也吃过大半年赵叔煮的饭，你此刻感受如何，我心里是一清二楚的，瑶瑶。”
随即他耸耸肩，好像意思是——“我与你同病相怜”。
青瑶见他如此，也不由得笑了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轻松了许多：“那倒是也辛苦你了。”
“嗯，不过赵叔做的虽不好吃，”他点点头，继续道，“用料倒是寡淡，几乎除了盐的咸味以外再无其他，因此对于养病而言还是好的。”
最后的这一句话，好像是一种有理有据的劝导一般，若是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想，她这样一个“病人”便应当再忍受一段时日那些寡淡的食物，等到痊愈之时，才可去外面大快朵颐。
然而此时此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这一番评说给予任何的回应或是可否之言，就先行感受到了自己手掌处的一沉——分明是齐琅将握住她的那只手落下了，落在了两人的腰间，成为二人间肉眼可见的亲密联结。
人的思绪总容易被这一点外力给阻断，尽管这个动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却就在她因此而思绪停滞的这微小罅隙之间，被齐琅的话给抢先了去。
“所以，你刚刚说，今天好多了是吗？”
她一怔，下意识地回道：“嗯。”
“既然如此，”他反手将她的手背攥住，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昭示着其间绽放的生命，那亦是他寻求已久的温度，是他的至珍至重，他的失而复得，“看来，今日就不用再吃病人餐食了。”
青瑶眨了眨眼，很快意会了他此话中的意图，随之眉眼也不禁露出笑意，有温柔汇聚成溪，在她精致美好的面容上悄然流淌。
“病人有自知之明的，我们选一家清淡一些的店？”
“正有此意。”
“我心里有一家推荐，菜品不错，离这里也不算远。”
“你早已想好了。”
他挑了挑眉，似乎终于看破了她心中的那点狡黠。这些一切都令他无法拒绝——无论是她的语气，还是说话方式，抑或是那些本“不属于她”的回忆显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时，都令他不可自禁地看见了他的青瑶——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一样，时间开始走得缓慢，夏日的蝉鸣也慢慢拉长了声线，让这些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呼一吸都变得温柔而悠长。
那些痛楚的过往都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如今在这温暖明亮的日光之间，全数化作了泡影消散。
她看着他，目光盈盈，那细腻白皙的皮肤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很难让人将其与死亡悲怆联系在一起：“嗯。”
他失笑，这笑意中藏着三分无奈，三分宠溺，四分喜爱。那零星的无奈寡不敌众，最终也只得落下阵来。
“你知道怎么去吗？”
“知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
阳光倾落，二人再次携手一同走入房间里的脚步，踏碎一地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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