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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要说对于自家掌门被囚,各大门派弟子的反应都是有志一同地愤怒,而如果说其中藏剑山庄有哪里特别,恐怕就在于山庄上下因此一事骤然变得酷烈阴鸷,在前往烛龙殿的道路上这毛病还不太显得出来,一入那殿中……

  据同来的阿九回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总之,一进那大门,你们就整个都不对了,有点……有点鬼气森森的。”

  她的意思我完全可以理解。

  烛龙殿一战之后,乌蒙贵终究还是跑了,叶重并其余藏剑弟子,包括我,一群人手握重剑,站在那石门之前,紧盯着乌蒙贵消失的方向,脸上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叶重十指咔吧作响,“嘿嘿”冷笑个不停。

  其余七派弟子尽皆对我等绕路而行。

  这时候就瞧出长辈们的不同了——三师伯冷静得比我们快多了。

  他一脸哭笑不得地教训我们:“还盯什么?你们还能把他看回来不成?”

  五师兄咬牙道:“我只愿我通晓咒魇之术,手里的剑虽已够不着他,但心里恨他几成,便能叫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几分。”

  一旁纯阳李掌门同五毒曲教主不约而同瞥了他一眼。

  我想他们都以自身的专业能力判断出五师兄这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对五师兄的意见叶重表示极度不屑,他嗤道:“你觉得这就够了?我……”

  他哽住了。

  我原本为乌蒙贵这一逃而在旁生闷气,听见叶重哽住,便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古怪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于是我同许多人一样,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了。

  那师姐的纯阳恋人也望过去了。

  ——而这,就是悲剧的开端。

  纯阳这位道长性子温和,心胸十分宽大,有时他从纯阳宫出发大老远的走一遭藏剑就为了瞧我那师姐,却被庄中一干小孩子给捣了乱,许多次我从我师姐脸上瞧出了不甚良善的神色(事实证明那些小孩子们后来练功的时间果然被延长,且还加了许多读书习字的功课),那道长却还只是笑得温柔和气,对那些孩子们最大的反抗也就是掏出一把饴糖点心等物,同他们商量道:“阿兄给你们糖吃,你们莫要再闹好不好?”

  小孩子们于是嘻嘻哈哈地离开,临走还不忘调笑他:“姐夫真是个好人!”

  于是这道长还会脸红。

  想想叶重那糟糕的脾性,我就觉得世界真不公平。

  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运气,赶上如此好性的一个兄长呢?

  再怎么温柔的人赶上自家掌门让人抓去的事情也要恼火,醉蛛老人讥讽纯阳武学并李掌门,他挥着剑同自家的师兄弟们冲上前去,却叫蜘蛛啃了一口,不多时一条腿肿胀得活似一根萝卜,连膝弯都瞧不出来了,若非有一位谢前辈——据说就是曾经叫李掌门双手奉上剑帖的、同我剑思师兄不知有何关系的蒙面黑衣人——突然出现打跑了醉蛛,他那腿只怕就要废了。

  临时解毒这道长也还是行动不便,跟在队伍最后好歹强撑到乌蒙贵逃走,他便不知在哪里打坐调息。

  “同纯阳的人会合时我没瞧见他。”我那师姐对自己没多瞧几眼很是后悔,“谁知道他那时竟然就在旁边?早知道他在……早知道他在……”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我这师姐倾家荡产也一定会去买。

  乌蒙贵跑了,醉蛛老人也重伤逃窜,司徒一一的雷神被拆成碎铜烂铁,陆寻和圣童被众人撂倒,至于鼠蝠二人……

  他们被我那师姐一手一个一路脸朝下拖到乌蒙贵门前,又打了一顿。

  对于师姐的这种行为我觉得不是很能够理解,打倒他们后我这师姐就已经对他二人百般折磨,这两人半死不活,是否将他们拖过来意义并不大……难道她是觉得还没折腾过瘾么?

  我这么问她之后,她阴郁地抬头看我一眼:“你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一个姑娘手里拖着两个巨大的人形物体走过来,旁的不说,至少视觉上这效果着实震撼,想必那温柔道长也叫这情形给震住了,愣是呆在那里老半天没能发出声音来。

  五师兄见那师姐拖着人走来时就意识到要出大事,很是瞧了那温柔道长几眼,后来他暗地里同我嘀咕:“你是没看见,他那表情简直……”他摇头叹气,“我觉得我们庄里又要多一个嫁不出去的了。”我没搭腔,五师兄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不说话?”

  我于是问他:“要说的话,那就请五师兄说清楚:什么叫‘又要’?”

  五师兄:“……”

  “现在他对我避而不见了。”师姐烦恼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抓出来。”

  要是让他听见你这样说,大约就会变得更加抓不出来。

  “我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我同她说道,“要不……我帮你问问旁人?”

  “问谁?”师姐恹恹道,“谁还有这种经验?”

  我被问住了。

  可不是么,谁还有把自己的恋人吓得不敢见自己的经验?

  于是我们都烦恼了很多天。

  而在烦恼的这些日子里,莫凭栏极度突兀地倒了一个大霉。

  ……因为师姐的恋情问题而忘记了给他提个醒,这是我的错。

  要说莫凭栏这次倒霉真真不是他自找——曾经我以为他这一辈子无论遇上什么样的悲剧都一定是出于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巴,然而自从唐一毛出现,我就觉得我的猜测出了问题,等到这次的事件发生,我就只以为世事果然无常了。

  瞧上了莫凭栏的那姑娘,现在我知道她名叫阿飘,这阿飘姑娘自从那次被拒绝后一直有些低落,因为我自称莫凭栏的朋友,她也曾来找我问莫凭栏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如果连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都看不上……”她挺了挺胸膛,“那我真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他对女孩子的兴趣不太大。”我只好这么回答她,“至少我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阿飘失望极了:“那怎么办?”

  是啊,你喜欢的那个人在听了你因为紧张而词不达意的表白之后竟然没能悟过来你说的是个什么意思……那该怎么办呢?

  我瞧着现在的她,就不由得想起当年的我。

  十三岁那年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恋,后来十五岁时我再次见到那狼狗,第二次鼓起勇气试图表白的结果却是他仍然没懂我的意思,不多久后婧衣出走,我和叶重赶回山庄,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能见过他,虽然偶有书信往来情况好过最初,但……

  面对敌人时的勇气在面对他时毫无作用,对旁人无理取闹牙尖嘴利的能耐也全然不见,又小心,又愚蠢,大抵天下的女孩子一辈子之中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能这样用心地、暗暗地喜欢着一个人——而我竟然把这次机会浪费在了一个不通风月、在这事情上木愣得好似石头的家伙身上。

  阿飘瞧上的是莫凭栏,她的运气,可真是比我好太多了。

  “没关系,把你的心思说给他吧,如果他不懂,那就再说一次。”我说的与其说是经验,倒不如说是一种期望罢了,“他又不是傻瓜,总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阿飘定定瞧了我半天。

  我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了?”

  “没事。”她古怪地回答我,“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可曾拿下那天策?”

  我默然无言。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算了,看你表情就知道没有。”阿飘叹道,“好歹咱们也算同病相怜。”

  我:“……”

  虽然话是那么说的,但阿飘似乎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从那之后时常在莫凭栏身边转悠,恰恰有关“莫凭栏被一个男人当作妹子瞧上了”的笑话风头已经过去,而我因为师姐同纯阳道长的事故竟也一时忘记提醒莫凭栏内忧外患。

  唐一毛就在这么个情况下突然做了一件大事。

  他对阿飘说:“你没有希望的,还是放弃吧。”

  曾经在他说出“你是男的我也不介意”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这家伙说什么都不会让人更吃惊了,然而这句针对“情敌”的宣言让所有人都振奋了——原来他真的还能再刷新下限!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宣战,阿飘的反应是怔愣之后大怒拔剑:“你这连脸都不敢露的鼠辈!你刚刚说什么?!”

  唐一毛似乎也为这反击愣了愣:“脸?”他歪了歪头,“这同脸有什么干系?”

  阿飘冷笑一声:“好啊!不敢露脸就同脸没有干系,你有本事就露胸给他看看啊!”

  ……这一定是气得口不择言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口不择言时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个,莫非她竟然还需要以跟我在这上头的对比来保持对拿下莫凭栏的自信?

  我环顾四周,发现围观众人都已经被震得瞠目结舌,唯有叶重抬手捂住了脸,做出个不忍直视的姿态来,却肩头耸动,显然是在偷笑。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唐一毛“啊”了一声,微微低下头,或许是瞅了眼自己的衣裳,十分平静地回答道:“胸么,已经露过了。”

  不是,慢着……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唐一毛这话说得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包括阿飘在内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们盯着唐一毛,不多时——除了阿飘——脸上就浮起喜闻乐见和幸灾乐祸的表情,并且眼光有志一同地下移,从他戴面具的脸上转到了胸口,仿佛他那层厚厚的衣裳不存在了一般。

  真不好意思说我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我心里想到的却同莫凭栏没什么大干系,反而是当初在金水初见唐一毛的情景,那时他似乎就……露着胸的。

  我想我该给阿飘解释一下,对唐一毛而言,露出胸膛来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的原则是只要谁也看不到他的脸,什么都没有关系。

  然而很可惜,阿飘没给我这个机会。

  她表情崩溃地尖声叫道:“你们这对狗男……男!”

  然后她一脸悲伤地跑掉了。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神转折了么?

  唐一毛抬了抬下巴,突然“咦”了一声,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为何有此动静,就见一道墨色闪过,唐一毛像根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倒地。

  显然,莫凭栏来了。

  不得不说眼看着莫凭栏出现我心中也同其他人一样生出些兴奋的感觉,只是他们同莫凭栏并不怎么相熟,别说心里头兴奋,就是大咧咧露在脸上也无妨,而我转念一想莫凭栏是我的朋友,他的追求者被一个男人给气跑了这事并没什么值得我开心的,于是我尽力板着脸,并且同叶重一样抬手把眼睛一遮,只从指缝里看他两人。

  莫凭栏走得很慢,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出,仿佛是在丈量脚下的地面似的,等他走到唐一毛面前——或者不如说是脚前,因为唐一毛还躺在地上——时,我觉得自己捂脸的动作已经长得刻意过头了。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两个身上,使我得以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所以……”出乎我意料的是莫凭栏语气平静,并没有十分恼怒或者激动的调子,“你想做的就是这个?”我扭着脖子看他,发现他脸色也很淡定,只是挑了挑眉毛,“就这点事?”

  我特别想提醒他“这点事”已经让轩辕社大部分成员误解他同唐一毛的关系了,而我……我简直都不好意思承认我也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唐一毛躺在地上好似并不想起来,他微微抬起头,约莫是盯着莫凭栏一顿好瞅,然后他又很放松地躺了回去,不知怎的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难言的心满意足。

  “对。”他回答道,“我要的就这些。”

  与我同一间屋的万花姑娘不知何时挤到了我身后,在我耳边悄悄道:“他是想说他要的就只是莫师兄站在他身前么?”

  这说法毫无根据,然而我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反驳,而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点完了很后悔。

  “不是的。”我只好亡羊补牢,“或许他是想说他要的仅仅是赶走阿飘。”

  话一说完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待要改口那姑娘却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唯一可欣慰的大约就是我那话说得极其小声了吧。

  那边莫凭栏定定瞅了躺地的唐一毛半天,突然把手一伸,干了件叫我以为自己眼花的事情。

  他把唐一毛从地上拉起来了。

  唐一毛接受帮助倒是毫无负担,我身后这批观众却登时沸腾,好似看见了什么又感人又热闹的事件一样,他们欢呼起来,口中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我惊悚地看看他们,又看看那万花姑娘,那姑娘一脸失望:“莫师兄真没用。”

  “什么叫做没用?”我完全不理解她的想法。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干脆亲上去。”她皱着眉头抱怨道,“我等的就是那个场景。”

  她这回声响大了些,叶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面皮抽搐:“你就这么盼着你莫师兄娶一个男人?”

  这姑娘淡然道:“那倒不是。”她极其认真地对叶重解释道,“只要能够在相貌上跟莫师兄打个平手,是男是女问题并不大,鉴于莫师兄除了那头发之外长得也并不是很漂亮,长生其实也可以候选一下的。”

  ……这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这姑娘全无说错话的自觉,仍然认认真真地对叶重解释道:“又鉴于很少有姑娘受得了莫师兄那张臭嘴,我就只考虑男人了。”然后她细细打量叶重片刻,斟酌道,“你其实也可以。”

  叶重的脸霎时黑如锅底。

  要是让她再说下去,或许莫凭栏还没宰了唐一毛,这边叶重就要对她动手,因此我摒除“被得罪”的感觉,试图打个圆场:“其实阿飘也很好,她长得漂亮,身材也不错,要紧的是她心里喜欢莫凭栏……话又说回来,唐一毛的脸根本没有露出来,你怎么确定他的脸同莫凭栏难分高下?”

  万花姑娘瞅了莫凭栏一眼——他现在跟唐一毛陷入了一种极度诡异的沉默的对峙之中,莫凭栏脸上带着类似于讥笑的表情,傲慢地抬着下巴,好似想要用表情杀死唐一毛,而唐一毛古井不波,木然站立——然后她一脸忧伤地叹了口气:“在真爱面前,一切条件都只是说说罢了,阿飘姑娘,她只是……来得太晚了啊……”

  别……别说的好像他们真的早有奸情好吗?!就算有奸情,论起先来后到那也该是跟叶重不是吗?!

  ……不对,还真不是的。

  我一定是被这姑娘把脑子搞坏了。

  莫凭栏的异常状态和那姑娘说的话都给了我过大的刺激,我觉得自己或许应当换个地方去喘口气。

  而换个地方我看到了正自忧伤的师姐。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阿飘的恋情感兴趣,而我那师姐显然就属于对旁人毫无兴趣的人——她一直在忙着惦记她自己的问题。

  “长生,你过来。”她幽幽地看着我,“我有个问题。”

  “……唔?”

  “我得去见他。”她坚定地说道,“我得去问个明白。”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然而她为什么要告诉我?

  师姐站起来,用力握住我的手:“长生,你得跟我一起去。”

  ……能当做没听见么?

  那温柔道长这两天一直在治那条倒霉催的腿,醉蛛老人那些个宠物虽毒性不弱,但万花七秀皆有人在,毒自然是没有大碍的,有大碍的一则是毒蛛这一口咬下去他腿上缺了块肉十分疼痛,二则么,我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以为问题在我师姐身上。

  我那师姐性子瞧着豪迈,实则却有些小心翼翼,原本对男人这物种总是放不下心,后来许多人同她说纯阳宫上修仙之羊……不是,修仙之士,心里头图的是个仙气,应当不会有许多凡俗的毛病,她这才定心,同这温柔山羊,嗯,温柔道长,定下了终身,只等着道长前来下聘,可惜这回一时气急,竟将那道长吓得连同她见面都不愿意,着实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功亏一篑?

  咦?这么说怎么好像有种讽刺的意味?

  见着那温柔山羊时他身上只着一身白惨惨的中衣,坐在榻边弯着腰似乎正在查验腿伤,抬头一见我那师姐进来,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我师姐于是很不高兴:“你哆嗦什么?”

  我想起鼠蝠二人倒下后这师姐温柔微笑着用剑扒拉他们伤口、边扒拉边柔声问“疼么苦么记住教训了么”的情形,也忍不住一个激灵。

  “我……”那山羊脸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挤出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我师姐板着脸,憋了良久,突然一气爆发:“你家掌门被抓你不也气得不轻么我不就是心疼我大师伯才发了一回脾气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嫌弃我?!”

  我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那道长显然也愣了良久,半晌之后叹了口气,反问道:“我几时嫌弃了你?”

  师姐睨着他道:“那你见我打什么哆嗦?”

  “因为……因为怕了你了。”道长摸了摸鼻子,脸上无奈之色仍在,却长长舒了口气,绷紧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不少,他微笑着说,“我总想着我们成亲以后的事情,方才一见到你,就先想到万一惹你不高兴可就惨了。”

  “你还肯娶我啊?”师姐的调子顿时就软了下来,“那……聘礼呢?”

  “还在返程路上,怎么好这时候就去打扰你们庄主。”道长苦笑起来,“我们掌门也还在修养——这等一辈子的大事,总不能在赶路途中草草了事,对不对?”

  师姐沉默片刻,抽了抽鼻子:“哦。”

  “你哭什么?”道长吃惊地问。

  我师姐白了他一眼:“你才哭了。”

  然后她“哼”了一声,保持着冷艳高贵的姿态跑掉了。

  那温柔道长呆了良久,忽然,就像是第一次发现我存在似的,回头问我:“你可知她在哭什么?”

  我看着这等温馨情形原本是想说点温馨话语的,然而不知是被叶重或者莫凭栏里面哪一个传染了嘴贱的毛病,开口就道:“好容易嫁出去,喜极而泣了吧。”

  说完了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不!”我慌忙道,“道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柔道长默然片刻,叹道:“算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那天夜里我睡不着,一直目光幽幽地盯着叶重(莫凭栏不在),末了叶重把正在擦拭的剑往桌上一放,抱臂冷笑:“说吧,又去哪里丢了人回来?”

  我:“……”

  我觉得这世上没人能够理解我面对叶重时内心复杂的感受。

  是不是每一个姑娘在人生当中都会遇上那么一个人,你生他的气,恼他烦他讨厌他,几乎恨不得打他,却又怎么都对付不了他?

  这么说似乎有些没良心,毕竟我这小命当初是叶重救回来的,若是没他照顾,我早不知埋骨何处了,或许我应该换个说法——是不是天底下当妹妹的,都多多少少会被当兄长的欺负,因此心里一次两次或者更多次觉得想要揍自己的兄长一顿?

  我对叶重默然半晌,哼了声:“看在你是我兄长的份儿上。”

  叶重的表情僵了僵:“你可不是我妹子。”

  瞧,他又开始可恶了。

  此番回程,大队人马并不敢向北穿山而过,实在是道路不方便的缘故,因此一路东去,直到巴陵才转北。

  一路向中原走回去,队伍里的人也越来越少,除了想要去中原“耍耍”的零散人员和一直赖着不走的唐一毛外,五毒和唐门弟子早在出蜀之前就各自散去,其余江湖朋友们也各有各忙,待到了洛道,万花众人也向西回谷去了,莫凭栏或许是因为深恨师门众人将他卖给唐一毛,不肯回谷去,于是同剩余众人一起,在洛道扎营休整一天。

  阿飘跟我抱怨:“这对狗男男,他们走了我还清净!”

  ——那日之后队伍里传出这两人要成亲的笑言,鉴于我被卖师兄的万花姑娘告知这说法的根由乃是叶重,我还真不好意思在阿飘面前替那两人辩白。

  要怎么说——“你不必多心他们没打算嫁娶这都是我那嘴贱的大师兄的错”?!

  开什么玩笑……

  许是看我沉默不语觉得没意思,阿飘又问:“这快要到洛阳了,你说李大将军怎么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似乎他打算跟着我大师伯去藏剑。

  这话还是接不得。

  我于是告诉她我要看看风景,在她对我看风景的眼光表示了一番鄙视后,我得以自行散步,脱离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洛道这地方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地方,据说许多年前李渡城繁华热闹不输巴陵,只是后来天一教作孽,竟使偌大一座城池变为死地,毒物流窜,后来红衣教又在江津村散播瘟疫,幸而阴谋被人发觉,此地又近洛阳,天策府悄悄——因此地本应是神策驻地——开过一队人马,帮着一众侠士把此地红衣教给剿灭了[1],好歹还了一方清静,只是残破的城池村庄,却很难再恢复原状。

  如今来到这里,我只觉得萧索冷寂,难以想象,这里从前又是什么样子。

  此地遭受祸患是在几年之前,那时候……我在做什么来着?

  我本来是想要想出一个准确答案的,然而就在我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不远处低声说起话来。

  “数年不到此地……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那人十分感慨地道,“听说此番南下,他们在南诏瞧见了那个小姑娘——就是那个,那个李渡城的小姑娘!”

  听起来他在同什么人对话,而他说的意思……这似乎是当初来此剿灭红衣教的天策将士之一?

  “啊……”另一个略年轻些的声音开了口,语气中带了些愤怒的腔调,“她怎么会落到南诏人手里?那些叛军对她做了什么?!”

  接着是第三个声音。

  “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叹了口气,才慢慢地道,“听他们说了之后,我还宁可自己不知道。”

  这可真是,真是个……再耳熟不过的声音。

  我有认真思考过前面两次失败的表白,总结出一个让我悲伤的结论——如果我不能够像阿飘一样胆大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那么以大狼狗的脑子,怕是永远都想不到我的心思的。

  或许这回我可以胆大一点?

  我蹲下去抠地上的土。

  那么……那么我应该怎么对他说呢?

  大狼狗好巧我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天注定你看我长得也不丑性格也不坏身材……算了……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还是让我接着失恋吧。

  我捂脸呜咽。

  “……你没事吧?”

  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对你问候,某些情况下这场景让人感动,但另外的某些情况下,却只叫人觉得惊吓。

  我“腾”地站起来连蹦带跳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

  他约莫也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接着“咦”了一声,奇道:“……叶……叶轻?”

  “大……大狼狗。”我脱口而出。

  这称呼叫他又愣了一愣。

  我才想起着称呼从前并没对他当面叫过。

  他苦笑起来:“是叶重教你这样叫的?”

  我不晓得别的女孩子怎样的,不过我这人心软,瞧见我喜欢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不好受,然而他这一问我说是或者说不是都并不能安慰到他什么,我想了想,答他:“你别伤心……他对你们大将军还要更不客气呐!”

  大狼狗脸上却苦色更浓了:“你跟从前一样……”他捂着脸说道,“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句好话。

  于是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或许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我可以去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然而此时我面对的是大狼狗,我心里头忐忑不已惴惴不安,绞尽脑汁想不出一句能说的话。

  “你们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虽然说这话的人语气古怪,但我也得承认,他真是个救星!

  我望过去,发现刚刚同大狼狗说话的那两人也走了过来,那个年轻些的军士头上戴着个红彤彤的绒球——就是猫会喜欢的那种——正一脸奇怪地看着我:“你是藏剑弟子?”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我背后的重剑上,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感叹,“啊,看着就好重……”

  而另外一个却在我抬头的瞬间脸皮一抽:“哎呀,是你。”

  这位,是十年前跳湖的小狼崽之一,如今也穿上了更高级的军甲,头上顶着两根红色的长须,瞧着比之当初不知人模狗样了多少倍。

  “是你。”我说,“好久不见。”

  他的脸皮又抽了抽。

  大狼狗许是也想起了当年那些令他纠结的往事,低下头咳嗽了一声:“叶轻,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我说,“我从前没有来过这里,想瞧瞧这里是什么样子。”

  大狼狗于是神情黯淡,又叹了口气:“当年我们来时,此地飞禽走兽无不身携剧毒,村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是爆发了瘟疫,却不知道,这全都是他们信奉的红衣教所为。”他脸上逐渐显出些愤怒的神色,“江津村、天都镇,还有枫华谷……红衣教,她们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年轻的、没见过我、不知道春江水暖狼狗跳湖这典故的小狼狗满面怒色:“最毒妇人心!”

  我瞅着他。

  他也瞅着我。

  “哎……哎呀!”他跳起来,“我不是在说你!”

  于是沉重的气氛变得古怪了起来,大狼狗和当年的小狼狗脸上都显出些许不忍直视的神色。

  鉴于对方是大狼狗的下属,我忍住了问他“想必这位小将军一定还是单身吧”的冲动:“那么,现在她们离开了洛道,却是去了哪里呢?”

  “这个难说。”大狼狗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要发表长篇的意见,然而倏地醒悟过来,“那么多年不见了,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他挠挠头,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容来,“你们这回去南诏,一切可都顺利么?来了这里,不如顺道去洛阳小住如何?南诏事了,天策府难得悠闲几天,上次你们来,也没能带你们去转转,不如这次补上了吧?”

  这倒是个很好的主意,若论我心里的想法,当然乐意跟他同去洛阳,只是这回别说我们不会去,就连他们李统领,也是要跟我们回藏剑的。

  “不……大概这回,是去不了的。”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头分外纠结——如果我没见到他,那么那些所谓失恋的悲伤就只不过是说说罢了,如今见着了他,却要拒绝去往洛阳,这滋味比没见还糟糕得多。

  我心情骤然低落。

  “啊……”大狼狗脸上于是露出几分憾色,“那可真是不巧。”

  红毛球的小狼狗突然盯着他不转眼,张口好像要说什么,而长须须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红毛球包括嘴巴鼻子在内的半张脸,用力扳着他的脑袋,把他拖走了。

  我目瞪口呆。

  大狼狗眼角跳了几跳,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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