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真心
楚轻尘在京城的宅院，是皇帝赐的，以前，曾是先皇宠妃，穆贵妃的娘家成国公府邸，雕梁绣柱，层楼叠榭，十分的豪奢精致。
不过他并不喜欢这座宅子。
虽华丽，却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大概谁也想不到，冷血冷情的阎王爷，有一天也会在意烟火气，喜欢暖融融的热闹，笑盈盈的软语。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从小就在冷漠和厌恶中长大，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孤寂和阴鸷也已深入骨髓，印在了血液里。
直到遇见了苏如宝。
这个狡黠，贪财，还有点厚脸皮的小姑娘，就这么甜糯糯，娇软软的闯进了他的心里，热热闹闹的占据了一切。
而那座小小的苏宅，虽然不及他现在的这座宅院十分之一的精致宽敞，可他就是觉得那里舒坦极了。
活了这么些年，他还是头一次能在一个地方安稳的睡着。
所以说，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就算活的痛苦不堪，就算活的孤行吊影，没准哪一天就能碰到个有趣的人，来温暖你的僵冷苦寒的日子，驱散你孤独的阴霾。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橘子。
这是出门前苏如宝递给他的。
“拿着，这个很甜。”
“给我这个做什么？”他挑了眉看她，“只就一个？”
“一个就够了。”苏如宝说道：“吃多了上火。”
楚轻尘想起她在自己脸上扫过的视线，大概是看到自己嘴边一些细碎的起皮和干裂吧。
在宫里那场半真半假的戏里，他并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送来的饭菜和茶水，都避开皇帝的眼线，隐蔽的处理掉了，不沾一丝一毫。
毕竟，皇帝虽说摆出副完全信任他的样子，可谁知道会不会将计就计的给他下一剂毒药，再把一切都推到乱党的头上？
习武之人，一天一夜不进饮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宫中的火炭烧的太足，炙热的让人喉咙干涩，嘴唇亦是干燥裂口。
其实睡了一个好觉，又吃了顿美妙的早饭之后，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的异样的。
可是她仔细看了。
不但看了，还贴心的给了他一个橘子。
楚轻尘剥开了橘皮，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瓣橘子，放进了嘴里。
嗯，她没说谎，的确是很甜。
橘汁的甘甜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直直的沁到了心里，也甜到了心里。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表达她的关心。
以前的相处之中，她都是防备，猜疑，算计，甚至是谎话连篇，蒙骗起他来也是眼睛都不眨，别说是关心，就连听句真话，也是难上加难。
对于楚轻尘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永远也得不到他垂青的。
不过，命运就是这么的曲折，这么的有趣。
她不仅得到了他的垂青，还得到了他的真心。
虽然，她的真心依旧被厚重的防备包裹了起来，并没有对他坦诚开放，从她至今不愿交出玉佩就可以看的出来。
不过，至少她现在会开始关心他了嘛。
这是一个好开始，不是吗？
楚轻尘愉悦的想着，慢慢的把手里剩下的橘子都吃完了。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应该是已经到了他的府邸，只不过往常肃穆安静的门庭，此时却是莺声燕语，如同百鸟来朝，热闹非常。
怎么回事？
他轻挑起窗纱，淡淡的朝大门那里瞥了一眼。
那里挤满了几十个穿红着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一个个鲜活稚嫩，眉目标致，似是往这冷清的地方泼了无数明媚的颜色般，瞬间连门口那两只冰冷冷的石狮子都变的生动了起来。
骑马跟在车旁的陈副将看着匆匆从府门里迎出来的郭参事，大着嗓门嚷道：“老郭，你怎么看的门，忘了王爷的规矩吗？随随便便的就把这些女人给收下了，还由着她们在这里喧哗，成个什么样子！”
郭参事面有苦色，倒似有些什么难言之隐似得，拱着手上前小心禀道：“王爷，并非是属下忘了规矩，而是，她们都是七公子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回礼，还说您要是不收，就让她们拿了白绫一起吊死在这大门口，属下担心闹的太大，又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所以只得让她们暂且留在门外，等您回来处置。”
楚轻尘的眉梢微微的挑了下，带出一丝淡淡的嘲讽来。
回礼？
存心给他来添堵还差不多。
昨晚打了这家伙的脸，今天就迫不及待的要来还以颜色了，像个锱铢必报的小兽一样，张牙舞爪的惹人心烦。
有时候，还真想直接掐住那细嫩的脖子，直接折断了它，一了百了，图个耳根清净。
等在门前的女孩子们见郭参事这么恭敬的朝那辆马车迎出去，顿时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一下子就全都安静了下来，忐忑不安的攥紧了手里的白绫，害怕又期待的等着楚轻尘下马车，来决定她们是生是死。
她们大都也是良家女子，被卖去阿七的城南宅院，也着实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就如同掉进了一个虚无的梦境里，还没醒来，就被人无情的给拉扯出来了。
楚阎王的名号，她们可是听过的。
不近女色，杀人不眨眼，绝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翩翩君子，落到他的手里，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许多人在骤听自己要被送给岭南王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两眼一黑，吓的当场晕了过去。
不过也有胆子大的，别有一番见识。
楚阎王也并非真的冷酷无情啊，外头不是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他迷上了一个什么将门孤女，十分的爱宠吗？
既然那孤女能入他的眼，那她们这些人，容貌身段也皆是出挑的，没准有谁也能被他瞧中了，从此飞上枝头也说不定呢！
刚才楚轻尘挑帘向她们这里望过来的时候，那惊鸿一瞥，可是立即俘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
这阎王爷，长的一点儿也不凶恶嘛，相反，比之小公子，还要俊美无俦的多，清冷冷的，如同俯视凡间的神祗，教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匍匐在他的脚下，企盼他的些许垂怜。
若是能入他府邸，哪怕做不了侍妾，为奴为婢，她们也是甘之如饴的。
可惜她们的期待落了空，楚轻尘压根就没下马车，直接淡淡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她们的命运。
“连同卖身契，一起送去苏宅。”他对郭参事说道。
苏宅？
郭参事的脑子一向灵活，可这会儿却差点有些反应不过来。
送钱送东西也就算了，这现在连女人都要送给苏小姐了？
主子不是喜欢那苏小姐么，就不怕她见了这么多美人儿，拈酸吃醋的来闹？
“啧，你还愣着干什么？”
陈副将嫌弃的斜了一眼郭参事。
“这些女人在咱们这儿碍事的很，可到了苏小姐的眼里，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还不赶紧送过去呢。”
原来是这样。
郭参事为自己的迟钝很是惭愧了一阵。
那位苏小姐，的确是个掉到油锅里的钱都能捞出来的主儿，她眼里看到的不是这些女子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看到只会是能给她带来多大利益的价值。
哎，主子如今这般看重苏小姐，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再冷漠无情之人，一旦被情所困，就如同扑火的蝶，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烧成了灰烬，来给对方添上一丝光亮。
主子如今，就是那只扑火的蝶。
可苏小姐，却始终是叫人琢磨不透，不但对主子有诸多隐瞒，如今还同七公子扯上了关系，这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忧心。
罢了，是福是祸，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是，属下这就亲自带人把这些女子送去苏宅。”郭参事拱手应道。
女孩子们见郭参事直接安排了马车要送她们走，皆是齐齐松了口气。
楚轻尘若是不想要她们，直接命人把她们赶走就是，何须还派人派车的麻烦，好生的送了她们走？
估计，是不方便把她们安排在这御赐的府邸里，要在外头寻个宅子安置了她们吧。
不管怎么说，她们的这条小命，今天算是保住了。
于是当即人人都换上了一脸喜色，含羞带怯的朝着楚轻尘这边行了礼之后，无比顺从的上了郭参事安排的马车，马不停蹄的就离开了这儿。
她们一走，这空旷的大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冰冷冷的肃静。
“哎呀，这些女人真像是一群鸭子，吵的我脑壳疼，走了清净多了。”陈副将嘟囔着下马，跟随着掀帘下马车的楚轻尘身后，提步上了台阶。
“轻尘。”
身后有悦耳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是故人重逢一般的喜悦。
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
这回轮到陈副将差点没反应过来。
年轻女子谁敢这样直呼王爷名讳的？
除了苏小姐，也就只有在岭南守墓的那位了。
她来了？
陈副将回头，视线迎面撞上了不远处站立着的一位素衣女子。
那素衣当真是素的彻底，无纹无饰，白的似雪一般，可由着那女子穿起来，却是衣带当风，犹如傲然寒梅一般，说不尽的洒脱大气。
“雯小姐······”
他喃喃的说出这个称呼后，不由自主的就朝楚轻尘看了过去。
主子不会要把这位雯小姐也给送去苏宅了吧？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论辈分，她可比主子还要高一头呢。
楚轻尘的面色不变，似乎看见她并不惊讶的样子，只淡淡的说道：“你何时来京城的？”
“昨天。”楚雯露在面纱外头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抬脚朝这边走了过来，“你不在家，我就先去了小七那里，结果他也不在家，直等到半夜才把他等回来。”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楚轻车所站的台阶下面，稍稍仰头看着他，笑道：“你可不知道，小七昨晚哭的有多伤心，你这回，可是把他欺负惨了。”
“欺负？”
楚轻尘冷冷的牵了牵唇角，似乎也并不打算解释昨晚那一团乱麻，淡然转身继续朝前走。
“进来吧。”
这三个字实在是冷淡的很，并不像是看到久别后的亲人所应该表现出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楚雯也丝毫不在意，她爽快的应了一声，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越过陈副将身旁时，甚至还好心情的调侃了他一句。
“陈副将，我又不是上门来讨债的，你摆那副苦瓜脸做什么？”
陈副将咳了一声，努力的把自己脸上的表情给熨平。
“雯小姐，您误会了，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楚雯就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巧的迈上台阶走远了。
陈副将把剩下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看着楚雯的背影，摇了摇头。
雯小姐对主子有大恩，自然不会把她送给苏小姐卖了换钱，只不过这恩情，却是压得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主子能回报的，只怕不是雯小姐以及大房所期待的那样。
更要命的是，雯小姐又不同一般的女子，她不哭不闹，从不越距，也不挟恩求报，更不要金银珠宝，古董珍玩之类的财宝和种种好处。
她就那样云淡风轻的守在那里，只要你不点头，她不会更进一步。
但是，她却也不打算朝后退一步。
如今拖成了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脸也给毁了，父兄拼死挣下来的功业，全都到了楚轻尘的手里，大房和昔日楚时麟手下的嫡系部将，可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儿呢。
若是不能如他们所愿，兼祧两房，名正言顺的承继岭南王府，只怕本就暗潮汹涌的岭南，又会被搅成一滩浑水。
陈副将皱着眉头，越想心里越不安生。
雯小姐不是那种闲着没事就往京城跑，胡搅蛮缠的人，她这次突然出现，只怕是岭南，出了什么楚轻尘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楚雯是什么人，苏如宝现在也不知道。
其实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关心。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暗器功夫，能不能尽快的再向上突破一下。
楚轻尘走后，她就让阿梓在院子里把那些假人木牌都给立起来，取了飞镖或者是石子蘸了墨汁习练。
“又中了！”阿梓看着木牌上被准确无误打上的墨点，拍了手笑道：“姑娘，你现在可是例无虚发，越来越厉害了！”
苏如宝却没什么得意的样子，她抱着手肘，看着那些木牌沉吟了一会儿，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可没什么厉害的，难道遇上个真人，他也会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儿，由着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吗？”
这倒也是。
阿梓眨着眼睛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那也容易，咱们就找些真人来练，家里头如今下人也多，让他们都过来，姑娘你随意练手就是。”
苏如宝还是摇头。
“他们都是各司其职，有自己的事情做，你把他们都叫了来，家里的安排要乱套不说，还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羞辱，存了怨念在心里头，那可就不大好了。”
“他们敢！”
阿梓刚想说那我就抽他们鞭子，可到底是明白苏如宝说的才是对的，只得又把话给咽了回去，正想着去哪儿找人来合情合理的给苏如宝练手的时候，门上的仆从过来禀报道：“小姐，楚王爷派了郭参事给您送礼来了。”
送礼？
这两个字听起来，还真是美妙的紧。
“是金子还是珠宝啊？”阿梓一边问着，一边招呼着人，准备去给门口搬箱子。
毕竟收礼收的多了，她现在也习以为常熟练的很了。
“这······”仆从似是犹豫了一下，道：“不是金子也不是珠宝，是，是······”
“是什么快说！”阿梓不耐烦的催道。
仆从又看了苏如宝一眼，这才说道：“是女人，足有二十多个，皆是美貌的年轻小娘子。”
女人？
还年轻美貌的小娘子？
阿梓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姑娘好像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吧，要送也该送俊俏的小郎君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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