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戛然而止

　　“回四少，是您父亲的意思。刚胡总管让我代为传达，说，”小心翼翼道完这半句，侧耳聆听了下对方的气息，见似乎没太大变化，小甜甜才放下半颗心继续道，“春节临近，事务繁忙，请您多费些心，在公司，尽量多待会儿。”

　　几乎是嗫嚅着说完这番话，还是被自己改编过的不那么生硬的版本，小甜甜已经觉得压力山大了。

　　传话人不好当，他早就知道。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作为分公司一个小小的总经理，还是个副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苦笑了笑想。

　　好在四少明事理，跟家里作对也好，赌气也罢，很少把气撒在他身上，这点让他始终心怀感激。

　　听到四少很快应了声“好”，小甜甜不由松了口气，握着电话的手不觉也轻了几分力度。

　　似乎猜到对方的想法，顾轶轻声笑了笑道：“你放心，虽然你向老爷子报告我的行踪，让我多少有些介意，但我知道像我一样，你也有你的苦衷。我顾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点想必你也清楚。所以我不会阻拦你完成任务，但我想提醒你的是，始终你是鸣响的人，怎么向上头汇报，你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你能掌握好分寸。”

　　这席话有如当头棒喝，让小甜甜刚刚放松的心情瞬时悬到半空，七上八下。像是被人抓了现行般，尴尬不已。

　　“你无需急着表态，不论你作何选择，我都没有权利干涉你，那是你的自由。不过去不去上班，同样也是我～的～自～由。”

　　电话里小甜甜的呼吸声明显紊乱起来，见达到了理想的效果，顾轶不紧不慢加了句：“放轻松，说了不会让你为难。准备一下，半小时后碰面。”

　　“是，多谢四少。”小甜甜握紧电话，忙不迭点头应。

　　于是，年会过后，在老爷子的指示下，顾轶渐渐忙了起来。

　　先是花了三天时间逐层巡视，和楼里几乎每位员工都打了照面，接着在办公室老老实实处理了两天文件，周日还到公司加了半上午班。

　　一个星期过去，顾轶渐渐重拾上班的感觉。

　　清闲了好几个月，重新体会到工作的乐趣，他终于慢慢接受了现实。

　　随着他的掌权，公司事务逐渐从小甜甜手里移交到他手中。顾轶聪敏好学，在小甜甜的辅佐下，事情很快上了手。

　　渐渐清闲起来的小甜甜则主动退居二线，承担起顾轶的临时助理一职，默默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对于小甜甜的表态，顾轶并不意外。

　　年纪轻轻就能被老爷子从总公司派来帮他打理鸣响，虽然长着张人畜无害的呆萌脸，表面上乐呵呵的，偶尔情商还掉线，可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一言以蔽之，这个人不简单。几个月的观察后，顾轶得出这个结论。

　　也许是朝夕相处中逐渐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双方都慢慢放下了戒心，又或许是惺惺相惜的情怀在作怪，总之，二人很快成为八小时以外的朋友，周末不时还会约顿饭。

　　元宵节那个周末晚上，跟小甜甜请了两天假，顾轶再次做起了甩手掌柜。

　　小甜甜只当顾轶是假期没玩够，也没多问，只心照不宣回了个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轶就去了趟中百仓储。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大包吃食，几乎把后备箱占了一半，接着又驱车去五尹取了预定的两样东西。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很快启动车子，跟着导航往记忆中的地址驶去。

　　目的地是个小镇，顾轶花了一个多小时驶到镇上某处。为了找个停车场，他开着车绕着镇子晃了足足三圈，仍没找到目标。

　　最终，他不得不放弃，只能效仿其他人，在附近找了块儿空地，小心翼翼把车停在别人车旁。

　　在车窗上留了张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后，顾轶提着袋子，大步流星往记忆中的小矮楼走去。

　　谁料矮楼还是那个矮楼，人却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屋子的新主人是个半聋半哑搬把小凳在屋檐下晒太阳的老人，饶是顾轶提高声音放缓语速，也免不了和对方鸡同鸭讲的结局。

　　后来，还是个路过的八字胡大叔看不下去，上前拍了拍顾轶的肩膀，找李姨的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

　　得知顾轶要找的人叫李淑芬时，大叔露出个惊讶的表情，继而爽朗笑了：“嗬，娃他李婶儿可真有福气，天天有人给她送大礼。没儿女倒胜过好多儿女双全的，叫人羡慕得紧呐。”

　　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小白楼，大叔努了努嘴道：“喏，看到那栋小白楼没，到了那儿右转直走，最里头那个种着一大棵香樟树的小院儿就是他李婶儿前年新搬的家。这老赵头啊是李婶儿亡夫的叔叔，儿女不孝顺，被李婶儿安置在这屋，每天端一口吃一口，也算是颐养天年。敞亮人呐，是不？”

　　“是的，原来如此，那谢谢您了。”顾轶笑了笑，诚恳道谢。

　　沿着大叔指的方向，顾轶很快找到那个小院儿。门没关，他腾出个手指头轻轻敲了下门，立刻有个年轻女音脆生生应：“不好意思，李姨不在，有事儿屋里坐会儿，喝口水……”

　　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身着浅咖色大衣黑色短靴容貌清秀的女孩端着杯水出现在门前，半晌，张口结舌来了句：“顾，顾总好。”

　　不是不震惊的。

　　早先听李姨说过在医学院新收了个干女儿，那时他因为在忙论文，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是她。

　　很快按下惊讶，顾轶笑笑应：“嗯，你好。”

　　端着水杯的青柠愣了下，几年前与李姨在医学院结识的一幕不由浮现在眼前。

　　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这位老太了。

　　老太一身灰衣，戴着副老花镜，年纪不算太大。齐颈短发被一丝不苟的别在耳后，看得出来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每天上午九点半准时出现在运动场外的花坛边，风雨无阻。

　　注意到她，并不难。

　　那日和往常一样，老太～安安静静坐在垫了张超市促销宣传单的花坛边，面前摊了匹同样色调的灰布，上面摆着些针脚细密的鞋垫，绣着花草的手帕和其他手工制品。

　　青柠抱着书，又一次步履匆匆的跟老太擦肩而过，和其他人无数次那般。

　　行出十米开外，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眼。

　　乍一看，老太一身朴素灰衣，除了底下垫着的那张花色宣传单外，浑身上下似乎都透着股绵远古意，脚边的工艺品也好像和这热闹的运动场格格不入般。

　　可再定睛一瞧，便见老太唇边噙着抹淡淡笑意，仿佛置身事外，从不吆喝。

　　卖的物品也并不讨喜，她却似浑不在意，只偶尔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大汗淋漓青春洋溢的红男绿女。半晌，又静静收回。

　　清晨的阳光并不炙烈，老太不言不语，十分安静。暖意融融的阳光轻轻洒在她的肩上，从青柠这个角度望过去，老太的身影正好与远处的山峰重叠，一时竟分不清彼此。

　　可再仔细瞧一眼，竟觉得这份静谧的祥和与喧闹的运动场一动一静，交相呼应，说不出的和谐。

　　这一眼瞧得很有价值，青柠原本烦躁的心莫名沉静下来。

　　“青柠，要迟到了，快点！”

　　老马回过头，发现舍友许青柠居然在大火烧到眉毛心的关键时刻停了下来，不由没好气的催了句。

　　“哦，知道了。”青柠收回视线，小跑着跟了上去。

　　彼时的青柠还是师尹医科大口腔医学院的大一新生，标准刚出炉的小学妹一枚。

　　日子就像白马跃步，只不过打了个响指的功夫，青柠就从鲜嫩的小学妹摇身变成大二的老油条了。

　　静坐在未湖长廊的中心，注视着远远走来的几个穿着军训服有说有笑的稚嫩面孔，她不由感慨万千。

　　回首过去一年，可谓平平淡淡，无功无过。真要说出个子寅卯丑来，那么和其他两位男同学共创了一个新社团——百草文学社，应该勉强算是值得一题的事情吧。

　　但没多久，那两个不靠谱的小伙伴就先后投向美利坚人民自由奔放的怀抱，徒留下她这么个光杆女司令。

　　这不，纳新大会上就她一人独自坚守在这个传说中的有利地形，横看竖看，都好不哀戚。

　　这次纳新，别的社团不是在未湖旁得天独厚的林荫小道上就是直接背靠未湖面向青山安营扎寨。

　　举目四望，热闹不分你我连成一片，都快成了精。

　　多接地气儿啊，没事还能聚众嗑盘瓜子，聊聊校园十大怪谈呢，青柠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羡慕着。

　　再瞧瞧她，往好里说是孤芳自赏，文学之路嘛，道阻且长，必须是高高悬挂的明月光，触不可及，却十分亮堂。

　　可谁来告诉她，将帐篷孤零零搭在未湖上曲曲折折的长廊里。现下，身边除了湖里放飞自我游来游去的锦鲤，连个多余喘气儿的人都没。

　　这又是什么鬼？

　　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能来个把人陪她说说话，怎么也好过跟群鱼大眼瞪小眼吧。

　　而之所以独自在这里镇守，多多少少有些不成文的规则在作怪。

　　此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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