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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疯癫


  如果陈氏只是发火或者是训斥,冯蓉蓉还并不怎么害怕。

  毕竟母女哪有隔夜仇,何况陈氏从来对她都是宠爱有加。

  大不了就挨顿骂,禁个足,到时候自己哭一哭,认个错再撒个娇,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可是现在面对着陈氏阴沉沉的脸色,和眼睛里闪烁着的冷光,她却是从心底由衷的感到了害怕。

  这样的母亲,太陌生,陌生到可怕。

  她那样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我是她的仇人一样,要掐死我才解恨。

  冯蓉蓉突然想起前几天她憋不住偷偷跑出去在大街上溜达时碰见的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穿戴的很是齐整,长相也慈眉善目,碰见冯蓉蓉很是惊讶的样子,还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说她是冯蓉蓉母亲娘家的邻居,早年间还曾抱过冯蓉蓉,没想到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云云。

  冯蓉蓉本不耐烦听这女人啰嗦,可是那人却说要请她去如意阁吃饭,叙叙旧。

  见都没见过你,有什么旧好叙?

  本该是拒绝的,可是冯蓉蓉已经好几天都没见到荤腥了,到底是忍不住“如意阁”三个字的诱惑,还是跟着她走了。

  在如意阁她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那些好饭好菜,那个女人就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讲一些陈年旧事。

  后来也不知怎的,就说到了陈氏家里祖上有疯病的事。

  据说这个病是血里带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陈氏的奶奶和祖母就都是因为突然发病,性情大变的乱打乱砸,被关到了祠堂里,到死到没被放出来。

  冯蓉蓉听的怔怔,随即就生了气,扔了筷子欲走。

  那女人一把拉住她,一脸肃然的告诉她,要小心。

  一旦陈氏或者是她的兄弟姐妹开始变的像陌生人一样,暴躁阴沉,易怒冲动,那很可能就是疯病要发作的前兆。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赶紧收拾细软,离他们越远越好,否则受伤害的就会是她自己。

  冯蓉蓉越听越生气,本想怒斥这个女人说的话才是疯话,她母亲家里根本没人得疯病什么的,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冯子期在牢狱中那反常的一幕。

  难道说,这传言,可能是真的?

  到了今天,她看到陈氏这冷面生寒的阴沉嘴脸,算是彻底的对那个女人说的话深信不疑了。

  如果不是疯病,母亲怎么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以前我就算是惹了再大的祸,她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而已,现在我只是来拿点钱,她就这样一幅可怕的样子······

  “交出来!”陈氏突然拔高了声调,朝冯蓉蓉伸出了一只手。

  冯蓉蓉被她这一声呵斥吓的浑身一抖,手里的荷包却是越发的攥紧了起来。

  不,我不能把这些钱给母亲。

  她已经疯了,拿着钱也是糟蹋,还不如给我收着。

  陈氏见她不动,更加的暴躁起来,扑过来就开始掰她的手指,想要强行把荷包抢回来。

  “你给我,快给我!”

  冯蓉蓉的手被她掰的生疼,脾气里的那股拗劲也上来了,就是攥着不撒手。

  “我不给!我也是冯家的女儿,这些钱我也有份,凭什么都留给那个废物花?”

  “废物”这两个字深深的刺激了陈氏。

  她的儿子,曾经金榜题名,曾经簪花游街,曾经是无数世家贵女想要结亲的翩翩公子,曾经是所有人口中的君子如玉。

  他是她的骄傲,是她一生的心血所在,是她全部的念想。

  他不是废物!

  陈氏倏地尖声喊了出来,伸出手掐住了冯蓉蓉的脖子,疯了一样的往下用劲。

  “给我,把钱给我!你们都想抢的我的钱,都想陷害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你们如意的!快给我!”

  冯蓉蓉被掐的难受,呼吸也开始艰难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

  为了求生,她伸出手去牢牢的抓住陈氏的胳膊,死命的掐进肉里,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说话。

  “放开······你这个,这个疯子!”

  疯子,你敢说我是疯子!

  陈氏的眼里,越发的血红,冯蓉蓉痛苦挣扎的面孔,突然就变成了苏如宝的那张脸。

  那张脸花容月貌,千娇百媚,脸上的神情却是轻蔑的不屑与讥嘲。

  “你这个疯子。”

  “苏如宝”漂亮的红唇朝她轻轻的吐出了这句话,带着满满的恶意。

  陈氏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热血“砰”的一声炸了。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你这个贱人!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嘲讽我?

  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都是你害的吗?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

  陈氏怒骂着,手下越发的用力掐紧,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苏如宝”在她的手底下挣扎着,双脚不停的蹭着地砖,慢慢的,那双脚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软了下来,随后,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了。

  陈氏犹在那里发狠的掐着她的脖子,嘴里在咬牙骂道:“去死!去死!贱人,你去死······”

  “母亲?”

  门口传来冯子期愕然又颤抖的声音。

  “您在干什么?”

  干什么?我在报仇你看不到吗!

  陈氏刚要不耐烦的呵斥,猛然间,手底下那人的面目却清晰了起来。

  尽管那人因为窒息已经是面色紫涨,口歪眼斜,陈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蓉蓉······”

  她倏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去探冯蓉蓉的鼻息,却是整个人吓的往后一坐。

  怎么会这样?

  刚才明明是苏如宝那贱人,怎么转眼之间,就换了一个人?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在做梦!

  她扯起冯蓉蓉的衣襟,拼命的摇晃起来。

  “你给我醒醒!快醒醒!只要你醒了,这些金珠都给你好不好?啊,你快醒醒啊!”

  冯蓉蓉如同一个软泥人一样,由她摇晃着,却是没了半分的生气。

  “母亲。”冯子期咳嗽着走了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冯蓉蓉,脸上的神情复杂莫名。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氏浑身颤抖着,忽的就捂着眼睛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不想的!”

  冯子期沉默了会儿,抱着冯蓉蓉站了起来。

  “我带蓉蓉去看大夫。”

  “不行!”

  地上嚎哭着的陈氏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拦住了他。

  “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要不然,母亲就完了,什么都完了······”

  “母亲!”

  冯子期皱紧了眉头喝道:“现在去蓉蓉说不定还有救,再迟一步,可就真的要酿成大错了!”

  陈氏还是拼命摇着头。

  “万一救不活呢,那怎么办?难道你忍心看母亲也被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受尽折磨吗?”

  “那就眼睁睁看着蓉蓉就这么去了吗?!”

  冯子期生平第一次对陈氏大吼了起来。

  “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

  他的眼角漫出了泪水,说不清是痛心还是愤怒,不顾陈氏的阻拦,抱着冯蓉蓉,就要朝外走。

  “你站住!”

  陈氏彻底的慌了神,追上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襟。

  “不能去啊!母亲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的前程却是彻底的要毁了啊!以后在别人的面前,你怎么抬的起头?你还怎么做人!”

  “母亲你以为,就算把这件事遮掩下来,我就能抬得起头,活的像个人了吗?”

  冯子期微微停了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悲凉和怨恨。

  “从你拒绝苏家的亲事开始,我的一切,就已经被你毁了。”

  陈氏往后踉跄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惊愕。

  “你说是我毁了你的一切?”

  冯子期不说话,闭了闭眼睛,似乎要把将要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大步的向着门口走去。

  他决然的背影让陈氏备感打击,颓然的滑到在地上,喃喃的自语。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竟然说是我毁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这样践踏我的一片苦心······”

  眼里的泪流到嘴里,苦涩的犹如黄连。

  “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身后陈氏撕心裂肺的喊叫却没有让冯子期脚下的步伐停留半分,他就这么大步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大门口。

  “蓉蓉,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轻声说着,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冯蓉蓉,腾出一只手来去推动大门。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大门口,门却从外面被砰的一声重重撞开。

  “你们······”

  冯子期惊愕的看着眼前身着官服,腰系佩刀的傅肃之等几人,下意识的就用袖子把冯蓉蓉的脸遮了起来。

  “傅校尉,您这是······”

  傅肃之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沉声道:“五城兵马司接到邻里举告,说你们这里有争吵斗殴,闹的动静很大,所以本校尉特来查看。”

  冯子期的眼神微微有些慌乱,咳嗽了几声。

  “这,这想必是误会,我们家中并无什么争执打斗,一定是别人听错了······”

  “哦?”

  傅肃之的视线落在了他怀中抱着的冯蓉蓉身上,长眉微微蹙起。

  “她怎么了?”

  冯子期的嘴唇都有些干涩了起来,竭力维持住脸上温润的表情。

  “这是舍妹,突发了急症,我正要送她去看大夫,还请傅校尉通融一二,让我先出门,有什么事的等我回来再说,您看可否?”

  傅肃之的眼光在冯蓉蓉身上打了几个转,又看了冯子期一眼,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请吧。”

  “多谢傅校尉,多谢。”

  冯子期仓促着道了谢,抱着冯蓉蓉就要从傅肃之的身边快步走过。

  然后就在擦身而过的那刹那,傅肃之倏地伸手将遮盖在冯蓉蓉脸上的衣袖掀开,露出里头那一张涨紫的面孔和脖颈上深深的指痕来。

  “令妹这急症恐怕有些蹊跷。”

  傅肃之意味深长的看着冯子期,直看得他满脸都冒出冷汗来。

  “其实······”冯子期结结巴巴的想解释,“是舍妹一时想不开,好歹还有一口气,求傅校尉让我赶紧送去大夫那里救治可好?”

  “当然。”

  出乎意料的,傅肃之竟然没有多问什么爽快的就答应了。

  冯子期提着的一颗心刚刚下落了些,耳边却又听到傅肃之沉声喝道:“你们两个把人接过来送去医馆,押下嫌犯冯子期,其他人,同我进去搜!”

  “是!”

  “傅校尉!”

  想到里头疯疯癫癫的陈氏和倒在内院门口的老妇,冯子期顿时大急,忙回身就要赶过去。

  “这可不行!您就算要查问,也不能私闯民宅啊!”

  “私闯民宅?”

  傅校尉冷肃着一张脸,寒声道:“本校尉奉公办差,现在怀疑你杀人未遂,要进去搜查证据,你若是不服,就尽管上京兆府去击鼓鸣冤!但是也得是在你洗脱了嫌疑之后!”

  说完挥手命手下强行接了冯蓉蓉过来,送上马车赶去医馆,冯子期则被反剪着双手,押着一起又进到了冯宅里头。

  冯宅的外墙上悄无声息的跃下一个人,快步沿着墙角,三两下就穿过巷子,进到路边一家人声鼎沸的茶楼里。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说书,拍着惊堂木,讲的是唾沫横飞。

  底下的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到了精彩处,拍着桌子大声叫好,瓜子壳洒了满地。

  刚才那人疾步上了二楼东头的雅间,敲了敲门。

  门很快的就打开,那人侧身闪了进去,低头拱手朝坐在栏杆旁翘着二郎腿吃零嘴儿的漂亮小公子行了礼,禀道:“公子,事已成了。”

  小公子点了点头,朝嘴里扔了一颗糖球,桃花眼弯弯的,似是极为惬意的样子。

  “嗯,真甜。”

  旁边侍立的着的紫云挥手让那人退下,转头把小公子翘着的腿放了下来,仔细的盖好了毛毯。

  “这地方炭火不足,小心受凉。”

  “哪有那么脆弱,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小公子撅着嘴嘟囔,却是任由她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一样照顾,瞧了眼紫云面色平静的表情,却是玩心大起,拿了块酸枣糕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好吃吧?”

  紫云最是怕酸,这会子明明是酸的直皱眉头,却硬是强忍着没吐出来,草草的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哎呀,你真是······”小公子捏了捏她的脸颊,瞪圆了眼睛说道:“吃不下去就吐出来嘛,逞个什么强,女孩子,就是要会无理取闹,会撒娇才可爱嘛!”

  紫云沉默了一会儿,平静的开口。

  “你给的,就算是毒药,我也一样吞。”

  小公子嘴角的笑微微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紫云你果真对我是最忠心的,你放心,等将来大事一成,我一定重重赏你。”

  紫云仍是面无波澜,垂眉敛目的行了礼,算是道谢,便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小公子也不再调戏她,转头看着底下的说书先生在那里讲的眉飞色舞,又扔了块冬枣在嘴里,似是无意一样的问道:“城外怎么样了?”

  紫云的眉头微微一动,低声道:“鸟儿逃走了,没有大碍。”

  “好。”小公子笑起来,嘴里的冬枣咬的脆响,“我就知道,她不是只寻常的鸟。”

  紫云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那边昨儿个传信来,楚轻尘在拟一道呈给皇帝的折子。”

  “折子?”小公子撇撇嘴,“又是谁要倒霉了?”

  “不是弹劾的折子,是······”紫云抬眸看了小公子一眼,微微提高了些音调,“是请皇帝赐婚的折子。”

  小公子嚼着冬枣的动作,顿时就停在了那里,半响才凉凉的一笑。

  “呦,终于要娶了雯姐姐,顺理成章的兼祧两房,霸占岭南的一切了么?”

  紫云摇摇头。

  “不是雯小姐,是苏如宝。”

  小公子脸上的笑,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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