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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我是傻子你是瘫子


  其实冯蓉蓉在陈氏来到医馆之前的一天已经苏醒了过来。

  脖颈上的红肿和嗓子的嘶哑,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历过怎样的一场噩梦。

  陈氏,当真是得了疯病了。

  要不然,那么慈爱平和的母亲,怎么会对她这个一向宠爱的女儿,下这样的毒手?

  有官差模样的人来看过她,询问她当天事发时的情景。

  她的嗓子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声音来,只能虚弱的摆摆手,表示自己现在是有心无力,回答不了。

  那个浓眉大眼的校尉皱着眉头,问她是否是被闯入家中盗窃的贼人所伤?

  贼人?

  冯蓉蓉怔了怔,反应了过来,。

  这肯定是陈氏说的假话,为的是逃避罪责。

  她下意识的就想摇头,可却及时的忍住了。

  不行,她不能把陈氏供出来。

  陈氏是她亲生母亲,被她举告,哪怕她是受害人,也一样要受重罚。

  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自己的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在,若是惹怒了陈氏,把她也给抖出来,那她纵使是出了气,也是两败俱伤。

  何况,她还要为自己的以后的生计做打算。

  身无分文,又无依仗,更不像那些绣娘厨娘似得有个一技之长能赚些生计银子,若是彻底的同家里决裂,那她以后该怎么生活?

  难道,让她去沿街乞讨或者是给人当奴婢吗?

  不,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强!

  冯蓉蓉想了半日,决定还是把件事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不能同这些官府里的人透漏分毫。

  等她伤好了出去,就拿着这把柄去要挟陈氏,还愁陈氏不会乖乖给钱吗?

  这倒是因祸得福,找到了一个来钱的好法子!

  她越想越是得意,连带着伤都养的好了些,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就能勉强说出几个简单的字了。

  负责照看她的是两个小药童,晚上看她睡的熟了,便守在煎药的炉子面前,一边烤了甘蔗来吃一边说些闲话。

  “哎,你听说了吗?这女子,是个杀人的凶犯呢!”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小药童压低了声音说道。

  另一个药童吓了一跳,赶紧吐出了嘴里的甘蔗皮,问道:“不是吧?你瞧她生的也是眉清目秀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啊!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眉清目秀怎么了?人不可貌相,往常咱们去菜市口看砍头的热闹,不是也有许多十恶不赦的大坏人长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吗?”

  青衣小药童啧了一声,凑的更近了些。

  “我这可都是听那些官爷们议论的,你知道是谁揭发的她吗?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的冯蓉蓉,手指顿时微微一动。

  “真的啊?”另一个药童惊讶的睁大眼,“那她母亲这是大义灭亲啊,竟不包庇自己女儿的罪行,我看衙门里得给她发张嘉奖状才是。”

  “那是自然······哎哎,这甘蔗是我烤的,你怎么拿了走了?”

  “买甘蔗的钱还是我付的呢!有种你还钱!”

  “说说而已嘛!瞧你这小气样······”

  两个药童推推搡搡,嘀嘀咕咕,又开始说些其他乱起八糟的闲话,谁都没有注意,病榻上的冯蓉蓉已经是睁开了双眼,望着头顶上的床帐,恨得银牙暗咬。

  母亲,你险些要了我的命还不够,现在,还非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吗!

  你怕我会揭发你,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把我给举告出来了。

  到时候你不仅去除了一个隐患,还得了官府的嘉奖,接着就心安理得的跟着你的好儿子一起舒舒服服的过起日子来了么?

  那我呢?

  我算什么?

  哪怕是养了一条十几年的狗,也该有点感情了吧?何况,我还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绝情至此!

  冯蓉蓉一夜再未合眼,又是委屈又是愤恨,更加为自己很可能会再次遭受到的牢狱之灾而害怕的心惊胆战。

  天亮之时,她的眼里已是布满了赤红的血丝。

  既然你不念母女之情,那也休怪我无情!

  你能说那老妇是我所杀,那我就说是你杀人被我撞见,所以才想掐死我灭口!

  反正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的话是实情,难道我说的话就是假话吗?

  公堂之上,我就咬死你不放,就算我要下地狱,也得要你这个好母亲陪着!

  冯蓉蓉怒气填胸,恨不得立刻就去向官差举告陈氏才是杀人真凶。

  可她在床上等了一整日,也没能把衙门里的人等来。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一天要来晃荡好几回,这紧要关头,倒是不见人影了?

  眼看着天色近暮,冯蓉蓉白等了一日,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忽的听到了外间有人在向药童打听她的住处,说是家里来送汤探病的,

  尽管那人的声音被刻意压低过,她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来的人是谁。

  是同她相处了十几年的母亲,陈氏。

  冯蓉蓉的心突然的揪紧,一抽一抽的颤的厉害。

  这个时候,陈氏来干什么?还这样遮遮掩掩,避人耳目的进来找她。

  她下意识的一种想拔腿就逃的冲动。

  可是她除了眼珠子和手指,根本是哪儿都动不了,连床都下不去,又能往哪儿逃呢?

  惊惶之下,帘子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吓的闭紧了双眼,装作沉睡不醒的样子,一颗心,在胸膛里,却是猛跳如鼓。

  虽然她还不知道陈氏的来意,可是她却本能的感到了一种紧迫的危险。

  母亲绝不可能是来探病的,只怕是······

  快,快个来人!她在心里狂喊。

  快来救我啊!

  那骇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床前停了下来,似乎是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就有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动静,再然后,她就听到傅肃之的声音了。

  这素日觉得心烦的声音眼下落在她的耳中,却真是好比救命的仙音。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尽管已经预料到了,可还是让她吓的手脚都有些冰凉,后怕不已。

  陈氏乔装成这个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方散着药气的帕子,作势要往她嘴上捂。

  如此情景,冯蓉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傅肃之再迟来一步的话,她可就要真的被陈氏杀人灭口,一命呜呼了!

  母亲,你好狠的心哪!

  “冯夫人,本校尉在问你的话。”傅肃之冷眼看着陈氏,厉声喝道:“你到这儿来,到底意欲何为!”

  陈氏被他喝问的浑身僵硬,脸色青白交加,半天,才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我,我是来,来给我女儿送汤探病的······”

  “送汤探病?”

  傅肃之捏住她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直接抢过了陈氏的帕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浓眉立时竖起,沉下脸冷声道:“探病还带着毒药,你满口谎话,意图杀人灭口,被本校尉抓了个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好说?来人!”

  门口立刻进来两个官差,朝着傅肃之低头拱手,听候吩咐。

  “把这犯妇押下候审,连同这物证一起,交付公堂!”傅肃之沉声说完,将陈氏的手腕抓住站了起来,用力的往地上一扔。

  “带走!”

  “是!”

  陈氏直到被人反绑起双手,要被押解出去之时,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挣扎着尖声朝病榻上的冯蓉蓉喊了起来。

  “蓉蓉,蓉蓉,你快跟他们说,母亲不是要害你的,母亲是冤枉的,你快救救我,快救我呀!”

  傅肃之转头看向死死咬住下唇的冯蓉蓉,蹙眉道:“冯小姐,你可有话要说?”

  冯蓉蓉看着他,颤抖着开了口,声音还很是嘶哑。

  “纵使她,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我也不能说谎欺骗校尉······其实,她就是打死家中老仆的那个人,我······我恰好撞见她行凶,她恼怒之下,就想,想掐死我灭口······”

  陈氏不可置信的睁大了一双眼睛,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愤怒的朝冯蓉蓉的方向大喊。

  “你胡说!杀人的是你!你这个不孝女!我杀了你,杀了你!”

  冯蓉蓉惊恐之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抓住了傅肃之的袍角,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的说道:“校尉······救我,救······”

  傅肃之低头看了看这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心中倒是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伸手将她挡在了身后,怒目对着陈氏喝道:“好猖狂,当着公差的面,竟敢还叫嚣杀人!你这是罪加一等,快捂住她的嘴,带走!”

  陈氏被捂住嘴拖走时,朝着冯蓉蓉的方向,一双眼睛瞪的血红,似乎是想扑过去把她撕成碎片。

  冯蓉蓉更是瑟瑟发抖,慌乱之下,竟是直接握住了傅肃之的手掌,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凄声道:“校尉,我······我没有杀人,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傅肃之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出来。

  可冯蓉蓉却似乎是因为害怕抓的死紧,他见这么一个可怜病弱的女孩子,也不好用力把手甩开,只得任由她抓着,想了想,开口道:“冯小姐,天理昭昭,自然不会冤枉一个清白之人,你无需害怕,还是静心养病,以后公堂问审之时,据实陈述,审案的大人们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可,可是······”冯蓉蓉满眼含泪,抽噎着看向傅肃之,“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虽是罪有应得,可我,我也会因为大不孝而被关进牢狱,这辈子都,都抬不起头做人了······”

  傅肃之沉默了会儿,道:“陈氏三番两次的对你行凶,你也是逼于无奈,情有可原,我会将此情由禀报上去,请求上头对你从轻发落。”

  冯蓉蓉的眼泪瞬时就流了下来。

  “傅校尉,你如此大恩,我······我真是无以为报······”

  傅肃之终于把手抽了出来,见她哭的实在伤心,就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冯蓉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刚才脸上的那幅凄楚可怜的神情却是缓缓收起,到最后,竟是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以为已到了绝境,却不想冥冥之中,却是峰回路转,让她看到了另一条生路。

  母亲,可真是多谢你了。

  冯子期得知陈氏竟然潜进冯蓉蓉所在的医馆,意图行凶杀人,被抓了个正行投进牢狱待罪之后,呆立在原地,久久都没动弹。

  母亲,你怎么能一错再错!

  前次你可以说是失手,那这次你该如何解释?

  蓉蓉她再怎么有错,也是你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你怎么能下的去手!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你让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救你······

  他站在院子里,从天黑站到天明,终于迈着僵硬的双腿,出门去找了中人来,要卖掉这冯家最后的一点家产。

  双茶巷的宅子。

  这宅子曾是陈氏费劲心力才保下来的,任凭有多艰难也咬牙没有卖掉,就是为了给冯子期留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可现在,他却为了救陈氏,要亲手卖掉它了。

  这宅子的位置极好,格局也极是不错,平时就算是想买也是买不到的,因此虽然曾经出过命案,不过也有许多不在乎的人的闻讯来议价。

  死个人有什么关系,京城里头的大宅子,有哪一处没死过人?跳井的,上吊的,被主家打板子打死的,只怕每天都有,请个法师回来做做法就好了嘛。

  况且,死了人,还可以以这个为借口,趁机压价,岂不是捡了现成的便宜?

  宅子,于是很快就立契过户,卖出去了。

  冯子期在街市的对面站着,默默的看着别人把冯宅的牌子摘了下来,随手丢到了角落处。

  等那些人进去后,他缓缓的走了过去,捡起那块沾满了尘土的木牌,珍而重之的抱在了怀里。

  我的家,如今,就剩下它了······

  他拿着这笔钱,开始上下疏通的打关系,想把陈氏的所作所为,归结于她有疯症,控制不了自身,并非是故意行凶。

  朝廷律法有令,疯症之人犯了杀人之罪,可免死,但要在狱中关上一辈子,不得放出。

  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有一丝能让母亲活命的机会,冯子期也顾不上许多了。

  就算被关一辈子,好歹也是活着啊······

  审案的受了重礼,又有冯子期以前的同僚来说情,便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匆匆结了案。

  卷宗上报到楚轻尘那里,却被无情的打了回来。

  “疯症?”

  他冷笑一声,将另一卷口供扔到了那人的脚下。

  “一个疯子还会拿着银子唆使城外的流民,劫杀官家女眷,这疯的果真是够彻底的。”

  审案的大人捡起口供一看,顿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城外的流民本就很有可能一朝变为暴民,朝廷正想尽办法的安抚,你却胆大包天,拿钱诱使他们作奸犯科,这还了得?

  这下,冯家便是花上多少钱,也是救不了陈氏的命了。

  陈氏不但要死,而且会死的极其凄惨,朝廷会杀鸡儆猴,用她的惨状来警示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不要妄想挑唆利用那些流民灾民来与王法对抗,否则,这就是下场。

  果不其然,陈氏最后,被判了个凌迟处死,十日后,押赴刑场,验明正身行刑。

  冯子期听到这个结果,当真是犹如雷击,几乎瘫倒。

  怎么会这样?

  他费尽心血的奔走,最后就是落到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吗?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奇耻大辱,酷刑折磨,这让他何以为人子,有何面目再立在这天地间······

  走投无路之下,他来到了苏宅。

  这儿,一度是他想来又不敢来的地方,现在,是他怕来却又不得不来的地方。

  除了苏如宝,他想不到可以去求谁。

  只要她愿意在楚轻尘面前说说情,没准,可以留给陈氏一个体面些的死法,逃过那一劫。

  他站在苏宅的大门口,却是久久都鼓不起勇气去敲那扇门。

  曾经,他想保护苏如宝,让她脱离楚轻尘的魔掌,可现在,他却要让她去求楚轻尘······

  他真的是,没有这个脸。

  “嗨呀,怎么又是你这头酸驴?”

  一个懒洋洋的少年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啧啧,瞧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晦气的紧,还不快滚?”

  冯子期抬头看去,一个锦衣金冠的小公子坐在软轿之上,抬着下巴,满脸的倨傲之色,身边,是五大三粗的健仆和两个貌美窈窕的婢女。

  这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

  “公子,这酸驴变成呆驴了。”一个婢女掩着红唇,娇声笑道。

  小公子摇着手里的玉骨折扇,哈哈笑了起来。

  “的确是呆驴,上次还会说几句酸话,这次直接变傻子了,哈哈哈······”

  他身后的仆从们也跟着大笑出声,直笑的前仰后合,拍着手的附和。

  “公子说的好,可不就是个傻子!”

  “你们!”

  连日来的打击让冯子期早已是崩溃的边缘,他再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神情,忿然作色的怒视着他们,伸出根手指直直的指向那个小公子。

  “我是傻子你也不过是个瘫子!你羞辱嘲弄别人的时候,怎么不低头看看你的那双残废的双腿!你若当真是瞧我不顺眼,那你就站起来,亲自过来打到我的脸上啊!你起来啊!”

  仆从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几乎是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的主子。

  小公子的嘴角懒洋洋的笑意一点点的收敛,到最后,已是面无表情。

  现在,是不是该说那句“来人,给我打。”了?仆从们在 心里暗暗的想,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卷起了袖子,就等着一声令下,扑上去把那胆大包天的傻子给打个半死。

  不对,这回可不是半死,得是打死才行。

  冯子期一张苍白的脸此事却是涨的通红,眼睛看到他们的举动,却是毫无所惧。

  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

  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是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你们来打呀!来啊!”他嘶声朝着他们喊道,额头上已是爆出了根根青筋。

  仆从们越发的义愤填膺起来,不等小公子下令就要往前冲。

  你这小子,还挺狂的啊!今儿个爷爷们就要给你个教训!

  “都站住。”

  小公子冷冷的说道。

  仆从们猝不及防,几乎收不住脚步,要摔倒一起,好不容易站稳了,皆是满脸惊诧之色朝小公看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打还是不打呀?

  小公子缓缓的把手里的扇子合上,桃花眼微微的上挑,倏地,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

  “骂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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