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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翁婿


  大祸二字像一道惊雷, 炸响在人的耳边。邢氏的心跟着一紧, 乱相横生的天下, 大祸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

  那可是灭族的事情, 就不知芊娘这丫头, 到底惹出什么样的祸事?

  傅老夫人与邢氏都看向傅芊娘,傅芊娘当下就跪着,“祖母, 孙女也糊涂着, 不明所以。”

  卫氏撇嘴,“芊姐儿,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爹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左家大爷投奔十王爷, 十王爷有反意的事情可是你捅出来的。要是等国师开刀问罪,咱们傅家哪里担待得起?”

  傅老夫人眼前一黑, 她就知道芊娘这丫头嘴里不老实。万没有想到竟是犯了此等大错, 怪不得吓得大儿子要断绝父女关系。

  邢氏同样变了脸,虽说大家都清楚国师名不正言不顺,无奈国师手段狠辣。动则屠人全族, 谁也不敢冒死犯他的忌讳。

  “祖母, 孙女冤枉啊。孙女一介女流,被关在左府内宅, 哪里知道什么是谋反, 哪会去说那样的话?祖母, 都是左家,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孙女的?孙女好歹是嫡妻,可是夫君和公婆都向着董氏,根本就没将孙女放在眼里。孙女不过是一句话没顺着婆婆,婆婆就下令关着孙女。他们一直想扶正董氏,才借机诬蔑孙女,孙女好冤哪!祖母…您可得为孙女做主啊!”

  傅老夫人痛心失望地看着她,不是自己不相信,而是芊娘惯会如此。她使设嫁进左家,那事一直

  不肯承认。她胆子大,有什么不敢做的?真是她做的,她也不会承认。

  只是更让她痛心的是大儿子,一个为官数十载的男人,根本的利害都看不透。他以为卖姨娘,不认女儿就能息事宁人吗?

  此举是不打自招,不是昭告天下,那话就是芊娘说的吗?

  但凡是有些城府的,这个时候是咬死不承认,还要倒打左家一耙。可惜大儿子看不清楚,卫氏只盯着后院的个人得失,不顾大局。

  当下,她就站起来,脸色一片铁青。

  “卫氏,我今日就以婆婆的身份命令你。赶紧把杨氏请回来,芊娘被休,此事不能善罢干休。他左家欺我们傅家,这口气不能咽下去。”

  “娘,儿媳可做不得主…都是老爷…”

  傅老夫人一个利眼扫过去,她就不信卖杨姨娘的事情是大儿子说的,定是这妇人怂恿的。

  “我不管那些,后院是你当家做主,哪里轮得到男人插手。你要是做不到,我就做主休了你。”

  卫氏大惊失色,连傅珍华都变了脸,欲替自己母亲争辩。

  傅老夫人制止了她,“珍姐儿,你莫出声。祖母问你,你也是出嫁女,要是有一天柳家出了事,你爹同样要和你断绝关系,你怎么办?”

  傅珍华眼神闪了闪,父亲确实令人寒心。她虽不喜芊娘,却在心里担心祖母一语成谶,遂沉默以对。

  此时,杨氏已被人领回来。不过是受了一场惊吓,好在那人牙子收了芊娘的好处,没有把人当下卖出去。

  傅府的下人去通报了傅万程,傅万程得知母亲上门,哪有不来见的道理。

  一进屋,瞧见芊娘和杨氏都在,不由得埋怨地看一眼卫氏。卫氏心里憋着气,谁知道庶女如此难缠。本来板上钉死的事情竟倒转过来,看婆母这模样,就算庶女犯下大错,怕也不会逐出门,杨氏更不会发卖。

  “娘,您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们夫妻二人是不是要把傅家闹散?”

  “娘,您说哪里话?儿子实在是没法子,总不能放着傅家不管,到时候真被人当真,莫说是儿子一房,就是二弟一家,恐也不能幸免。”

  傅老夫人脸一沉,大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老婆子还能听懂。这是威胁老二一家不要插手大房的事情。

  “事实没有定论,你就急吼吼地卖妾弃女,别人会怎么想?就是没有的事情,都变成真的。你如

  此作为,只会让左家偷着笑,把傅家当成了顶罪的。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一推干净,咱们傅家哪里摘得清?程儿啊…你糊涂啊!”

  傅老夫人一脸怒其不争,拐杖顿地,痛心疾首。

  “娘…”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赶紧带上一些人,闹到左府去。咱们傅家的姑娘,万没有被休还惹一身腥的道理,快去…”

  卫氏不知那些个大道理,只一想到丈夫要给庶女出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傅万程也不想去,觉得自己娘糊涂了。一个原本简单能解决的事情,弄得与左府翻脸,兴师动众,得不偿失。

  他站着不动,傅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她强撑着站起身,握着手中的拐杖朝大儿子打过去。

  卫氏尖叫一声,傅老夫人拐杖还没有碰到傅万程,突然天眩地转,昏死过去。

  邢氏离得最近,与沈婆子一起托扶着她,三人一齐倒在地上。

  “娘…您怎么了?”邢氏唤着,沈婆子一 边掐人中,一边忙叫着要请大夫。

  傅万程慌了神,吼卫氏,“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卫氏这才回过神来,急命人去请。邢氏与沈婆子缓缓,和下人一起把老夫人抬进厢房的屋子。

  “丧门星!”卫氏轻呸一声芊娘。

  芊娘缩在杨氏的身后,低着头,手指甲掐进肉里。她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期盼老夫人能长命百岁。

  老大夫来后,看一眼老夫人面如死灰的脸色,摇头叹息。

  “老先生,我娘她…”

  “老夫无能为力,二夫人,您看老夫人牙关紧咬,怕是…”

  邢氏急得直落泪,“老先生,您一定要想想法子…”

  汤药是半滴灌不进去的,老大夫施了一套针,折腾半天,老夫人半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等到申时一过,傅万里下值闻讯赶来。

  老夫人一直未醒,听到二儿子唤她,眼角滑下一滴泪,喉咙处发出咕咚的声音。老大夫听到声音,上前请脉,果然脉息全无,老夫人刚才咽了气。

  “两位傅大人,傅夫人,你们节哀。”

  “娘…”傅万里不能接受,今早出门时,他还向娘请了安。娘还与他聊过几句,叮嘱他路上小心。怎么会一回来就变成这样,娘连一句话都没有交待,怎么就会…

  邢氏痛哭起来,杨氏与芊娘亦悲痛不已。

  “你说…娘怎么会突然没的?”傅万里怒视着自己的兄长。

  傅万程心里没回过劲来,人都是懵的。

  邢氏哽咽着,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未删未减,句句属实。傅万里听完,眼睛都红了,娘原来是被大房一家气死的!

  他当下就喝令,要把傅老夫人的尸身运回二房。

  傅万程拦着不让,“二弟,要不是芊娘多事,娘她老人家不会出事。都怪为兄教女无方,娘是我们兄弟俩的亲娘,在大房发丧也是一样的。”

  屋中人全看向他,傅万里夫妇是失望,芊娘怨恨难消,杨氏伤心不已,唯卫氏与他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地看着杨氏母女。

  “大哥…”傅万里沉痛地出声,“你真要是孝顺娘,就应该知道娘必定是愿意回二房的。至于其他的,念在我们兄弟一场,我不会多说。只一条,娘生前的遗愿,还望大哥遵从。带人去左家闹,善待归家女,不许发卖生育过的妾室,你可能做到?”

  傅万程本意不愿揽事,又怕名声受损,见傅万里不会追究娘的死,自是满口答应。

  杨氏拉着芊娘跪拜老夫人,起身后对傅万里夫妇行了一个大礼。

  傅万里不愿再停留一刻,唤来下人,把老夫人运回二房。

  邢氏伤心之余,想到婆母生前最疼芳姐儿,也不知芳姐儿知道祖母去世,会是多么的伤心。老夫人的遗体运回二房,二房院子当晚就挂起白幡。

  山中不知事,岁月翩跹过。

  芳年坐在石头上,石头被人凿成凳子,上面铺着狐毛毯子。她的脚边,是昏昏欲睡的旺福。旺福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睁着,脑袋耷拉着,不时蹭一下自己的女主人。

  “你可真有福,想睡就睡。”

  她感慨着,莫名双颊一红,因为一个睡字,想到那些个绮丽的场景,流转的眸光看一眼雪地中的男子。

  崖底北边阴凉,积雪经月不消。

  男人剑舞银蛇般的身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一身的白衣,状若游龙。纵使她不懂何为武学门派,也知道以他的身手,必是顶尖的高手。

  她裹在斗篷里,与男人仅着单衣势成对比。脚边的旺福不知女主人的嫉妒,终是敌不过周公的召唤,沉睡过去。

  它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坨,芳年突然就羡慕它起来。以手掩着,打了一个哈欠,同样犯起困来。

  她眼皮子往下垂着,精致的脸缩进兜帽中,脑海中无缘无故就想起他们认识不久的那一次,他偷进闺房喝她的血。那时候,她以为他在练邪功,要采阴补阳。

  可笑之前,她一直不知采阴补阳的真正含义。或许男子与女子终是不同的,相比他的神清气爽,她只想抱着锦被地老天荒。

  元翼练功完毕,崖顶传来一声鸟叫。

  芳年眼皮子掀一下,复又闭上,“王爷,可是又有什么事情?”

  与他呆得久了,自然知道此鸟鸣不是真的,而是他的人发出的暗号。元翼收好剑,看到她犯困的样子,眸色一暗。

  把她人抱进山洞,除去斗篷,放在床上。替她掩好被子,说一声去去就回,很快消失在崖底。

  崖顶上,老五正等着他。

  “五爷唤本王,可是有什么变故?”

  老五盯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的步伐,明显感觉到王爷的功力大增,日进千里,与前段时间不能同日而语。

  暗想着莫非王爷与王妃圆房了?

  一想孤男寡女,又是少年夫妻,日日厮守,哪有不动情的道理?

  作为岳父,老五的心情很复杂。找到女儿时,女儿已嫁作人妇。刚开始没想太多,后来越想就越觉得心里酸楚,不是滋味。不仅不能相认,还得看着别的男人陪在女儿的身边。

  老丈人看姑爷,总归是有些不顺眼的。

  许是他的眼神有些专注,元翼回头,深看他一眼。

  他忙回过神,“某见王爷近日功力大增,恭喜王爷。”

  长身玉立的男人嗯了一声,他心一塞,强压着心底的那股不适。想起自己寻王爷的正事,道:“今日傅家的那位老夫人突然去逝,某想着她是王妃的祖母…”

  “傅家的老夫人?”元翼皱眉,她一直精神尚好,怎么突然死了?

  “听说是京中最近的流言,左家说是傅家那位四姑娘散出去的,借机休掉傅家女。傅万程不仅不敢质问左家,且将归家女赶出门,还要卖庶女的生母。傅老夫人上门质问儿子,被气死了。”

  元翼冷着脸,左家两面三刀,迟早会两头不落好。傅万程近年越发的油滑,倒不如二房的傅万里有骨气。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老五离开后,一条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元翼的面前。

  “王爷。”

  “你派人传信给傅二爷,就说孝子念母,当丁忧三年。”

  “是。”

  “还有,另派人再次前去边关,通知十王爷。若左家大爷投靠,拒之。”

  “是,属下领命。”

  黑影消失在夜空中,元翼立在原立。寒风吹起他的大氅,像振翅的夜鹰。黑漆漆的天,犹如一匹乌染的布。

  乌布遮住世间的一切,血腥,秽乱。不知是谁的手,先撕开一条缝,窥见里面的脏污。

  或许,将是时候,与国师正面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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