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我最后成了段景瑞的个人助理。
证券行业务经理历来没有女性，也没有客户愿意和女人谈业务。
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选择做办公室文员。负责文书、电报、会议记录一些辅助性工作，薪酬极低。
一个就是段景瑞的私人助理。可以跟随他参与业务，同时负责他的个人行程和日常事务，薪酬就是当初我们谈妥的。
我最终选择了后者，我需要钱，也需要经验。
他说的话没有错，想报仇，先要积蓄力量。以我现在的状况，除了以命换命，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倚借的。
跟随他几日进出，平心而论，段景瑞是个能干的老板。
工作中的他完全是另一种样子，认真、专业，与之前印象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冷血。
当然最最重要的，他没有再对我表现出他的孟浪，我警惕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
真小人的好处就是表里如一。毕竟，现在有太多重要的事需要我用脑，如果我天天还要像防色狼一样防着他，那我真的不用活了。
因为伺候过大太太，所以在安排他的个人行程和日常事务上，我驾轻就熟。
他就是个彻底的生活白痴，好几次，我想我把他的感冒药换成毒药毒死他，他都不会发现。好在我给他安排什么，他从来没有什么怀疑，一切乖乖照做，我也就忍下了。
那个黑衣老人（现在知道他叫黎叔，是从小就跟着他的保镖，听说身手了得）一开始特别警惕，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事事要再过他的检查。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私人助理，乐得偷懒，干脆诸事都推给黎叔，结果他可能是受了段景瑞的最新指示，后来干脆只在外出时出现，很多原本应该他做的工作都交给了我，气得我直跳脚。
而在证券业务上，我完全是个生手。
虽然一直想在洋行里找到高薪的工作，所以我在课堂里、报纸上都格外留意经济、商业的知识和新闻，但是真正上场，完全是两回事。
这日，我正在替段景瑞整理文件，就见大客户董家少爷怒气冲冲地把一份文件甩在我的桌子上，大声说道：
“你就是这么干活的么？段景瑞是在床上被你迷晕的吧？找了你这么个蠢货当助理！”
周围的同事都停住了手里的活，望向我这边。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大脑，眼睛都要冒出火花来。但是我还是强忍住了怒气，毕竟他是交易量前三的大客户。
我低声下气说道：“董少爷，您先消消气，这份文件出了什么问题？”
“你自己看！”他把文件又拿起来，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忍着疼，翻开看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这次我的冷汗冒出来了。
我居然把合同里股票的买入价格填成了卖出价格，如果按照这个合同，他的账户足足多支付了几十万。这对于一只股票头寸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虽然刚刚他的话极其难听，但是这样的错误的确值得他发那么大火。
我一下子慌了。被骂了还好，反正在这满是男人的世界里讨生活，难听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可是这损失，我要如何承担？！就算把我卖了，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补给他。
这时，我手中的文件被抽走了。
段景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拿着文件对董少爷说：“我的人，我来负责。去办公室谈吧。”
我已经无心干活，一颗心一直悬着，四周的同事都散了。
我好几次想去门边偷听，但是实在没有勇气。几十万……那真的是我无法承受的数额。
没过多久，董少爷便出来了，脸上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是怒气显然消了一些。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居然没有再为难我，只是说了句：
“下次长点心吧，你老板再有钱，也架不住你这么烧。”
我泡了杯咖啡，在犹豫要不要送进去，同事狄青从办公室出来对我说：“老板让你进去呢。”
我战战兢兢地把咖啡放在他桌上，等着他说话。
“业绩抽成分红？我还真是想给你这个机会，初雪小姐！拿出你的本事来啊。你不是一直觉得因为你是女人，才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么？现在我给你机会了，你倒是真有能耐，一战成名啊。”
我没有反驳，这完全是我的错。可是我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听他如何骂我，因为我关心的是我该怎么办！
我趁他喝了一口咖啡的空挡，急得脱口说道：“你随便骂，什么难听话我都接受。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你等会再骂行不行！”
他一下子呛住了，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篓子是你捅的，你现在问我怎么办？！”
“按照公司规定，因为员工个人失误造成的损失，由员工承担。这个错误是我造成的，我认。可是我没有钱来赔偿损失。我不知道怎么办。”
“那只能让董家少爷去报案抓你了。”他淡淡说道。
“或者……”那熟悉的口气又来了，我不想留下来污了我的耳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过了几日，董少爷也没有再来找我麻烦，他的账户也正常交易。
我有点坐不住了，终于鼓足勇气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没有细说，只是说了句：“你们老板处理了，你可以去问他。”
段景瑞？！我并没有勇气再去问他，只好做鸵鸟。反正没有人来找我算账，没有人来抓我，我先躲起来吧。
之后，我做事更加认真谨慎起来，没有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段景瑞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跟在段景瑞身边近距离学习，几个月过去，业务上我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
虽然还是不能以业务经理的身份谈业务，但是至少在跟进业务中，也有很多建设性的贡献，心里的一口气总算争上了。
这一日，段景瑞带我一起去上海总商会金融行业的商业午膳。
今日在此用餐的财经界巨擘们，一颗心都系在即将开盘的公债盘口上。远东局势吃紧，很多洋行都想将资金调回本土，公债近月连跌，内外市汇率差让几家大洋行赚的盆满钵满。有消息传出，此次增发公债数量远远超过预期，若消息属实，对于空头而言，不亚于又一次天下馅饼的机会。
段景瑞气定神闲地切着牛排，漫不经心地问我：“我看你今日一早就在自己的户头上买入了几百手公债，这可是你入行以来最大笔的买入了。把自己压箱底的嫁妆钱都赌上了吧？大家都在做空头，你就不怕输得又只得委身于我？”
我对他已经百毒不侵了，近距离相处以后发现，他对我的兴趣根本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大。他身边那些人间富贵花，随随便便摘下来一朵就完全碾压我，以前还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现在和他相处，应该就是他说的，我已经学会了与狼共舞。
我也漫不经心说道：“段老板，可不可以告诉我，您这次做的是多头还是空头呀？”
“公司的户头是商业机密，怎么可能告诉你。”
“我个人的操作策略也是商业机密，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不屑地切了一声。
下午一点，债市准时开盘。开盘便急升10个点，现场一下子就炸开了，这是公债半年以来最高涨幅，而且没有封顶的意思。
从商会大楼走出来，我的心情好极了。对段景瑞说：“您先回公司吧，我想在南京路上走一走。一会就回去。”
“赚了这么点钱，心情就这么好？那我也一起走一走。”
我们就在南京路上走着。我还在路边的西洋车上买了个冰激凌吃，段景瑞居然也要了一个，还是粉色的草莓味道的，真是符合他妖媚的气质。难得我心情好，请客了。
“现在你应该会忍不住把你的策略炫耀出来了吧？”我们靠在路边的高台阶上，段景瑞又忍不住问我。
“我猜你也做了多头。”我盯着他的眼睛，得意地说道。
“嗯。现在可以不瞒你。的确。这一波赚的总算把你的篓子给填上了。”他不忘这个时候插刀。
“你终于提了，我还以为你大气到永远不会提了呢。我听财务说你用自己的钱替我把帐清了。如果你永远不提，我倒要以为你是君子啦！”
“为什么不提，这么一大笔钱，我都可以买个宅子金屋藏娇啦！不过……谁让我用人不当，我也脱不了干系，算买个教训吧。”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么？”
“嫁妆钱保住了？”
“我终于摸到一点门道了。也许终于有一天，我有能力把欠你的钱还上。也许终于有一天，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再重建起家园，让梁老爷太太宜兰如姨宝川都过上好日子！”
“也许今天只是运气好。”
“上月开始，洪黎昌就频频在报纸上出现表态，以前都是和日本人亲近的新闻，最近显得很疏离。上周开始就整饬公馆，从您最近与他密会采购的物品，大有举办私密高端宴会的打算。但是大家都知道在上海的日本高层最近都去了山东，我想他想宴请的应该不是日本人。如此低调私密如此高规格……我想最近的战事一定是转向了。而且您最近格外谨慎，尤其是在讨论公债的时候……”
他没有再调侃我，只是看了我一会，咬了口冰激凌，说道：“好好做，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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