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同床异梦
曦贵妃堪堪退了两步，扶着桌子重新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地面。
柳弘胤啊柳弘胤，还以为你说的那些话起码有一句是真的，你真的有爱过人吗？
她在这宫中被当作棋子受再多的苦都无所谓，柳玉珠和柳淮然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就算不被他们理解，她也只希望自己的这两个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她的人生从入宫开始就已经变得灰暗，是柳淮然和柳玉珠让她的世界重新有了颜色。
这是她活到现在唯一的支柱。
她至今仍记得柳玉珠才刚先学会跑便在她院中的雪地上绕着她的膝盖转圈，重心一偏便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
不到十岁的小淮然无奈上前，用他瘦弱的胳膊将人扶起。只是妹妹站不太稳，刚起一半便脚底打滑，一双小手用力拽住哥哥死活不放，导致两人双双摔进了雪地。
宫女奴才们全都一窝蜂上去搀扶，她则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那是为数不多的二人在她膝下的日子，她在他们幼时无法保护他们，只能一个送走，一个疏远。事到如今，她不想还做一个无用的母妃。
“我能做什么？”曦贵妃问道。
祝九歌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公主的命有用，娘娘的命，也很有用。”
“我知道了。世子不宜消失太久，请回吧。”
正和殿内。
吴公公接到外面的传话便上前替皇帝磨起了墨，那张桌上正摊放着一份还未起笔的圣旨。
“吴秀全，你说为何适龄的待嫁公主只有玉珠呢？”
吴公公听后手上动作都慢了些许：“陛下的子嗣多为皇子，是先祖庇佑，是福气。”
不言敏感点，是他们做奴才需要会的眼色。
“曦贵妃那边传话，说今夜邀陛下赏月共饮。”
皇帝蘸墨的手一顿，将笔放了下来，沉吟一笑：“曦贵妃何时主动邀约过？这得去，得去。”
皇帝到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曦贵妃一人坐在桃花树下，桌上摆着一坛酒和两个酒杯。
她伏着身子，趴在那坛酒旁睡着。桃花蹭着她的鼻尖滑过，落在了她的水色长袖上，似乎也怕惊扰了树下人的好梦。
皇帝屏退左右，然后孤身一人走到她身侧。他取下外袍，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
刚一触碰，她便醒了过来。
“你来了。”
皇帝将衣服给她继续披好，然后走到她对侧坐下：“怎一个人睡着了？”
曦贵妃坐了起来，为他倒了杯酒，而后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她动作轻缓，像是在倒一杯普通的美酒。
须臾，她柔声问道：“陛下您猜这酒臣妾下毒了吗？”
这一刻皇帝便懂了她今日邀约的目的，可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柔情款款。
曦贵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下意识想拦住，她却已经放下了酒杯，露出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真心的笑。
她双眸微眯，好似微醺，也不知在来之前，她喝了多少。酒水附着在她殷红的唇上，在月色下盈盈剔透。
“你吃醉了。”他说道。
曦贵妃笑着摇了摇头：“柳弘胤……”
皇帝微微一震，眼中模式化的柔情出现了点点裂痕，露出了久违的怅然。
从他成为皇帝起，她便没叫过这个名字。
在这之前，整个东宫无论哪儿都能听到她大声呼呵自己的名字。明明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却是那样灵动，让人挪不开眼。
“阿霁。”他回应道。
曦贵妃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就着眼泪一起咽了下去：“我真的以为，你说的那些话，起码有一句是真的。”
他总对她说，朕不想束缚你。
……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
朕永远相信你。
……
我希望你快乐。
……
“朕从未对你说谎。”皇帝沉沉说道。
“是啊，陛下可从未说过，不会从我身边夺走然儿和珠儿。”曦贵妃深吸口气，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泛红的眼眶中滑落。
“陛下也从未问过，我究竟如何才能快乐。”
她笑了，晚风一吹，黑色的发丝扬起，模糊了她眼中盛不下的悲伤，眸中水光阵阵，像一朵在雷雨下浸润的桃花，脆弱而又残存。
她伸手，拿过放在皇帝身前，却久久未动的酒杯。她细细端详，喃喃道：“陛下可是不敢问？”
皇帝呼吸一顿，他确实不敢问。
他难道会不知道子书霁为何嫁入东宫？因为功高震主的子书家，因为柳氏的万世千秋。
他不敢问，他怕听到她说她想要自由，想要离开，想要他滚出她的世界。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她不是生于子书家，他们还会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后来他想明白了，不会。
因为她若不生在子书家，便不会是他看到的子书霁，两人更无法遇见，她也无法嫁入东宫。
每一次恻隐的瞬间，都会想起先帝寄予的厚望。他想要走近她的每个动作，都要告戒自己她是子书家的嫡女。
曦贵妃将酒杯端起，而后问道：“柳弘胤，我如果说，只要珠儿和然而能好好活着，我就能快乐，你可以做到吗？”
皇帝终是卸下了他几十年的伪装，眼中难掩心痛之色，他盯着那杯酒。
他知道那杯酒有毒。
他知道那杯酒刚刚是放在他的面前。
他知道她不会毒他。
他知道她只要拿去便敢喝下。
可他不能答应。
“他们不是都好好活着吗？”
他还和以前一样，对所有的抉择都不给肯定，只说着不痛不痒的安慰。
亦如那年她问他可有真心喜欢过她，他不说是或者否，只说二人已为夫妻，自是要真心相待。
曦贵妃冷笑一声，失望之情难以言喻，她闭上眼，抬手便要饮下那杯毒酒。
然而在刚触碰到酒杯的那一刻，手腕便传来一痛，紧接着酒杯被夺走，掷落在地的声音将夜色也碎开了一道裂缝。
“别胡闹！”他像是愠了，声音中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曦贵妃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也曾想着与他好好过。可他到底不是和自己一个世界，她看不懂他的隐忍和犹豫，这么多年，终归是同床异梦。
“柳弘胤，我太了解你了。”曦贵妃与其对视的眼睛亮亮的，让他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倔强鲜活的她。
“对没有感情的人，果然还是不能说感情。”她笑道，“毒我今日服不了，我就明日服。就算你绑着我，派人盯着我，只要我想死，你就拦不住。”
习武之人有一百种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自我了断的方式，自断经脉、爆体而亡，随便哪个都简单易行。
“子书霁！”
“如何？”听到自己名字的曦贵妃疑惑地看向他，笑得灿烂，“陛下是要子书家的支持、西启的安居一隅，还是想要子书家和西启的联合反击？”
曦贵妃一死，子书家必然与西启联合，兔死狗烹，他们不会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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