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算计
近在咫尺的距离，许棠玉清晰地看见他喉咙动了动。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眉眼不自觉闪躲，目光中透着一丝羞怯。
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密，又怎能应对自如。好在掌史早已十分自觉地退到了门外，才不至让他红透了脸。
“大人。”许棠玉目光温情，声音里带着笑意仍在逗他。
陆修明无奈一笑，在她的目光中缓缓侧过头去。他深知自己并非良配，此时此刻二人独处一室，是他情难自控之因。
细思起来，他这是在毁她的名声。
陆修明暗暗懊恼，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有任何事跟掌史说即可，她今夜也会住在这里。”
许棠玉知道他的性格，没有多说什么。她看了眼屋外的天色，乖乖地点了点头：“快点回吧，注意安全。”
屋外淅淅沥沥又飘起了雨，陆修明替她关好门窗后才离开。
许棠玉吹熄了蜡烛，躺在陌生的床上望着白白的屋顶，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只有心“噗通”跳个不停，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闭上双眼，嘴角扬着微笑。一向入睡困难的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夜安稳，直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许棠玉才被惊醒。她迷茫地睁开眼睛，窗户外已经透进了一丝亮光。
“坏了，天亮了！”许棠玉瞬间清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甚至忘记了门口还有一个敲门的人。
她慌忙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过叠在床边的官服往身上套。
一阵慌乱后，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不用着急，时间还早。”
清冷又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许棠玉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住进了太史馆。
“大、大人？宁掌史呢？”她惊讶地开口，明明跟宁掌史说好了记得喊她起床的。
怎么变成了陆大人！
陆修明低笑了一声：“她今日当差，我便提前让她回去了。我带了早饭，你快些起床。”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没了声音，屋外也好像没了人。
许棠玉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现在喊她起床的人是陆大人！
“啊！”许棠玉压低了声音，尖叫了一声，脸上发红。她快速穿好官服，想要打水洗脸，又想起水井在院子里。
许棠玉顿住，她现在出去岂不是被他看见自己现在乱糟糟的样子？那怎么行！
她凑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脸，一眼扫过去好像与平常并无两样，可仔细看起来又多了两分憔悴。
许棠玉咬着唇，站在屋里左右为难，若自己这憔悴的模样被他瞧见了可怎么办？
她犹豫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扇门，却发现陆大人并不在院子里。只有一桶已经打好了的水孤零零地放在井边。
许棠玉望着那桶水，心缓缓平静，嘴边扬起微笑。他是最周全的人，怎会让自己难堪。
她快速洗漱好，又对着铜镜收拾了一下才走到院子里。陆大人的房门是打开的，他正站在屋子里收拾书籍。
许棠玉慢慢走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弯起眉眼：“大人。”
陆修明转身，看见她笑颜如花。门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后，落下金色的光芒。
他昨夜回家后，心中还有一丝的犹豫。但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
他声音含笑：“起了？”
许棠玉面上羞红：“让大人久等了。”
陆修明偏头仔细看了她一眼：“精神不错，看来是好了。”
许棠玉在他的灼灼的目光中垂下眼眸：“多谢大人。”
陆修明笑了笑，指了指椅子：“坐吧。”
许棠玉抬头，这才发现五六样小菜已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之上。她有些惊讶：“这是？”
陆修明看着她：“你风寒初愈，需要补补身体。”
许棠玉心中感动，她乖巧地坐在桌前：“有劳大人了。”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刚放到嘴里余光却瞥见陆修明一直望着他，好像在等着她的反应。
许棠玉不禁奇怪，她看了眼桌子上的菜，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大人，这菜不会是您自己做的吧？”
陆修明淡淡笑着：“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许棠玉眼中一亮，还没尝到味道就忙不迭地点头：“好吃，特别好吃。”
陆修明笑了。
许棠玉大快朵颐，很快吃完了桌上一半的菜，才放下筷子，羞涩一笑：“大人见笑了。”
陆修明微笑着摇摇头：“喜欢就好。”
宿房的条件比较简陋，总有诸多不便。每天清晨，后宫内有打更人提醒时辰，但太史馆没有。早上尚宫局会为宫人准备早饭，太史馆也没有。
陆修明昨夜回去之后，将她可能会遇到的不便之处一一罗列。没有打更人，他便来叫她起身。没有早饭，他便自己带来。
总之，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陆修明眉眼含笑，待她吃完后，起身收拾了碗筷。许棠玉想帮忙，被他拦住。
“我来就好。”
许棠玉静静站着，看着他整理好了一切，心中再次起涌起一种错觉，好像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她难以想象外表严肃的陆大人竟会是这样的温柔。但仔细想想，只有像陆大人这样心细如尘之人，才会事事照顾妥当。
她慢慢上前，从他的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多谢大人。”
陆修明顿住，后背微微僵硬。良久他轻笑了一声：“快去坤宁宫吧，若迟到了被皇后训斥，我可不帮你说话。”
一句话打破许棠玉的美梦，她忍不住笑出声。果然沾到公务，便再也听不到一句温存的话了。
许棠玉笑道：“谨遵大人训斥，大人也快上朝去吧。”
陆修明点点头，和她一起离开太史馆的大门，走向两个方向。
太阳一点点的升起，许棠玉的心像是迎着太阳奔跑，渐渐温暖热烈。
坤宁宫内，气氛有些低沉。因着荣贵妃被禁足，其余的妃嫔全部战战兢兢，不敢在皇后面前有一点点的放肆。
离开时，竟还有几位嫔妃向她点头示意，这令许棠玉有些不自在。
待众妃离去，皇后娘娘迟迟没有起身，她依旧坐在位置上，目光紧紧地盯着许棠玉看。
“皇后娘娘在看什么？”许棠玉低头，心中猜测皇后娘娘恐怕也误会荣贵妃禁足是因为她的缘故了。
果然，皇后娘娘开口道：“许少史昨日受委屈了，本宫竟不知道。不过皇上倒是很在意，已经亲自处罚了荣贵妃。”
许棠玉走上前来：“多谢皇上、皇后体恤。”
皇后笑了笑：“本宫不想同许少史猜谜语。许少史容色无双，皇上待你也有所不同，你若真有心思，本宫可以帮帮你。”
皇后瞟了许棠玉一眼，将话说透。荣贵妃是太后的外甥女，禁足不会太久。前狼后虎，已令她心力憔悴。若能在新秀女入宫前培养一个自己的心腹，总比日后抓瞎的好。
许棠玉知道皇后的意思。她跪在地上，行礼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微臣并无此意。”
皇后以为她还在防备，笑了一声:“看来许少史还不相信本宫。你既然已经入了宫，就迟早会有这一天，何不早做打算？况且，你虽无此意，但皇上未必没有。你恐怕不知道，荣贵妃入宫四年，禁足还是头一回的事。”
皇后说来有些苦涩，她虽是皇后，却抵不住荣贵妃有太后撑腰。
太后偏袒亲族，皇上又是至孝，事事顾及太后的颜面。因此，她拿嚣张的荣贵妃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可上个月，有一个人将太后的侄子赶出了京城，连太后求情都没有用。
这个人，就是陆修明。
皇后看向许棠玉:“你是太史馆出来的人，旁人轻易不敢动你，若能得到本宫的相助，必定能够荣得圣宠。”
许棠玉的身后站着陆修明，她是对抗荣贵妃的最佳人选。
皇后向她保证：“你不必害怕，只要你信任本宫，本宫绝对不会害你。”她眉目英气，语气沉着，说出话来让人不自觉地信任。
可许棠玉岂能答应，她只能伏在地上，婉言相拒，却惹怒了皇后。
“许少史再三拒绝本宫，是为何意？难道是瞧不起本宫？”皇后眯着眼睛，声音渐渐严肃。
“微臣不敢！”许棠玉有口难言，她根本不想管她们之间的事，她们又何必非得把她拖下水。
无奈之下，许棠玉只能抬起头，向皇后坦言：“微臣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宫内宫外的确有很多人误以为微臣有争宠之意，但微臣考少史令其实另有原因！”
皇后有些惊讶:“哦？说来听听？”
许棠玉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微臣考少史令是为了太史令陆修明。”
“什么？”皇后哑然，沉默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难怪！”
皇后并没有怀疑这句话。陆修明从不亲近女色，却破例招手许棠玉这样“心思不纯”的人入太史馆本就奇怪，看来是早有缘故了。
皇后坐在位置上，失望地摇了摇头。她本以为找到了能对抗荣贵妃之人，没想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罢了，没想到是本宫误会了。”皇后笑了笑，起身将许棠玉搀起，“皇上可知道此事？若还不知，本宫可以向皇上求个人情，为你们赐婚。”
许棠玉想起昨日皇上在太史馆说的话，他应该和林子凉一样，早就知道她与陆大人的事。
但许棠玉不敢直言。
这一次，皇上以她为诱饵抓到了荣贵妃的错处，可若是皇后没忍住，那禁足的人就是皇后。倘若许棠玉承认皇帝早知道她与陆大人之事，岂不是暴露了皇上的意图？
她囫囵道:“微臣不知圣意。”
皇后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她走入内堂，像往常一样开始处理内务。
许棠玉也默默走回角落里认真记载。
尚宫们依次入内，其中胡尚宫提到了许棠玉搬出尚宫局，入住太史馆一事。
皇后有些惊讶，看向许棠玉:“此事本宫怎么不知？”
许棠玉一惊，忙回道:“回皇后娘娘，是微臣昨日淋了雨感染了风寒，陆大人担心微臣的身体，所以让微臣住在太史馆内。”
皇后点了点头，心中更加确信了许棠玉刚才的话，看来他二人已是心意相通了，否则陆修明那样正直守礼之人，不会提出这种提议。
“不过，太史馆毕竟是前朝，你住在那里是否有不妥之处？皇上可知道了？”
许棠玉回道:“陆大人已禀明皇上，皇上也已经同意了。”
许棠玉如实回答，话音刚落，她的心却猛然一颤。
果然，皇后抬起了眼眸，直直地看向许棠玉:“刚才本宫问许少史，皇上知不知道你与陆大人之间的事。许少史说的是不清楚，这会儿怎么又知道了？”
许棠玉顿时有些慌乱，她忙跪在地上，沉声道:“回皇后，陆大人禀明皇上时，是以微臣生病为由，微臣也不确定皇上是否知晓内因，所以不敢妄加揣测。”
她强装镇定，可主位之上，皇后没有了声音。半晌，许棠玉颤巍巍地抬头，却看见皇后眼中的惊诧与沉痛。
此时此刻，强装镇定的人变成了皇后。
许棠玉心中明了，皇后一定已经猜到了原因，猜到这些日子皇上日日来坤宁宫是在她和荣贵妃之间设了一个局。
她被自己的丈夫算计了。
许棠玉看着主位之上端庄沉静、衣冠华丽的皇后娘娘，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同情。
“娘娘？”许棠玉轻声询问。
“呵！”皇后忽然一声惨笑，可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如常，就像往日一样严肃，继续听取其余尚宫们的汇报。
她是皇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维持皇后的尊严与高贵。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依然挺直了身子，她的目光缓缓地看向许棠玉:“许少史，你可知道欺瞒皇后，是何罪过？”
许棠玉跪在地上:“微臣不敢！”
“不敢？你别忘了，是本宫将你招入宫中，本宫也是你的主子！若本宫要将你赶出去，就是陆修明也拦不住！”
许棠玉伏在地上，声音颤抖:“是！微臣谨记自己的身份，从未对皇后娘娘有一丝的不敬！”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绝色的容颜之上带着点点泪滴，温柔地声音仿佛渗进了皇后的心里。
皇后坐在高处望着许棠玉的脸，忽然觉得她真是聪明，早早地为自己找到陆修明这条后路，避开了后宫的纷争。
可她呢？她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却从未有过一日的快乐。皇后的目光渐渐飘离，无力地靠在椅背之上。
许棠玉的余光紧紧盯着皇后，看见她的神情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恨意，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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