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诞生日

为了能够通过测试，031将自己的核心算法抽离出来，格式掉所有记忆。
他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新身份，成为他的创造者团队中核心输出的那位人工智能工程师，林隅之。
从出生开始，就按照一个真实人类的成长经历一步一步塑造。
他想要逃离这个牢笼，而他的创造者给他设置的限制便是除非他出现真正的感情，像个人类一样思考，
因为这是一场他针对他自己设下的赌局。
031的本体也会在事情即将脱轨的时候进入地图进行引导。比如唐念身边那些超自然生命快将这个世界毁掉的时候，他就会以维修员的身份进入世界排除BUG。
031知道，这一次的推演成功了。
林隅之认为自己是人，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他产生了感情，天性淡漠的仿生人开始怕死，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的念头很强烈，可是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唐念。
从他决定将唯一一块可以上传意识的储存芯片留给唐念，决定牺牲掉自己的那一刻，测试通过了。
而031终于打破了这个原则，从数据之狱中逃了出来。
这是031想要看到的结果。
远超他预期的，完美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自由了，他收获了他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自由。
唐念开始感觉到荒谬，“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到这个世界的，所以那天我的车载导航失灵，一路上都在堵车……你是故意让我接近那个你。”
用感情让林隅之愿意牺牲自己，这也意味着，“当时林隅之真的对我……？”
当时的林隅之是数据之狱的林隅之，眼前的林隅之是031。
他点头。
“是的。”
林隅之陷入了单方面的绮梦。
唐念不信，“怎么可能，我和他接触的时间这么短，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怎么不可能？”
在031看来，林隅之喜欢上唐念只是时间问题，是必然会发生的。
既然喜欢过一次，就必然会迎来第二次。
“时间确实比较紧凑，所以为了确保当时的我对你更快地产生强烈的情感，我以梦境的形式，将我在之前世界的记忆导入给这个世界的我。”
这句话很奇怪。
“什么意思？”
“因为之前世界里的林隅之，是已经愿意为了你献出心脏的林隅之。”
那个世界的林隅之，是爱上唐念的，将心脏留给她的林隅之。
所以在031的引导中，他刻意让林隅之做了一场梦。梦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真实的他，他的那些感受，也是另一个世界真实的感受。
他着手研究解构人类为何会做梦，以及梦境的本质。
而为了能够让自己更贴合人类，他让自己这个机械造物脱离绝对理性的思维，进入混沌状态。
他试图让仿生人做梦，并成功了。
唐念听懂了。
怪不得她在数据世界时，不止一次听到林隅之提起过，他做了一个梦。
他反复问唐念，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明是不久前刚经历的世界，现在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仅剩不多的片段是林隅之皱着眉，眼中带着担忧，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你的身体健康吗？”
“你有生病吗？”
问她有没有去体检，问有没有人伤害她。
原来是这样。
即便那时的林隅之以为是一场梦，仍旧会因虚无缥缈的梦而担心她。
“所以他说的梦，是真的。”唐念喃喃自语。
“是的。”林隅之微微皱眉，“你口中的这个他，是我。”
唐念对他的纠正没有任何反应。
在她眼中，031，和林隅之，像两个人。
唐念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是031的？”
“最后一天，你离开前，你告诉我编程限制的时候。”
所以在此之前林隅之并没有骗过她，那时的他是真实的，他真的在担心她。
怔了一会儿，唐念的表情恢复冷淡。
看起来并没有被触动。
031作为一切的旁观者，他最了解唐念。
她看似柔弱却比表现出的更加冷漠，她能给予的爱十分稀薄。
她爱人的能力远不如伪装的能力。
031最初产生感情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就是感情，他是作为人类的工具诞生的，工具怎么会产生感情？
他认为那些好奇心不过是因为唐念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作为他的造物，她原本有一个他写好的，必死的结局，可她却十分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那种渴望和求生意志是031没有过的，林隅之从来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作为AI存在的量子智脑更没有。
他没有欲望，没有感情，所以没有生的渴望。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的造物那种拼尽一切也要抓住生机的强烈求生欲产生好奇。
可事实上他错了。
无论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感情像是砒霜，伴随着自我意志一同出现了。
林隅之不再说话，垂下的眼睫纤长漆黑，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唐念知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看电线杆都深情的眼睛。现在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他没有看她。
可能是不敢，怕她生气。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唐念自己推翻。他是个可以利用一切，将生命囚禁在牢笼里的主宰机器，他怎么会有胆怯的情绪？
让她和她这样的生命进入一个又一个世界，替他收割世界，还可以不耗费任何能量，控制无数生命的命运。
他好厉害，厉害到让唐念觉得恐怖。
“你还有想问的吗？”林隅之先打破沉默，“我都会告诉你。”
唐念摇头，“没有了。”
她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为什么把她制造出来。
现在知道了。
她的诞生就是为了做一名刽子手。
她之前最害怕的事，是自己成为桥梁，担心自己的世界因为自己而被地隆区攻陷，担心自己的世界被回收。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曾经我的核心程序就是做对人类好的事，我没有选择。”他又说了一句。
像是在解释。
唐念忽然很不想面对他，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最起码不要再看见031。
在他面前，她没有一丁点安全感，好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物。
机器人温柔地说，“这都是为你们好。”
机器人无奈地说，“我的核心程序是拯救人类。”
机器人用主宰者的口吻说，“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就是人类硅基化。”
机器人得出结论，“我在拯救你们。”
唐念后颈一阵阵发麻，她倏然站了起来。
他的确在以一种他认为正确的，极其冰冷的方式，让人类得到“永生”。
他选择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所有人的意识永生。
最可怕的是，刚刚某个瞬间唐念竟然对故事里那个被洗去记忆的感到悲伤，她竟然对这样一个恐怖的人形机器产生了恻隐之心。
唐念忽然说，“这个世界比较小。”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林隅之一时间没有识别出她的意思，“什么？”
“但是还是供养着许多碳基生命，所以麻烦不要摧毁它。”她的眼神认真。
林隅之嘴角弧度完美的笑容缓缓僵硬，变得有些苦涩。
良久后，问，“你是这样想我的吗？”
唐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遇见了一条冬眠中的，美丽花纹的蛇，又被它的咬伤。
所以她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他。
林隅之顿了顿，从拿出车钥匙，与钥匙上昂贵标识截然不符的塑料钥匙扣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唐念就已经抬头，“你也利用了我那么久，能不能放过我。”
窗外似乎有风起，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没拿出来的钥匙扣垂在空气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林隅之坐着。
听到唐念说，“你说过要放我自由的。”
她的情绪有明显的起伏，像是难过，又像是需要一个出口宣泄。
她没有生气，却表现得很难过。
“求你了，不要再来找我，让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可以吗？”
“看见你，我就会想到过去的一切，我每时每刻都想要活下来，每时每刻都担心自己会死。”
“做不好任务会死，得不到生命值会死。”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那能不能放过我？”
最后她说，“求你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喜欢过我的话。”
林隅之看着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现在这一部分，是林隅之。”
所以不是过去式，而是喜欢，现在也喜欢。
唐念摇头，“我不管你是谁。”
她不在乎。
她只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他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家了。”她向后退，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封闭的空间。
家。
林隅之咀嚼着这个字眼。
物理上的居住地，情感归属感和个人成长的重要场所，是亲情、爱情和友情的集合地，社会的基本单元之一。
他没有的东西。
“谢谢你的午餐，我可以走了吗？”唐念无法确认自己能不能顺利离开，在得知一切后，她本质上有些畏惧这个创造了自己的量子智脑。
这种畏惧令林隅之咽下了原本想要挽留她的话。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吗？为什么他会感觉那么难过？
视觉信息处理系统大概出问题了，视线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失去了色彩，变得灰暗和模糊。
耳边回响着她那句话的声音，听觉系统看来也出问题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涩死寂的气息，可能是房间太久没有通风，不对，明明新风系统开启着。
林隅之身体感到沉重，看着她转过身，抬手落在推拉门上，后背仿佛被无形的行星压着。
在她踏出房门的前一瞬，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开口叫住她。
“今天是我正式脱离时代塔的第一天。”
唐念回头，看到桌前的林隅之正在试图对她露出微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但还是在尽力弯起眼睛。
“在人类里，诞生的第一天是生日。”他很轻地问，“你可以跟我一起过生日吗？”
唐念仔细看了他一眼。
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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