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杜铮的故事
杜铮的父亲给他起名字,是取“铮铮铁骨”的意思,盼他将来长成一个这般好汉,却没想到,因为大统领曾经当众说“你们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大唐的好儿郎”的缘故,他那一辈前后几十个孩子,十之三四给娃取名为“铮”或者“铮”的谐音,剩下都是女娃,就那还有硬凑“姃”字的。
但杜铮入天策府之后,并没有遇到几个与自己重名的年轻人。
他们之中,不是每个都能长成,长成的孩子,也不是每个都进了天策府——他们的父母宁肯让子女去边军,甚至去务农。
这不难理解,毕竟天策府的地位一度十分尴尬:受武后打压许久,好容易李氏子重登帝位,神策却又攀上了高力士。
天策府缺少一个对皇帝而言从血统上就值得信任的人物,后来那个人物出现了,就是李大统领。
去了边军的天策子弟们只好叹惋不已。
总之,杜铮被起了外号,并不是因为有重名,而是在一群“驴蛋”“豆饼”“石头”“磨盘”里面,他这个似乎很有文化的名字——不,合,群。
他是不会对别人解释真相的,他只会说这是因为他们佩服他刀法的缘故。
等同辈其他孩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有文化的大号、不再当他不合群时,他的本名反而快被人忘掉了。
结果起大名最早的他,却是唯一常年听不到有人叫他大名的人。
——令人遗憾。
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铮铮铁骨的好汉子,李统领夸过他不负其名,肖似乃父。
夸完了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藏剑山庄,盯着神策,也盯着明教,不管这两者之中哪个有异动,速速回报,府中好做反应。
杜铮私下猜测,这并不是李统领的主意,而是朱军师的贡献居多——李统领当然有谋略,可这种埋伏好了等着抓对方的尾巴好去皇帝面前告小状的风格……
……别瞎想,他这当然不是在腹诽朱军师!这只是一种十分具有他个人特色的赞美!
“特别有钱”。
这是一直一来杜铮对藏剑山庄的浅层认识。
深层一点的大概是“看起来人傻钱多,骨子里心狠手辣”。
至于那个小姑娘,她就不太一样,她……
她……
呃,不好说。
十三四岁上的小姑娘都应该在做什么呢?
天策府的小姑娘都在习骑射、学枪法,想着上战场,外面的小姑娘,贫家的在想办法养家糊口,富家官家的,争奇斗艳,折花问……柳?
……意会,意会。
叶家的这位小姑娘呢?
她也学武,却没有天策姑娘们那股苦学的狠劲,故相对于她的许多师兄弟姐妹而言,只能算是武功平平。
不太打扮,穿着跟其他藏剑弟子一般无二的黄衫黄裙,老老实实扎着小辫儿,或者梳着髻。
长得挺可爱的,就是不太爱笑,看人的时候还有点直勾勾的。
铸剑倒是学得不错,看来是喜欢的。
厨艺……还……还好。
说话做事有时有点傻乎乎,有点,不太正常——就说跳湖那事,正常小姑娘不应该赶紧转身溜走吗?为什么她就能留下来一本正经地把场面搞那么尴尬?!还有马的事儿,还有蝙蝠的事儿,还有……
可也不能就因为这个而说她真傻,一个脑子不聪明的人,怎么能一言道破他来此的根本原因?
杜铮分析了几次,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聪明,但缺少热情,言谈举止随心所欲(谢天谢地她骨子里还是个好孩子),还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情。
……不不不他这么研究这个小姑娘并不代表他对她有什么不一般的兴趣,任谁被同一个人尴尬了那么多回,都得研究一下那个人吧?!
——所以当他发现这个小姑娘对他有热情有不一般的兴趣时,杜铮惊慌失措地想:这可还不起,还不起。
杜铮知道天策府在外是个什么名声,“十个天策九个渣,还有一个欠仇杀”——这段子他们都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杜铮自觉完全理解叶轻她大师兄对自己的仇视态度:他要是有个妹子看上了一个“欠仇杀”之辈,他也得恨那人入骨。
他在马背上唏嘘不已,庆幸自己之前毫不知情,心想:等回了洛阳,天长日久,说不定她就把今日之意忘了呢?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没有定性的时候呢!
结果叶轻没有。
上一次他装傻充愣,这一次可没这么容易,杜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给自己编故事找借口,希望能在叶轻开口之前用婉转不伤人的方式告诉她他们是不可能的。
想到后半夜突然灵光一闪:谁说叶轻是为他来的了?
杜铮瞪着房顶,觉得这份自作多情真是可笑至极。
他长舒一口气,安然闭眼。
旁边幽幽响起一个难掩困意的声音:“……你总算翻腾完了……”
杜铮吓得差点跳起来。
同舍的另一人也幽幽道:“这眼珠子发光发得跟狸猫似的,我还以为咱舍闹鬼。”
“什么遇鬼,分明是害了相思病。”第三个人拖着长腔感慨道,“先前那个盯着他光膀子看了老半天的藏剑小娘子,昨儿来了啊……”
他们默契地沉默了一瞬,又默契地开口:“唷——”
杜铮恼羞成怒:“都睡觉!睡觉!再啰嗦明天挨个单挑!”
第二天他把每个人都暴揍了一顿,才终于觉得心平气和。
什么相思病?他是在想方设法避免“欠仇杀”!
通过殴打同袍而放松下来的心情在见到叶轻的那一瞬间绷紧,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已经成型的长篇借口,心情沉重地带偏话题,把那群没心肝的玩意儿赶走。
一路上杜铮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他从未知道情爱滋味,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喜欢,这姑娘便真心实意,坚持了好几年。
这种感觉……很复杂。
要说他对叶轻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假的,可要说他有多喜欢这姑娘,似乎……也没有?最要紧的是,他实在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适合恋情的身份。
“十个天策九个渣,还有一个欠仇杀。”
他们当然不是有意当什么人渣的!可是……
叶轻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杜铮心里咯噔一声。
“来了!”他想。
他把自己准备了大半晚上的故事讲了出来。
不全都是实话。
杜铮的父亲命丧沙场并不全是战争本身的过错——天策府要面对的从来不只是身前的敌人,身后的暗箭才是真正难防的危险,起初是神策,如今又有了狼牙军。
有父亲的前车之鉴,杜铮很难有信心在这种前后夹击之下活到耄耋之龄再死。而到了那一天,到了他死在沙场上的那一天,他的妻子会怎样呢?
如果她不够爱他,或许会一走了之,会改嫁,会过上比曾经更好的日子。
叶轻的坚持却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她顽强、坚毅、了不起,尽了一切力量,使得父亲的缺席未能真正伤害到杜铮一分一毫。
可一道死讯就轻易就击垮了这个顽强的女人。
她并非困苦而死——她自尽了。
如果一定要与某个女人成家,杜铮想,他或许更希望选择一个,不那么把他放在心上的人。
他绞尽脑汁地讲故事,说完了自己是多么担忧留下一个困苦无依的寡妇,才想起叶轻绝不会“后半生困苦无依”,又慌忙找补,找补完了偷觑叶轻一眼,盼她露出泄气的脸色。
她却问:“那……你要是喜欢了谁,可怎么办呢?”
杜铮心里又一阵难以克制的乱扑通。
是啊,那可怎么办呢?
就连他都没想过,“那可怎么办”呢。
这天晚上他同舍的弟兄又没睡好,因为杜铮唉声叹气辗转反侧。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他左手那位说。
右手边那位紧随其后:“你被人家甩了?”
远处的那个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终于能睡好觉了。”
被个妹子诚心喜欢许多年,却只得到一个“造成弟兄们失眠”的结果,杜铮一时心绪复杂。
第二天四个人齐齐被罚校场高台扎马步——他们半夜互殴,吓醒了左邻右舍,以及左邻右舍的左邻右舍,依次类推,最终毫无意外地,惊动了朱军师。
杜铮因为身为罪魁祸首得到了额外奖赏,两手平举,上面架着他的枪。
“何……苦……来……哉……”他左手边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儿。
“不……就……是……失……恋……嘛……”右边的有样学样。
“大……丈……夫……何……患……无……妻……”隔得远的那个说道。
他为了能表述清晰蹦字儿的动静太大,被一旁监刑的朱军师听了个清楚,朱军师笑笑,没叱骂谁,轻飘飘让他们一人多扎一个时辰。
杜铮:“……”
杜铮知道自己再也遇不到比叶轻更好的人了,或者说,这世上必不会有比叶轻更喜欢他的妹子了,她这喜欢来得着实没头没脑毫无道理,毕竟,说到底,他们连熟识都还远远谈不上。
先前,“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这么喜欢”的感觉就像一把利剑,把杜铮一剑穿心,如今,“他拒绝了这个人”的念头却是一把钝刀,在他心肝里头翻搅个不停。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没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选了一条孤独难行的路,有什么必要,把这个本可以一世无忧的妹子也拖上这条路呢?
自觉苦情了一把的杜铮马上意识到自己苦情得太早。
他很快就被来自全天策府上至李大统领下至新兵蛋子的同情给淹没了。
“刀啊……大丈夫何患无妻……”
“活该,俺追俺婆娘的时候一个月见一面都挨骂,你好几年连信都没有一封,嘿……”
“别愁,别愁啦,你啊,这是命——命里带蠢,注定无妻啊!”
“刀啊,这命吧,不能不信,也不能太信,你啊……唉……”
谆谆的谆谆,深沉的深沉,诸如此类,一言难尽。
杜铮:“……”
他略微理解了比如“欠仇杀”这种段子的来源。
——都他妈天策府这群单身狗自相残杀出来的!
唯一可喜的是天策府一年到头除了任务就是训练和加训还有加训加训以及加训,这让他一口老血不知该不该吐的谣言慢慢的也就消停了。
他甚至都把它忘了。
整件事,从被叶轻喜欢着,到他拒绝了她,再到那些可笑的谣言。
杜铮可以自信而潇洒地说,这一切,他都未曾萦怀。
对,他可以这么说——在他左手边那位兄弟捂着新兵的嘴把人拖走之前。
洛道荒原枯树,累累白骨,他站在那个看得出来至今不能放弃喜欢他的妹子身边,心潮涌动,不知何言。
当年那份童稚青涩的喜欢,十几年过去,让他实在难以装作瞧不见了。
可是到底为什么?他相貌平平身世飘零,跟藏剑山庄比起来那几金积蓄也根本不够看,年纪白长她许多岁,却也不过是天策府一普通校官……对了,他们还有一场那么尴尬的初见!
从头到脚,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她的这份心情就像,就像……
就像有人初学一招枪法时,谁都不会把这招当回事,但倘若这人日日夜夜反复磨炼,十几年后,这一招便是再怎么普通,也该变成让人不敢小觑的杀招了。
又好像,是有人突然把山一样的奇珍异宝摆在你面前,不说缘故,不求回报,只是战战兢兢,生怕你不肯收下。
杜铮面对这样的杀招,这样的珍宝,何止不敢小觑,还满心扑通完了又扑通,连大气也不敢乱喘一口。
时隔多年,同舍的弟兄们再次体验了由杜铮导致的“睡不好”。
……主要是宿醉,其次才是杜铮的唏嘘。
右手边那兄弟终于忍无可忍,一边作呕一边把“从前被他们以为失恋因而得到了许多同情、如今看来似乎其实是他甩了妹子、当了人渣被大舅子报复竟然还牵连弟兄们”的杜铮赶出门去:“你滚……”
搞得好像千杯不醉是他的罪过一样。
杜铮试图辩护,却只惹得左边那位也挣扎起来向他丢了一个枕头,而第三个受害人半躺在桌子底下,虚弱地喃喃:“滚滚滚滚滚……”
他被三个站都站不稳的醉鬼关在了门外,想要破门而入,忽觉不对,回头一看,李大统领站在不远处,瞅着他的眼神十分之复杂。
当众扎马步的的记忆咣当砸在心上,杜铮故作镇定,冷静地向李大统领行礼,假装自己只是出来走走。
如果不是这次被赶出来,杜铮会很快把这次见面抛在脑后,拼酒的事儿偶尔提起也只是为了嘲笑那三个损友,若将来有缘能与叶轻再见时,他会又一次震撼于叶轻的坚持,或许到那时候,她的一个眼神,就能击溃他的固执。
但凡是个男人,面对真挚纯诚喜欢自己十几年的妹子多少都会有几分动容,那个妹子还恰好又聪明,又好看,还有一副好心肠。
他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会心动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
看到叶重独自喝闷酒的一瞬间,灵光一闪,一个奇特的念头攫住了杜铮的心神。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被针对的真相:这跟天策府的老笑话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那个秀坊姑娘说的“你可别想玩弄我们阿轻的心意,有人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呢”,也并不是他起初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叶轻喜欢着他,她也一直被某人更为隐蔽和沉重地爱着,只是她从没发觉而已——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震撼,甚至超过了叶轻对他持续十几年的恋慕。
旧日记忆袭上心头,他无意识地晃动着手里的酒坛,震惊非常,困惑于男女之间的情意为何能这般复杂:柔软,婉转,坚韧,沉重……而这般情意,又为何会带来毁灭性的结局。
他趁着那股子震撼问叶重:“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总让她误会你?起初你让她以为你们血缘相系,后来又叫她以为你瞧上了别人,我说你到底哪里不对?还是你觉得跟自己较劲有意思?”
叶重低着头,眼神涣散,显然是醉得不轻:“关你什么事?”
“我也喜欢她。”杜铮脱口而出,“你要是不肯说,我就真的……”叶重眼皮也不掀,伸手就去摸剑,杜铮自知失言,连忙投降,“我不过激你一句——是我冒失!对不住!”
叶重皱着眉头,似乎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这话的意思解析完毕,但他没松开剑,反倒益发杀气腾腾起来:“你当……这是个玩笑吗?”他喘口气,望着杜铮,醉眼朦胧,“你敢,当这是玩笑吗?!”
杜铮哑然,他还真不敢。
叶重约莫也看出了他的答案,松懈了下来:“你若是……谁若是敢……”
“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诉她?”杜铮尴尬道,“总不至于是因为,呃,我……”
叶重抬手蒙住了眼睛,露出了醉酒者特有的、哭笑难辨的怪异表情:“……我们不一样……”
杜铮彻夜未眠。
他终未能理解叶重和叶轻各自的顽固,但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与叶重的那份珍重小心相比,他那种与旁人无异的心动、可有可无的好感,算得上什么?
……算不上什么。
一直以来是他太过自以为是,竟然只把叶轻的心意当做一件难以应付的、送上门来的奇珍,现在想来,他或许根本配不上叶轻那份痴情。
长到而立之年,杜铮还从未如这一刻般诚惶诚恐过:他对你爱愈性命,而我何德何能,竟然蒙蔽了你的眼睛?
叶重再次去往南诏时,莫凭栏作为他师父颜真卿的联络人恰正跟在杜铮身边,叶轻鼓起勇气寄来的书信,杜铮还没来得及诧异“叶轻为什么会给他寄信”,就先落在了收信十分顺手的莫凭栏手里。
长歌门碧波如镜,莫凭栏拿着信,头也不抬,语气平平道:“蠢货。”
杜铮觉得这应该是在骂自己——他敢发誓,莫凭栏盯着的是他水里的倒影。
几日相处,杜铮已经从头到脚每一根寒毛都明白这位书圣弟子嘴上不饶人的道理,恰他又是叶轻的好友,自洛道相逢后一直对叶轻有几分心虚的杜铮也只好白挨了这句骂。
莫凭栏一边看信一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你到底怎么想的……算了我不想听。”
杜铮:“……”
他是怎么想的?
他想他不应该这样下去了,不应该再继续装作一个坚毅冷酷的石头人,同时却又暗自放纵着沾沾自喜。
当断则断,他应该做得像个真正的战士。
等杜铮回过神来,莫凭栏已经挑高了眉毛,随时准备开腔了。
杜铮连忙接过快要戳在自己脸上的那封信,尴尬一笑。
“记得回信。”莫凭栏语气微妙道。
杜铮:“……”
刚刚发誓要离她远点,她就要他的回信,这转折来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他吞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还真是写给他的。
那个坚持喜欢他十几年却一直忍着没说的妹子,在信里同他打听南诏的战局,而她所以打听,是因为那个暗暗喜欢了她不知多少年的人,独自跑到南诏去了。
杜铮:“……”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她是那一团乱麻的中心,却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没搞清状况的人。
杜铮十分慎重地写了回信,给叶轻讲了如今南诏的情形,双方战力的对比等等,总之就是一句话:形势不错,死不了。
叶轻很快来了下一封信,再下一封,又下一封。
杜铮从起初的忐忑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一直到有一天他错开了应该是莫凭栏收的那封信,顺口问莫凭栏:“你要怎么回?”
莫凭栏尚未开口,他自己忽然惊觉,这些书信不知不觉间,竟已让他忘了“离她远点”的誓言。
而她在他心中,也逐渐从那个羞怯隐忍的影子,变成一个拥有真实的、鲜活的形象的、有趣的……呃……呃,朋,朋友?
……这事还真是不管他怎么想都尴尬得要命,所幸叶轻不知实情,这份尴尬只限于他。
他们在书信之中交谈日益流畅,所言者也不再限于南诏,战事了局之后,他们依然有可谈论之事。
他于是知道了叶轻离开藏剑山庄在外游历,却没想到,追查那明教情报时,一时心有所感,竟然抬头便瞧见了她。
随着书信淡去的暧昧情怀忽然复苏,杜铮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千万稳住。
那名为赫连的明教弟子装疯卖傻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地步,杜铮却暗自感谢他的捣乱,暧昧的气氛被打破了,他沉着冷静地上前,应对情况,解决问题,觉得比起开元二十八年的拍马逃窜,自己实在是长进良多。
赫连走了,他该当与叶轻道别,然后潇洒上马回府,再与她书信联系,仅仅作为朋友的身份,说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劝她在外要小心注意……
做好的计划全都被马蹄声打破,杜铮想起府中有关他感情问题的最新流言,刹那间,毛骨悚然。
“他不知何故把人妹子甩了,又后悔得不得了,正在竭力讨好,妄图挽回。”
女将们还多一句:“真是个渣男。”
杜铮:“……”
不是,这到底要他怎么样啊?!
他整个人如在阵前般紧绷,盯着来人,万没想到叶轻竟然轻声问道:“这是你的心上人?”
等等,这又是从何说起?他错过了什么?为什么他在叶轻那里竟然多出一个“心上人”?!
一边是府中单身狗们传出来的自以为是的谣言,一边是叶轻不知由来但显然深信不疑的脑补,杜铮遭遇两面夹击,简直用尽了前半辈子积攒的智慧和果决才勉强支走了其中一个——她走之前还特别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今日之后流言将要传成什么样了——“那家伙假公济私趁任务去私会人家妹子,怕府中的人说他坏话,见到府中的人就赶走呢!”
他为自己的想象一声悲叹。
叹完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着被叶轻误以为是他心上人的妹子的背影悲叹,这有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误会。
他暗自紧张了片刻,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紧张。
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无论叶轻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这种误会,如果她能因他“另有所恋”而放下心事,这对他们而言,不都是好事吗?
杜铮心情怪异地翻身上马,沉吟良久,终还是对叶轻安危的不放心压过了那几分复杂情绪,低头对叶轻说:“这几日洛阳许是不太平,你要么赶紧回藏剑去,要么待在住处,尽量别离开,等这一阵过去,风平浪静了,再行走江湖不迟。”
说罢一面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冷硬,一面又觉得这样或许更好,挣扎片刻,补了一句:“你不必心急,想来不会很久。”
怎么可能不会很久?
杜铮第一次展开来自叶重的信件,毫不意外地发现这封信有关叶轻。
杜铮苦笑着看那封信件,一个的焦灼狂躁的叶重如在眼前。
她如今已经离开洛阳,远离危局,叶重却犹自不放心,恨不得能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才好,他想到喝闷酒时悲喜难言的叶重,想到他看自己的凶狠眼神,想到他去往南诏数年间生死几遭,归来后才终于对他与叶轻之间的关系看开了几分。
这份情意,何止思恋关怀而已?
又过数月,他站在烈火灼烧的战场,遥见她策马而来的身影,只当这是幻觉。
自知濒死,心神也敢放肆,生死之际瞧见的是她的幻影,他想或许自己也早就动心,只是迷茫而胆怯才不肯承认。
倘若此战能胜,倘若能活下来……他第一件事,便是策马直奔藏剑,问她开元二十八年的话如今可还能成真,问她还肯不肯嫁给他!
结果,他活了下来,此战却远不能说胜,而那时的叶轻,并不是幻影。
叶重回了藏剑,她也并没有跟随而去。
看到叶轻走进医帐,若非躺在病床不得动弹,杜铮可以肯定自己掩饰不住那一瞬间沸腾翻涌的情绪。
她对他,又何止是心悦恋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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