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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问世间情为何物


  此时,洛尘君切入话题道:“若是说柳公子身后还有人,这便可以解释了。柳公子受命于人,先以风轻暮的身份接近谢庄主,其实目的应该是要刺杀谢庄主。可不知为何,却忽然诈死还失了忆,以书生公西宇的身份入了长安考科举,意外遇见了谢庄主胞妹–永宁郡主,且……坠入情网。但庄主是何许人也,历经两年查到了公西宇便是风轻暮,长途跋涉去了长安,亲自给带回了山庄。永宁郡主不见情郎,自然四处去寻。这幕后之人便将柳公子在洛霞山庄的消息秘而告知,郡主便一路寻来。庄主要与柳公子成婚的消息虽隐秘,但也并非无人知晓,山庄的细作自然知道,于是又引得郡主来此大闹。细作及乔装入府的刺客,欲趁乱将柳公子及郡主杀死,如此便可引的洛霞山庄与懿安公主相杀,这大概便是他们的目的。”

  我总结道:“所以这柳公子与洛霞山庄有仇。”

  洛尘君对我赞许一笑,我正欣然接受,冷不防被一块桂玉糕塞进嘴里,夏子夜端起架子道:“小厮别插嘴。”我这才想起此时是他的小跟班,只得默默不语把桂玉糕当成他的脑袋嚼。

  吾友江煦正好问出我的心声:“所以他们有什么仇?”

  洛尘君望向立在一旁守了半日的陆总管道:“陆总管,十几年前的旧事还是你们老一辈知道的更为详尽吧。”

  谢南曦蓦然一声轻喝道:“够了,审案回你们牢里去,本庄主今日已将半年的忍耐耗尽。”

  却见柳枫公子面色冰冷道:“故事到了这里,怎么能停?抖落完了别人家怎就不能说说自家做的丑事。”

  谢南曦眼中略过一丝沉痛之色,望着柳枫道:“上一辈的事情,我们无能无力……”

  “的确无能不力,但从不曾忘记,”柳枫似要将院中的地板望穿:“十六年前,就在这个院子里,你爹谢晋书以宴席之名,请君入瓮。我爹与他手下一干将领皆死于此处,几十个人的血,你们府上洗了几天?能洗尽吗?”眼中的恨意如火一般欲灼人心,“我爹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不曾有过半点私心,可你们如何编排他,败将柳禅,助纣为虐,顽愚不化,被王师所诛,替天行道。我娘……明明被万箭穿心,却写成为夫殉情。我们家七十六口人,被一把大火活活烧死,我五弟方一岁他有何辜!我二姐不过成亲半年,她腹中的……孩儿又有何辜。仁义之师,吊民伐罪,笑话,天大的笑话,不过权谋相搏,成王败寇,胜者掌史册,尽可粉饰,尽可扭曲。可无论你们如何洗刷,丑恶都不会散去,只会一生一世都跟随罪人。”

  陆总管哀叹道:“这实为老爷此生最悔恨之事,那时老关内侯攻城,柳将军要拿夫人祭台。老爷几番苦求,念着几年的交情终于保了夫人一命,但也打入地牢。关内侯佯装退兵,却乔装入府,与老爷献计欲救出夫人,老爷念将军忠义,有恩于郢湘,只答应以宴席之名生擒,并保柳府一家性命。老爷也是左右为难,如何能有两全之法,可关内侯在宴中变卦,将柳将军一行悉数杀死。大军进城,势不可挡,哪能保全其他,其实柳公子呀,”陆总管含泪道:“老爷他当真不知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柳公子,你的命是老爷千辛万苦保下来的。你逃生的那条地道,是先前乱世之时一个老皇帝命人挖的。那条道是洛霞山庄的保命之路,但老爷怕有人发现追上你,这就把它堵死了。”

  柳枫面色惊愕如遭雷刑,片刻后又恢复恨意:“死无对证,自然你们如何编排都可以,但我父亲死在此处,可有不实?死在你们洛霞山庄所制的刀下可有不实?谢晋书他里应外合背信弃义可有不实?”

  在他声声痛诉中,有一莺婉之声带着哭腔道:“我娘她,若不是阿爹求情,便死在你爹刀口可有不实?”

  我闻言望去,一动不动哭了半天的谢莞曦撑着木椅的扶手勉强站了起来,脸上泪痕未干。

  柳枫望着她良久,暴戾之气渐息,目有泪光面上却十分沉凝:“可我爹他并未下手。”

  “陆伯也说了,身处乱世身不由己,我爹他进退两难,事态非他所能控制。”

  “可事情因他而起。”

  谢莞曦含泪闭眼,似用浑身力气喊出:“可我爹他,已经死了。关内侯他也已经死了,被人暗杀而死,主谋已死你还要怎样?”柳枫楞然,谢莞曦痛哭不已:“你若还不甘心,你大可与我说,我让阿娘将山庄关了便是,将姐姐接回我们府上住。我们七年未见,我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可你为何骗我,让我们刀剑相向,早知你是姐姐的心上人,我死也不会来这婚堂。可你为何不说你便是姐姐所寻之人,让我傻傻的以为是姐姐无理取闹,你身不由己,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凭什么这样?姐姐从小不爱理我,我无论何时都小心翼翼,我不愿她伤心,我要还娘亲欠姐姐的债。可你为何,让我成了一个罪人,我全心全意的对你,你为何?你为何?你为何?”

  若不是扶着把手谢莞曦似要哭晕过去,两代恩怨,委实一笔糊涂账。谢南曦站在一侧,看不出情绪如何,只是袖子微微有些颤动。

  倏忽间谢南曦袖中亮光一闪,一道利影朝谢莞曦飞去。几乎同时,一把短剑由后而前穿透谢南曦的胸膛,伴着几声尖叫,满座之人皆跳了起来。江煦不慎打翻了一盏茶,一地茶水,几块碎片。

  眼前这一切真是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柳枫拿着短剑刺伤谢南曦后,自己反而吐出一口污血,倒在地上。而谢南曦的袖箭中的是谢莞曦身后的巧萦,带伤的巧萦欲逃之时被阜暝制服,挣扎片刻后便吐血而亡。阜暝从她指间拔出三根银针,其中两根扎在自己的手里。谢南曦冷汗淋漓,脸色苍白,以掌风袭地将胸口的短剑逼出,刺伤处鲜血汩汩浸透嫁衣。她垂眸幽幽的望着倒在一旁的柳枫道:“你终究还是骗我的。”

  竹语哭喊着扶住她翩然滑下的身体,如一朵清艳的红色海棠落下,看在眼里抓不住。夏子夜立时将她几处大穴封住,并在伤口处撒上药粉,但仍不住的呼呼冒血。这一刀才是致命的,巧萦不过一个诱饵,这世间能如此轻易杀死谢南曦的人,唯有风轻暮。

  谢莞曦连滚带爬的跑到谢南曦的身边,慌乱的掏出手帕捂住刀口,血流很快溢出她的指缝染红了她的袖口、裙角,她对子夜哭喊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快救救我姐姐,快救救她……快……快点……”

  子夜无奈道:“但我也只是个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现在。

  急得团团转的陆总管抹着眼泪跑去拿伤药,院中一时大乱。

  谢南曦望着院里子的悄然开放的海棠树,呼吸深而慢开口亦十分勉强:“你自小便讨人喜欢……出生之时阿爹高兴的了不得,你阿娘疼你如宝,时时防备我娘对你不利,大家都那么欢喜你,他也是。他没有说谎,他遇见你之时已然失忆,只以为自己是个傻书生还没想起那些纠葛。他对你没有半分假,他杀我,也只是以为我要害的是……你。”

  “姐姐,你……你不要说话,我给你渡内力。”谢莞曦死死不肯放松那块浸湿的手帕。

  她浅浅一笑,带血的唇角不减她半分颜色,凄凉而绝美,“莞儿,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谢莞曦配合着她也挤出一丝苦笑“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谢南曦目光开始涣散,似乎看的很远很远:“那一日是六月六,南阳城西,月栖湖里的荷花开的……甚好,我乘着一叶小舟,看见岸边有位垂钓的男子在打瞌睡,一下又一下,不小心就掉进了水里……他爬上小舟时,头顶着一朵荷花。他笑着对我说,姑娘,我看你瞧了这朵荷花许久,我把它摘了来,你要否?其实我并非好赏荷花,我只是去看垂钓之人。后来有人告诉我,他的存在根本就是个算计,而我所做的一切只为入一个圈套。你说这是否有些残忍?可阿暮他并不是这样的,他不该是这样的,他是这个世上最温柔最风趣最善良之人……他绝不会与其他人一样伤害于我。我想我定是弄错了,阿暮他的确已经死了,死在了两年前的待君楼里。你说,若……有来生,我若等他,他可还来?”

  谢南曦直到闭眼之时都没有掉过一颗泪,我猜想是不是因为那个能令她放下防备之人已经死了,那个人不在,她就要无比坚强。

  夏子夜最后也没能救回中毒的柳枫,毒是从他手上的伤口中进入的。想起柳枫死前曾拉过几回谢南曦的袖子,是接暗器的那边袖口。那暗器的确也淬了剧毒,与柳枫所中之毒一致。所以柳枫对谢南曦坦白的那段时间,就是为了让毒素深入伤口,他到临死前都在利用她,偏偏这样的人为何就受了别人整整的一颗真心。月老他老人家可真爱开玩笑。

  柳枫死前望着谢莞曦的背影落了一颗泪,可一直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他应该有许多话要解释,正如谢南曦所言,他对谢莞曦没有半分假,纯纯粹粹的爱了她两年。可他对谢南曦又有几分真呢?

  后来细作招供说,原本柳枫接近谢南曦的计划已十分顺利,只需将她杀了,再以谢家女婿身份接手洛霞山庄便大功告成。可不知为何在刺杀谢南曦那日,他竟自己挡了毒针,死了,计划一时就乱了。直到长安传来消息说又遇见了柳堂主,传信之人估摸着是巧萦。巧萦这个角色藏的挺深,谢莞曦私逃出府之类的事情她必是没少帮忙,可这么重要的角色却用在了谢南曦的身上。谢南曦竟重要至此,不惜动用老牌也要将她除去令人略有些不解。

  话说那时柳枫对过往一概不知,就文文弱弱一书生,且与谢莞曦红线相牵。上头便下了命令将计就计,以此引起懿安公主与谢南曦的争端,让她们自相残杀,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所说的渔翁之利竟落在了我们重锦城的手上。谢南曦似乎早已料到自己会有不测,遗嘱就好好放在平时办公的暗盒里,有贴身丫鬟竹语及谢家老伙计陆总管为证。洛霞山庄自谢南曦死后当日起,全权移交给重锦城南宫世家。所有财产店铺登记在册,自此所得盈利皆由南宫家收取,待谢家二小姐婚嫁之后孕有子嗣,其子嗣长至六岁之时再以此册尽数归还。这就相当于人家给你良田和耕牛,你自己种粮食,收了算你的也不用给利息,等人家来要了,再把田和牛还回去,怎么算我们南宫家都捡了个大便宜。

  我和子夜罗隐一行五人,在次日天际露白时,便乘着一辆由快马所牵的马车出了郢湘城。这么大的事陵叔必定亲自出马,我们必须逃之夭夭。可谁知罗隐竟抽出一封信来,上头赫然是陵叔的笔迹:“已做安排,好自为之。”有陵叔的安排及首肯我本该如释重负,可一想起谢南曦的事情就像闷了块大石头在胸口。

  那夜天将明时,谢夫人风尘仆仆的披着薄露赶了来,是个带着皇家威仪的美妇人。那时谢莞曦因着心爱之人与姐姐同时惨死,几乎哭断了气,好不容易晕过去一会,见她娘一来哭的更凶了。懿安公主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安慰:“小时候你轻轻摔一跤,都要为娘哄半天,那时为娘想,我的莞儿呀,要快快长大才好,长的高高壮壮的,那样为娘可就省心了。如今方知是为娘错了,没有小伤必有大劫,如今这满身的伤,想是拿出什么汤药都已无用。我的莞儿呀,快快变小吧,只需为娘哄一哄便能眉开眼笑啦。”

  谢夫人与谢庄主琴瑟和鸣感情很好,对这唯一的女儿十分疼爱,养成了如此柔软又善良的性格。而谢南曦的母亲方氏,表面温顺,实际上却十分阴鸷毒辣。谢夫人刚入门时,与谢老夫人诸多矛盾皆是她的手笔。

  谢夫人入门后两年未孕,后来是夏老伯途径郢湘拜访洛霞山庄时,为夫人问了平安脉这才发现不妥。猜测是服用了亏损身体的害人药物,且日日服用,用量很小,因此不易察觉。谢庄主震怒之下着手彻查,查来查去查到了方氏的头上,丫鬟及同谋的大夫扛不住严刑一一招供。若不是老夫人求情,又看在谢南曦年幼的份上,这方氏早已拿着一封休书卷铺盖。不过自此后谢庄主再没正眼看过她,西厢的小门亦再没踏进后。

  方氏实在被逼急了,竟拿谢南曦为饵来求得夫君怜爱,寒冬腊月里泼了她一桶冷水,连烧了几日。谢庄主前去探望时却被下人告出了实情,谢庄主一气之下把谢南曦交给了乳母抚养。方氏心灰意冷上了吊,在谢南曦床前的房梁之上,让八岁的谢南曦清清楚楚记着害死她娘的是东厢那个贱人。谢南曦骇的大病一场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性情。

  受尽炎凉之人,在偶遇温暖时,比之常人要格外珍惜及留恋,守着这点微光,便誓要天荒地老。柳枫想是也明白这一点,对待谢南曦时很是用了一番心思。至于他后来为何中断计划,我猜想是在接触了谢南曦之后,发现这姑娘太惨,惨的他不好意思下手。又不知经历了些什么顿悟红尘,于是一瓶药水一喝忘尽前尘,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听子夜说,谢南曦给谢莞曦吃的根本不是什么□□,只是会令脉络紊乱的一种草药。不过半个月便能自愈,且在院中打的那一掌正好打通了。谢莞曦以为自己中毒已深命不久矣,其实根本啥事没有。也许谢南曦对柳枫这跌宕起伏的人生早摸了个透,况且她掌舵山庄多年,对细作之事岂会丝毫不觉。她放任一切,甚至推泼助澜不过就是为了求个答案,求问柳枫对她到底还有几分真心。

  也许被他一剑杀死是她想过的最差的结局,但偏偏就是了,所以死前心灰意冷再没看他一眼。她身穿大红嫁衣把自己打扮的绝美,赴了这场最后的局。如果他爱她,她便嫁给他;若他不爱她,那便……算了。谢南曦到底不是她娘,纵使怄死自己,也断然不会加害别人,更何况是她的亲生妹妹。

  坊间有传言,谢南曦自小不爱照镜子,觉得镜中之人面目冰冷。我以此大胆猜测,倘若谢南曦多照几回镜子,发觉自己美的不可方物,世间无人相配,那她是否就不会如此决绝的爱上一个人,倾尽真心,至死方休。

  倘若她生于一小户人家,父疼母爱,自小被温情滋养长大,那她是否就不会轻易的爱上一个人,如获至宝。

  但这世间最难的不过就是“倘若”“如果”。

  借说书先生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一场相遇,两心相许。

  长于石缝的红云海棠,出自淤泥的月栖荷花,梦境与现实,谎言与真心间隔着一片跨不过的无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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