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魔修
谢启南轻声：“我却很喜欢它。”
杜思明只冷笑一声就转身要走。他的讨厌似乎只是嘴上说说。
谢启南站在原地没有动。
杜思明走了两步，不耐地回头：“不是要去闵苍山，还不跟上？”
谢启南沉默。
莫知许看了沉寂下来的谢启南一眼，忽然开口：“你是谁？”
杜思明闻言，挑眉看向这个寡言少语的青年，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点笑意，清俊的脸上依稀还残存着几分做书生时的温和，这份邪意与温和交融格外诡异，“小生杜思明，见过尊驾。”
可他说着谦辞，眼底却只有森寒的冷意。
杜思明？
莫知许暗忖，这个名字不久前刚刚从谢启南的口中说起，没想到眼下这么快就被他见到了真容。
可他不是……死了吗？
谢启南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静静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段清渊已将你葬入地下，并在棺木之上刺下了七颗镇魂钉。你不该醒来。”
杜思明眼底寒光一闪，“我为什么不该醒来？”
他身形一转，瞬息之间来到谢启南面前，几乎逼视着谢启南的眼睛，冰冷的气息透过重衣浸入谢启南的骨缝当中，“我还没有报过仇，我为什么不能醒来！你们遂机门无能，我难道不应当从地狱中回来吗！”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从四面八方向谢莫两人席卷而来，二人只觉身周一片令人窒息的魔气。
莫知许指尖微动，支起一个防护的罩子，用以抵挡这刺骨寒意。
谢启南微微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思明冷冷道：“那你想说什么？”
谢启南顿了片刻，“我是想问，当日你没有成为凶尸，而今却为何成了魔修？”他低头看向杜思明的指尖，那里正隐约透出黑色的、晦暗的、丝缕不绝的魔气来，“明明……曾经的你是没有修为的。”
杜思明勾了勾唇角，抬起手来，也看着自己指尖的魔气，眼底掠过满意的眸光，他拉长了声音，语气之中难以傲气，“你们以为，魔修该是什么样子的？就该是所谓仙门正道中混不下去，才‘沦落’、‘别无他法’、‘被迫’地转修魔道吗？你们以为，魔修就该是不堪重任、不成体统吗？你们所谓的正道中人，傲慢无知，坐井观天，成日只知打压其余的流派，唯己独尊，又岂知魔道一系的纵情洒脱，又岂了解我们尊主的宏图霸业？你们又岂明了我们魔道惜花客行云客的心胸？你以为——”
他还欲再说下去，谢启南打断他，“杜公子，停下。”
听了这句“杜公子”，杜思明猛地一顿，收了口。
谢启南心平气和道：“不要报家谱，你说的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这回轮到杜思明沉默了。
“我只关心……”谢启南看着杜思明苍白的脸，“段清渊既然已经封住了你。你就不可能出来，所以是谁放了你？”
杜思明默然半晌，凉飕飕地笑了一声，“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谢启南轻声，“是么……”
他垂下了眼帘，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杜思明站在比他高几级的石阶上，俯视着他，神情高深莫测，半晌道：“我的来路与去处，又有什么重要？”
谢启南回过神，“也没有很重要。但遂机门答应过为你报仇，你虽已成为魔修，已有报仇之力，但诺不可违。”
杜思明静默地看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他嗤笑一声，“愚蠢。”
谢启南不语。
杜思明转过身，“有胆气跟我来。”他率先迈开步子，周身暗色的魔气翻涌，荡起一阵寒风，“你不会后悔的。”
莫知许闻言，略带担忧地看了谢启南一眼，而后者已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而莫知许昂首望去，只见前方浓雾茫茫，一条小路盘曲向上延伸而去，不知到底会通向何方。
——
闵苍山顶上，立着一座神殿。
神殿外围，几名枯骨武士戍卫于大门两侧，每位武士手持一柄□□，枪头倒刺寒芒闪烁。殿内十数根大红柱支撑起屋梁，柱子上金鳞层叠，描刻出一条条衔尾残龙的模样。残龙无眼无耳，雕琢的朝向各异，却不约而同地将自己残缺感官的位置，或是眉骨下眼睛处，或是鬓边耳侧，朝向同一个方向——
大殿正中供奉的神像。
也不知杜思明哪里来的胆子，眼下谢莫二人都在此，他竟然还敢放任寻常百姓进来朝拜，在这二人眼皮子低下吸取朝拜之人的生命，这里魔修看似只他一个，他也丝毫不畏惧。
那些朝拜的人对他身周的寒意、深重的魔气毫无察觉，只一径地、近乎狂热地望着那座神像。
谢启南顺着他们的目光也看向神像。
出人意料的是，那神像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也不是贺星野。
白玉修成的神像剔透纯然，神像其人身形挺拔纤瘦，五官柔和，眉目之间有种叫人一眼望去就忍不住想要信赖和依恋这个人的温柔。
他立在魔修的神像殿中，却像是世界上最柔软干净的人。
可谢启南看着那座神像缓缓皱起眉，“这就是创世圣尊？”
“不然呢？”杜思明淡淡道。
谢启南心中起疑。眼前这个人眉目如此清晰，不该是个无名之辈，可为何……从未有人听过创世圣尊的名号？甚至连莫知许也不知晓这个人的存在？
莫知许看着来往的百姓出入神殿，眼神极冷。
他修为算是断云宗同代人之首，虽然尚不能看穿人寿几何，但多少能一眼望穿人的状态。他亲眼看着那些来朝拜的人在向神像朝拜祈求过后，身上属于“活人”的气息就淡了几分。
像刚才那位樵夫，已是一只脚迈入鬼门关了。
可眼前这个创世圣尊的塑像却格外清白，不见一点邪气。
如果没有邪气，杜思明在这里没有动，那是何人在吸收他们的生命？
莫知许沉吟片刻，朝神像伸出手。
瞬忽之间，杜思明闪身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
莫知许动作一顿，一旁的谢启南却紧接着出手，从另一边朝神像探出一只手来。这次杜思明没有拦着，神像后却走出了另外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
顾盼之间风华卓然，却难掩一身魔气。若是杨晓在这里，应当能认出这个女子。
女子手腕轻拂，收回刚才制止谢启南触碰神像的绸带，朝他福了一福，“小女子钟柳，见过各位仙长。”绸带隐没入她的宽袍大袖之中，却在动作之间带出一点寒光。
那些绸带的一侧其实是绷住了细细而锋利的刀片的。像是在说明眼前这个自称钟柳的女子看似柔弱，其实也是寻常人不可靠近的魔道中人。
钟柳。
谢启南心中一动，这个名字，杨晓曾经提过。正是那位荣城芸香阁因舞技出众被人面魔掳走的花魁，后本已被杨晓救回，怎么会又出现在闵苍山？
钟柳的目光在谢莫二人身上流连片刻，转向杜思明，“杨晓姑娘没有来吗？”
杜思明抱臂冷淡道：“她根本没有来过闵苍山。”
钟柳似乎有些失望，“这样……我还未对她说过谢谢。”
杜思明“哼”了一声，“她也没有救下你，有什么好谢的。”
钟柳轻声，“就算只救到一半，为这份恩情，也值得一谢。杜公子，你分明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何必伪饰？”
杜思明脸色铁青，“闭嘴！”
钟柳苍白的面庞泛起一点笑意，对谢启南道：“他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也不是。”
杜思明阴沉地瞪了钟柳一眼，去到神殿一旁，看似是不想听他们说话了。
钟柳笑笑，看向谢启南的眼睛，语气温和地抛出了一个惊天大雷，“谢仙君，我知道方元仙君与丁不允仙师在哪里，可以为你指路。”
谢启南一怔。
钟柳的声音低柔，“他们的确在我魔道，尊主将他们囚禁在万鬼渊不死牢中，风吹烛负责看守，牢房钥匙则握持在行云客手中。”
“不死牢？”谢启南重复。
“是。”钟柳耐心道，“我知谢仙君也许不甚了解，毕竟万鬼渊乃是禁忌之地，你们正道中人想必无缘踏足。万鬼渊中虽然收罗了三千世界中无穷无尽的‘失败品’，内里蕴藏无尽恶意，却也有处能允人寄身之处，便是不死牢。万鬼渊中，居于此牢，能保你不死。”
谢启南默然半晌，盯着杨晓的脸，“为什么同样是为魔修所缚，你和杜思明能够在这闵苍山上停留，他们却只能被关在万鬼渊中？他们与你们，有什么不同？是谁抓了你们，你不是已经被从人面魔手中救出，为何又被卷入魔道？而且……我凭什么信你？”
他的问题太多，一时间钟柳抿抿唇，露出有些为难的样子。她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沉静道：“首先，丁仙师和方仙君与我等最不同的一处，便是他们是修士，而我们……只是凡人。”她微微顿了一下，“死去的凡人。”
她眸光一转，看了眼门边的杜思明。杜思明抱臂倚在门框上，嘴边叼着不知哪里变来的草叶，漫不经心地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曲，看着自在随性极了，却似乎已彻底忘却了曾经身为书生的行止礼节。
钟柳的眼底掠过一抹哀伤，“杜公子其实早在你口中的那位段仙君将他封住时，就已经死了。他额前的那道疤，正是来自于谢仙君你手中的那把刀。而我，也在杨晓姑娘离开芸香阁后不久便被魔修所害。但……”钟柳说到这里，似乎囿于言辞，迟疑好半晌才道：“但魔修之间，立场也不甚相同。我与杜公子虽死，却得益于惜花客将我等保下，否则我们就会沦为小东那般行尸走肉的模样。也是得益于惜花客，若没有他，杜公子保不下丁仙师与方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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