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山色有无中 > 第11章 因循自然

第11章 因循自然


  “你少喝点。”

  沈三哥拂开梁幼申的手,嚷道:“你少废话,叽叽歪歪的,找你出来就是为了喝酒的。来,咱们哥俩今儿个不醉不归,你也喝!”

  “你喝的这么烂醉的嫂夫人可是会不高兴的。”

  “呸,大老爷们的事还轮得到她管!她才不管我呢。”后面一句沈三哥倒是带着点柔软说的。三哥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梁幼申知道他的这位朋友绝对是出事了,或许和妻子吵嘴了?

  “别为我瞎操心,你倒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罢。你老呆在南京干啥?”

  沈三哥指指梁幼申,又为梁幼申把他酒杯的空都补了。酒水汨汨地溢出来,顺着杯沿滑下去,濡湿了红木桌子。

  沈三哥看着倒的差不多了,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晃晃杯子,里面的冰块咯咯作响,似乎在打冷战。

  梁幼申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先抓住了杯子,凉意顺着杯壁丝丝点点地沁入指间。

  韬光养晦岂是能时常露面的,直奉系都是虎视眈眈的,还有内部之争,陆苇枫和郭霖浔也是心怀鬼胎,只是隐忍不发,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北京的事有汉青替我打理。”梁幼申摸了一把水渍,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上的纹路。

  梁幼申说的何汉青和何之焕一样都是他的亲信,说起来也是凑巧,他们俩恰好是兄弟二人,又一早一晚地投入他的军营之下。

  “你也要早为自己做打算呐,现在时局这样乱,指不定明天就会发生什么不测。”

  “我知道,倒是你,你自己也要注意一点。”

  “我有什么好要紧的,不过一条贱命,丢了就丢了。”

  “那嫂夫人怎么办?”

  “你甭跟我提她,一提她我就头疼。”

  沈三哥说着又狠狠灌了一口酒,酒入愁肠,胃部似有灼烧之感,如同揣了个火炉。绍底底子的竹叶青,浅黄泛绿,入口醇郁,但后劲也很大。

  沈三哥苦闷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没精打采地趴在了桌上。

  梁幼申早就料到他这位好友心中有事,要不然也不会到了十点还找自己出来喝闷酒。他们之间交情匪浅,朋友有难,他自然奉陪。

  只是梁幼申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在商场上驰骋纵横立于不败之地的沈三哥居然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幸好他们今夜是包了个清静的雅间,要不然传出去三哥还真是颜面扫地,恐怕他在生意场上也不好混。

  一开始也只是微不几闻的,梁幼申还以为自己是幻听。

  梁幼申闻音仔细辨别了一阵,才赫然发现是他的朋友在饮泣。看来沈三哥是真的喝醉了,也是真的爱上了他那位嫂夫人。

  上次梁幼申也并没有见到这位传说中美若天仙的嫂夫人,只是他这位朋友看似也不像是这种会轻易动情的人。

  感情这种东西看来的确是很难说。

  “像你到现在还没娶亲,也不近女色,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历史上断袖也是有的,还不少,你若是真的好男风,兄弟,你跟我说,我沈三哥绝不会瞧不起你。谁要是敢找茬,我沈三哥第一个饶不了他。”

  沈三哥如同倒豆子一般含糊不清地倒完上面这一大段话后,又似乎真的动怒了。三哥“啪嗒”一声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子里的水都抖了三抖。

  其实梁幼申哪有这么多闲功夫,一步一步爬上来已经够累了,他不像是沈三哥还有一个现成的家族企业,或是一生下来就是割据一方的军阀或是只手遮天的权贵之子。

  梁幼申都得靠自己,一点一点地积累力量,如同这池塘里的水,浅滩的时候只不过是水,等积到一定数量才称得上是湖泊。

  “或者说你是真看上那丫头了,我说这父辈之间定下的婚约,也没必要那么认真。我看你为人就是太刻板,难不成你还真的要娶她?昨天我倒是见到了那丫头,漂亮倒是真的漂亮,嗳,你不会早就已经看上她了罢?你这小子,跟我还没半句实话。”

  梁幼申仍旧没有言语,父亲临终之前的遗言便是要让自己履行诺言,父亲是把人家姑娘的一生都郑重地托付给了自己。

  而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居然还是一个“信”字。人无信不立,不管做什么,最基本的还是不能丢掉。

  言必信,行必果,君子无信不立。

  至于自己是不是君子,梁幼申就不知道了,毕竟手上还沾了那么多的鲜血。

  还记得那时,梁幼申叛逆冲动,草草参军,先是进了北洋武备学堂。

  四书五经什么的虽然从小便被逼着读,但他对这些“过时”的东西其实是很反感不屑。

  梁幼申年幼时便开始敷衍应付,仗着自己记性小,临时抱佛脚,也被他屡试不爽。而他第一本真正看进去的书则是《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区区六千言,第一句话便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孙子其实不是主战派,他是主张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他深谙战争只会劳民伤财,损耗国家的人力物力财力,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民不聊生,处于水深火热的炼狱之中。

  两国交战,除却正义之师,或者自我标榜正义之师,须得收买民心,巩固江山,少有军队是不烧杀抢掠,还是分文不取的。古甚至有吃人之事,因为粮草匮乏,竟会出现父食子,夫食妻,长食幼的惨剧来。

  对将士的要求也是甚严,将者,智,信,仁,勇,严,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的。知兵之将,是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善战者之胜,也应是无智名,无勇功,不得居功自傲,十战十胜只会元气大伤。

  但反侵略又该怎么算呢,庚子国耻,谁又能忘,这不是能够避免的战争。

  兵法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所以参战之前须得让自己成为不可战胜的,也不能让敌人有一点点可乘之机。不打没有准备没有胜算的战,可现在却也是身不由己,只能硬拼。

  欧洲很早就进入了/热/兵/器时代,但中国却一度停留在冷兵器时代,中国人天性不恋战,得过且过。老百姓也是只求安生度日的,统治者又抱有一种/天/朝/上国的高傲与自满,所以战争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措不及防,拿着这些大刀弓箭什么的又怎么可能敌得过人家的枪火炮弹。

  若说明朝的时候,尚且还有火铳和红衣大炮也是领先于世界的,只是后来反被追超,现在反过头来要来侵略我们。或许统治阶层不是那么昏庸无能,腐败藏私的话,情势也不会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其实这也只是梁幼申的一己之见,朝朝代代都逃不了腐败,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依梁幼申之见,现在已经不流行那些个舞文弄墨的,新时代也得革新。他与父解释不通,话不投机半句多。

  光说不练假把式,梁幼申一想到那些个酸溜溜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他的骨子里都是不屑的。

  梁幼申的爷爷辈也曾参与过反叛太平天国,后来才发展成地主式的乡绅,在他们那一带很有威望。

  凭什么他就不能参军,梁幼申的血液里流淌着的还是好战与深深的不服气。于是,十四岁那年他便毅然离家出走,投入军营之中。

  现在讲究自强求富,内忧外患,军火武备才是真实力,多杀几个东洋兵才是硬道理。

  列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用什么来阻止他们的入侵与迫害。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人权,才有平等,才有和平可言。

  依少年的梁幼申之见,师以长技以制夷,洋务,维新,辛亥哪个都比埋首书堆来的强。

  但现今,梁幼申倒是也稍稍能理解一点父亲的良苦用心。

  章太炎先生也曾说“夫读史之效,在发扬祖德,巩固国本,不读史则不知前人创业之艰难,后人守成之不易,爱国之心,何由而起”,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时梁幼申能被选入北洋武备学堂,尽管他年纪不够,离最低限制还差了三岁,但就是因为他刻苦耐劳又识文断字。

  梁幼申又想起自己的父亲。

  就为了这区区一个“信”字,幼年起他就没少吃过苦头。

  一次,梁幼申忘了父亲交待他的事情,具体什么他也早已想不起来,却记得那时那皮开肉绽的极致痛楚。反正出去和朋友们瞎混了一天,他是家都不敢回来,生怕父亲对他下手。

  几过家门而不入的,他甚至在外面绕圈圈。那时候年纪小,胆也不大,一步一回头,跨两步退一步的。

  直到夜色低垂,小梁幼申也不见父母出来寻他的,他才认清事实,父亲并不在意他的安危。胸有成竹的父亲早已料事如神,的确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无处可去。

  只要小小的梁幼申敢硬着头皮回去,父亲就有本事叫他后悔。

  如果他不回去,父亲就在家中严阵以待,一天,两天,三天,他总会回家。

  父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也紧紧缚住母亲的手脚,在父亲看来,梁幼申犯错不可怕,没有勇气自动来承认错误才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从此之后,梁军长再也不做无谓挣扎,也不鬼哭狼嚎,他只本本分分做人,不说言听计从,却再不敢越矩。


  (https://www.uuubqg.cc/87_87451/453010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