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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漠北民风彪悍,城里大半男人都从过军,打架斗殴等暴力事件通常会发展的不可收拾。近年来迢城律法条例逐渐完善,监狱刑罚严格,退役兵痞们动不动就挥拳的毛病才慢慢改善。

        那九个活口此刻正被押在专门施刑的监狱地牢中。

        申屠策刚进入地牢时难免被空气中复杂的气味呛到,首当其冲掺杂霉味的潮湿空气甚至掩盖住血腥。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狱长所做的汇报上。

        “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冲着当街杀人去的,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高调的行叛国之事,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少主你。”狱长在前面带路,尽量简短的告知情报:“二十一人中有一人其实并非陋山部族族人,乃瑾将军受伤、他们的老首领死后才被安插到这群人之中。不过九人中八人对刺杀少主之外的事情都不了解,不幸中的万幸,那为首之人恰好在这九人之中,未被杀死。”

        狱长引路正是要去往那首领处,他继续说道:“该说不说,这领头之人果然与喽啰不同,狱卒施鞭刑数百,他竟不透一点口风。”

        话音刚落,耳边适时传来鞭子抽打在皮肉之上的猎猎声响。

        申屠策隔着牢门,不近前也能看到这头领的囚服绽开被血染红,只能说仅有几片破布挂在身上,伤口处还有渗血,周身盘绕着蝇虫,碍于鞭风不敢靠近。此情此景比起那具躺在血泊中的狰狞尸体有过之而无不及。

        脚步停下,狱长不愿再带申屠策上前,他双手抱在前胸,眼神与言语中对此人充满唾弃,高声询问狱卒:“还不松口?”

        监狱狱卒官兵大多是前线退下来的,因此对这种通敌叛国者尤为不容,他不解气的再挥一鞭,才拭手转身回狱长道:“还留有一口气,但就是不说。”

        “少主,劳您在此旁听。”见申屠策点头,狱长这才进了牢房。狱长是从北营退下来的,如今北军被困,不知道要死多少故交好友,因此气势凌人,语气不善。

        “你本是中原人,却数典忘祖,背弃家国,企图刺杀功臣之后。”狱长拍案,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说你畜生也不为过!”

        那人终于有些动静,散乱的头发糊住低垂的头颅,他几乎是用胸腔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笑声激怒一旁持起长鞭的狱卒,眼看又是一鞭落下。

        “停手。”申屠策没有听从狱长继续在牢门外呆着,而是推门近囚徒身前,察觉到他对狱长谈起申屠家护国有功的不屑,理智问他:“你想杀掉目标就在这里,告诉我,为何要杀申屠后人?”

        锁链叮啷作响,艰难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申屠策,他眯眼盯住申屠策的脸仔细辨认端详,终于愿意开口。

        “果然相像…果然相像!”他突然情绪激动,原本脱力的四肢突然暴起青筋,若非被铁链锁住,就要往申屠策身上扑来。

        申屠策及时后退一步,疯狂的叫骂就在他耳边响起:“说我叛国?说我背祖?几十年前你们谋朝篡位,带兵杀进前朝旧都,屠虐我前朝子民时,便不是叛国!不是背祖!我族人皆忠君,反倒被你们冠上叛徒,要‘清君侧’,要诛杀我九族啊!”

        暴骂声仅一会儿就变成呜咽,悲怆的嘶吼嘲哳,呜咽又转成涕泪直下:“我祖父前朝为官,一生为民,何错之有?申屠屠戮出名,令我门殚尽户,现在,一个一个的,一群一群的,在北地却把他奉成神明!教我族人黄泉之下,如何安生?”

        他一会儿情绪低落,一会儿却疯癫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报应!你以为我能近你身前,几乎杀你,是谁的指示?”

        众人失语,听完这话眉头紧缩,沉默等他说完。

        他笑声未停,似乎是很满意看见申屠策无话可说的神情,这张脸同记忆中提着淌着他族人血的长刀朝他走来的申屠恭重合在一起,好像噩梦被解,眼神猖狂而无所畏惧:“任伏,韩归,吕澈,李朴,现在还有你们……你们互相猜疑,互相忌惮,终究会反目成仇,一个也跑不了。我若今日便死,唯有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到这五只狗熊自相残杀。”

        五雄。申屠策与狱长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可惜申屠策还不曾读过真正的前朝史实,此人身份暂时无法确认。但他所言句句泣血,申屠策已经信了八分,心中撼动,对他愤怒竟也有所平息。

        可老师教过,为将者最忌心软。

        如今任、韩,甘王瑞王分组,四族皆有各自势力,究竟是谁通敌,谁杀人,光凭这点证据是推断不出的。申屠策看那前朝遗民发完这顿疯后已经支撑不住将要昏过去,心里明白一定还有未说出口的情报,狠心嘱咐狱长:

        “浇醒他。不管水刑、烙刑还是凌迟,继续拷问,直到他说为止。”说罢不愿再看,转身离开了这令人喘不过气的地牢。

        迢城这几日来访者太多,前不久两封书信之事还未完结,申屠策分不清究竟是哪方势力勾结外族。若说来漠北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的莫过于矜王使臣石先生,本来是最有嫌疑的人选,可他此刻还跟在戴巽将军身边陷于陋关,更何况后脚跟了个郡主,虎毒尚不食子,矜王还想同申屠家联姻,总不至于把郡主当成筹码,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吧。

        天空被雨水洗刷过,干净的空气令他紧绷的神经舒缓,压力和伤势令其左臂脱离控制的轻颤。好在雨过天晴,前线终于传来好消息。

        敌军没有料到迢城守军会倾巢而出从后方杀出包抄,直到他们搅起的黄沙蔓延到身前,才如梦初醒般方寸大乱。这原本是迢城最为空虚虚弱的时候,甚至申屠策已经做好了敌军会抓住空档先北军一步兵临迢城城下,不知道是哪位戎人将领胡乱指挥一通,竟往北军处后退。

        “不知这仗究竟是谁包围了谁!”陋关传信回来的将士奚落嘲笑道:“玩阴的都能玩成这样,不然怎么说他们是蛮子。”

        与申屠策一起听信的守城者粗暴打断道:“说重点!”

        “……后方敌军自然是反被我军合围,剩下零星队伍窜逃去陋山,史将军说,让我告诉少主,等清理好战场,大约夜里,第一批北军将士会送伤兵一起撤到迢城。”

        “还有敌军逃兵四散,迢城此时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城门处仍需严格把手。”

        实在令人欢欣鼓舞,申屠策长舒一口气,心中高兴,不只是听到纾困的消息。既然史杰没说,小叔也就没有大碍了。

        他吩咐道:“你稍歇息,半个时辰后再启程,替我传话:陋关炸毁,短时间不再适合使用,此次戎人偷袭或由关内策划,我无法草率做出决断,祖父不在,希望戴将军尽快从陋山撤回,主持迢城大局,重整旗鼓。”

        倘大迢城,二叔、老师竟都敢放他来做主。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他维持迢城秩序在城里来回奔波,偶尔路过人群聚集,还隐约听见他们叫自己“城主”。

        “一日城主”端着强撑出来的深不可测的冷脸,殊不知他心中嘀咕:这城主爱谁当谁当,他本人现在只想睡上一觉。

        也仅是想想,城中守备太少,所有人都是一刻不敢休息。前线撤军,将士们需要伙食住处,伤兵们紧缺药物大夫。城中百姓大半已经出城,各行无人,粮食是有,这大夫还得派人挨家挨户询问,是否还有能医者滞留。

        没料到黄昏时分申屠策点人,在众多蓄着花白胡须、挎着药箱的老者之中,竟然看见了庞景戎。申屠策目光灼灼,直看到对方也有些不好意思。

        庞景戎只好上前一步解释:“我自年幼时便同家中长辈天南海北闯荡,难免受伤,我那些长辈们为了让我不拖后腿有点用处,便送我去学了一段时间医术。此次来,也不过为诸位老郎中、老大夫打打下手,尽绵薄之力罢了。”

        申屠策对庞景戎此人并不排斥,明知道他前不久才回迢城,几次相遇看似偶然,实则有意而为之。不知道他处心积虑制造条件接近讨好自己是为了什么,但每次相处恰到好处,反而令人觉得有趣。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现下可计较不了太多了。

        迎北军回城,后勤不能懈怠,申屠策忙的脚不沾地,终于盼到天黑,不久城外出现点点火星光。橙色的火苗跳动,光芒渐渐汇聚,足以照亮夜空中挥舞着的北字军旗。瞭塔上响起号角,不如出征般壮阔豪迈,号声绵长婉转与城上鼎沸人声交织,将士们呼喊着:北军回来了!

        城门大开发出沉重的咿呀声,申屠策又是站在城头往下看,光映在他绿色的眸子里犹如燎原之火,那火中仅有一人,提刀跨马,与他四目相对。

        唇齿微启,轻声呼唤,泄露一丝微不可闻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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