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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镜子


任远飞正在对孙宏达其人做着初步判断时,鼻端忽然隐约嗅到幽幽的一缕暗香,既清且雅,似桂如兰。

        与此同时,有一个清泠如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徐徐扬起。

        “任队长,请问你现在有空进行一场五分钟的谈话吗?”

        这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不只是让任远飞蓦然回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本能地扭头看向大门口。

        简丹窈窕如柳的身子站在门口,穿着一套纯黑的西装套裙,与莹白肌肤形成反差强烈的鲜明对比。

        黑衣黑裙衬得她的肌肤更加晶莹剔透,加上泠泠如冰玉相击的声音,整个人有一种清冽到凛然的感觉。

        任远飞快步迎上前,给出一个肯定无疑的回答。

        “当然,请来我的办公室谈吧。”

        迈着轻盈如三月春风般的脚步,简丹目不斜视地跟着任远飞走去了隔壁的办公室。

        她婀娜动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办公室里的人们纷纷意犹未尽地收回了各自的视线。

        唯有孙万里那双混浊不堪的老眼,还死死盯着已然空无一人的门口……

        在任远飞的办公室落座后,简丹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任队长,警方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当年出国留学的资金是哪来的吗?我现在可以说明这一点了。”

        十分出乎意料地“哦”了一声后,任远飞问得直言不讳。

        “昨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不肯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今天突然改变主意了?”

        “其实昨天就可以说的,不过我当时没心思继续跟你谈话。你应该不难看出来,许明皓的死讯让我有些难以承受。”

        简丹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和以前那样带着浅浅的微笑。似乎一切如旧,她什么噩耗都没有听说过似的。

        只是那个微笑,如同冬日雪地里惨淡的阳光,没有半丝暖意,相反还透出一份寒浸浸的冷意。

        任远飞沉默片刻:“节哀顺变。”

        语言有时候真是一种很无力的东西啊!轻飘飘的四个字什么都安慰不了。

        但是,简丹明显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女子,她自己懂得如何去承受并且消化生命中所有的苦痛。

        “谢谢。”

        泛泛的客套话说过后,简丹干脆利落地直奔主题。

        “我当年出国留学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全部由许明皓的母亲提供。因为她觉得我配不上她儿子,就开出这个条件想把我送得越远越好。我答应了这桩交易。”

        任远飞意想不到地一怔,“原来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之前我不肯说,是担心你们因此查到许明皓头上,给他添麻烦。既然他都已经不在了,我也就没必要继续隐瞒,免得误导你们警方一直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虽然这些话只是简丹的一面之辞,但是任远飞凭直觉就相信了。因为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能与简丹之前看似种种悖论的行为相符合。

        这就是她当年为什么读了一年大学后才突然出国留学的原因;

        也是她那时候为什么一句交代都没有,只摘录一首含蓄的诗作就跟许明皓分手的原因;

        还是她为什么经年后听到被自己“抛弃”的初恋英年早逝时,依然会伤心难过的原因;

        因为她一直都是爱他的,当年的劳燕分飞只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当年,你为什么会同意许明皓他妈妈提出的这桩交易呢?”

        情不自禁地,任远飞问出了一个不属于办案刑警应该关注的问题。

        虽然贫家女恋上富家子后,遭到男方父母强烈反对最终只能黯然分手的事可谓屡见不鲜。

        但一般来说,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青春妙龄的男生女生多半都不会轻易屈服,而是更有可能为了捍卫自己心目中无比神圣的爱情而抗争到底。

        简丹的唇边再度泛起了微笑。

        那个笑像一颗糖衣丸药,表面上是一层甜美动人的糖霜,里面却蕴满了又浓又苦的内容。

        “我会同意,当然有我的原因。不过,这个问题应该和案件无关吧?”

        任远飞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一声:“是的,没有关系,你可以不用回答。”

        “好了,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再见。”

        任远飞把简丹送出了办公室,目送她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向长廊那端的电梯口。杨柳般窈窕纤细的身影,看似无比柔弱,却也无比坚韧。

        电梯下到一楼后,简丹从两扇自动打开的金属门里走出来,步履轻盈地走向通往室外的那排玻璃大门。

        走出几步后,她蓦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坐着轮椅的孙万里挡在了她面前。

        四目相视的那一瞬,她原本平静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匕首,凛冽如寒冰。

        孙万里也目光咄咄地盯着她,“简丹,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已经很久了——当年,是不是你把我推下楼的?”

        简丹冷冷地回望着他,目光像两道冰寒的雪水,顺着他的脊柱倾泻而下,让他有一点不自觉的瑟缩。

        片刻的对视后,简丹不无厌恶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一边绕过孙万里走向大门,她一边无比冷漠地丢下三个字给他。

        “你、活、该。”

        清冷又凛冽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憎恶、轻蔑与冷酷,如雪花一样翻飞着、旋转着,落入孙万里的耳中。

        他难以自禁地哆嗦起来,像一只快要被冻僵的鸟。一边哆嗦着,他一边扭过头看着简丹傲然离去的身影。

        眼眸深处,有如大雨滂沱般飞舞着仇恨与怨毒的光芒……

        孙宏达的协助调查完成后,郑直不无气馁地向任远飞报告,这条线索看来是此路不通了。

        因为,刚才得知警方找自己协助调查的案件原来是居妍之死一案时,孙宏达整个人都是如释重负的状态。

        前几天,孙宏达有位哥们找他帮忙教训一个想要横刀夺爱的男小三。他出于面子不好推辞,就硬着头皮跟去凑个数。

        哥们几个一起埋伏在对方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趁其不备揍了丫一顿。他基本没有动手,只是担任望风的角色。

        警方突然找上门来说需要自己协助调查时,孙宏达还以为是这事犯了,吓得不轻。

        他想死不认账抵赖到底,特意推着轮椅上的老爸一起来局里,想让他充当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听说了警方找自己的真实目的后,孙宏达就马上变得放松起来。

        他告诉郑直,自己的确想过要和居妍搞对象,但是她不同意也就算了,绝对不会做出杀人泄愤这种事。

        而且案发当晚,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那天是星期五对吧?我每个星期五都在家附近的网吧和朋友一起开黑玩游戏。因为双休日可以睡懒觉,我们周末都会玩到凌晨后才散场,那样玩得更尽兴。网吧里是有摄像头的,你们不信可以去查。”

        “任队,尽管还没有看到网吧的监控录相,但是这个孙宏达我个感觉应该是没嫌疑了。”

        任远飞点点头:“嗯,刚才看他的表现,也不像是一个有能耐把一桩杀人案策划得这么周密的人。”

        “是啊,一点胆色都没有,见到警察就腿软的那号主,干不了大事。任队,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居妍这边什么情况也没挖出来,是不是再想办法去查那个简丹呢?对了,她刚才找你谈什么?有新的突破口吗?”

        “没有,恰恰相反,她身上的疑点基本都没有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任远飞心里有种不自觉的松快感。

        简丹与武天雄的死没有直接关系,也没有间接关系,更没有当初他所假设的那种被人包养的金丝雀经历。

        这一切,不知为何让他由衷地感到舒畅……

        离开公安局后,简丹独自驾车前往松山路。

        她在路旁一家知名的高档影楼旁缓缓停下车,隔着影楼临街的整面玻璃幕墙,探头朝里面张望了一番,想要看看封露今天在不在上班。

        简丹和封露重逢于三年前,那时她正和武天雄刚刚领了结婚证,选择在这家知名影楼拍摄婚纱照。

        第一次简丹和武天雄一起去影楼咨询和预订的时候,封露并不在场。

        第二次简丹约定时间独自过去试妆,是封露过来为她服务。

        她是影楼的首席化妆师,一向只为选择最贵婚纱摄影套餐的准新娘服务。

        照面的那一瞬,两下里都有些怔仲。虽然已经十几年没见,但她们彼此都很快认出了对方。

        毕竟当年曾经有过的共同经历,是白缎青春里永远无法洗去的墨痕,欲忘而不能。

        “是你。你要结婚了,恭喜啊!”

        对于封露不无羡慕的祝福,简丹报之浅浅一笑。

        “谢谢,你呢?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马马虎虎,就那样吧。”

        封露含糊其辞的回答,让简丹知趣地不再多问。她也不再多话,而是摆出一幅全神贯注的样子开始替她化妆。

        尽管是经年后的重逢,但简丹与封露没有叙旧,更没有忆往昔,就只是寥寥几句有关现状的对话。

        接下来,她们除了对妆容方面的简单交流外,再没有一个字是关于双方现状的问答,也不约而同地都没给对方留下联系方式。

        封露的化妆技巧一流,简丹对于当天的试妆效果很满意。

        但是拍摄婚纱照那天,却来了另一位资深化妆师负责她的妆容,说是封露因为身体不舒服来不了。

        “没关系,你来也一样。”

        简丹能够理解封露为什么不想见到她,其实她也不太想和她见面。

        在某种意义上,她们等同彼此的镜子。

        照面的那一刻,就是清楚照见了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努力逃避的某些往事——某些宛如霉菌般令人厌恶与抗拒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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