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章老汉
微微这日醒来，已经是亥时，天却还是一片灰蒙蒙，仿佛此刻正是黎明。黑夜越来越长，太阳像是越来越懒惰，每日都只是匆匆一现，就落下了。
长庚告诉她，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奇怪。一入深秋，白日便成了稀罕物，暖洋洋的阳光愈发稀少。若是在过一段时间，就是彻底，没日没夜的黑暗了。
她收留的那只小狗她起名为小虎，它此时也不在屋子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点起一盏灯，端着烛灯走出门。
一开门，小虎就从门缝里钻进来，在她脚下摇尾巴。
她一跳一跳的走出门，尽量不被小虎绊倒，走进院子，却见院子里也亮着一盏灯火，长庚正坐在石凳上，借着灯光，看着不知什么书。
“长庚，你今日怎么有空在家里？”微微有些惊讶。
“是，我今日有空，一整天都在家里。”长庚的声音很平静。
“饿了么？去喝碗粥吧。”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小碗白粥。那粥在昏黄的灯光下，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微微觉得他这日很奇怪，突然变得温柔了好多，搞得她都不适应了。
她想问点什么，却还是忍住了，默默端起粥来喝。
那粥软糯香浓，微微想，这是他亲自做的么？瓷勺子与碗碰撞，发出金珠落玉盘般的响声。她喝着喝着，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喝完粥的时候，天也蒙蒙亮了。晨曦从天边悄无声息地流进小院。
她原来是一个话很多的女孩儿，但是和他在一起，他总是如此安静，她不知何时，也接受了这静谧的世界。
这个美好而幽静的早晨，她不忍心打破。
“你……”长庚放下那本书，看见她沐浴在阳光下如花般的脸庞。
“我记得你之前说，想要去南郊的锦阳湖。”长庚突然说道，“你可有去吗？”
“你要我自己走去玩，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去。就一直没去喽。”微微嘟囔着。
“那今日我陪你去。好吗？”
“真的吗？”微微的心雀跃起来，“你今日怎么突然这么好脾气了。”
长庚没有回答。
该怎么回答呢？他也不知道。明明还有很多事要做，明明三月之期已寥寥无几天光景。他不得不回去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那样的生活，可是如今，他突然生出了浓浓的不舍来。
他眨眨眼，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就当是给你每晚那汤的回报。”
“算你有点良心。”
微微回到屋子里，将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扎起来。小虎平日里总爱跟着她，现在也坐在她脚下，歪着脑袋看她。
“你想出去玩么？肯定想吧。那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好了。”微微抱起小虎，走出屋子。
她走出屋子的时候，长庚已经在马上，笔直的身姿，等着她。
长庚看见她又抱着那小野狼，也不说什么，只是一手接过小虎，小心地抱在怀里，同时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来上马。”
微微有些征住了，她盯着那只修长洁白的手，看见他的指甲像粉红色的贝壳一般透亮。那只手停在空中等了许久，有些疑惑地晃了一晃。
微微伸出手，那人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稳稳地拉上马。
马很高大，她坐着，却很踏实，背后有一个坚实的身躯护着，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可以感觉到那人的体温，她甚至可以听到砰砰的心跳。
“驾——”
他用力一拉缰绳，马儿就听话地跑起来。他有意骑得很慢，让马儿少一点颠簸。
这条静谧的小路上，没有别人，没有喧闹，只有清脆的马蹄声，踩在落叶上，微微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
天已全亮了。偶尔有微风吹过，秋日的落叶便像蝴蝶般飘落，满天都是金黄的落叶纷飞，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此时的一切，就像是一个金色的梦。
小虎兴奋极了，它在微微怀里，把头长长的探出来，像是一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
“小虎，你真是狗生达到了巅峰。有哪只野狗能有机会骑着马看风景呢。”微微摸着它的黑毛，感叹道。
他们沿着夜宏宫外长长的暗红色宫墙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原，锦阳湖就像一块儿蓝宝石，镶嵌在绿原野上。
长庚将马拴在湖边的树干上，两人慢慢往湖边走去。
湖边有大片的野草，此时皆已成了枯黄色，只有那洁白的雏菊，像满天星光一样，正开得灿烂。
微微躺在草地上，想用手捕捉那宝贵的阳光。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长裙，躺在地上，就像一朵纯洁的雏菊。秋季的凉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
长庚站在一旁，看着她，竟然有些出神。
她的眼睛乌黑发亮，他知道，那是世间最单纯的眼神，里面纯净透亮，没有一丝记忆沉积的瑕疵。这个忘记一切，无忧无虑的女子，他不知道她的过往是怎样惨痛不堪，但只愿今后，她永远像今天这样单纯快乐。
不要像他一样……
“刘长庚！你发什么呆啊，快来一起挖土！”远处的一声大喊唤醒了他的思绪。
“什么？”他没太听明白。
“挖土啊，这可是个活泥巴的好天气！”微微想都没想，脑子里就蹦出这句话，她眨眨眼，觉得这话听起来很熟悉。
长庚早就习惯了她的古怪想法，他拿起一根树枝，在河岸边找一块空地，挖出一小堆黄土。
微微在河里拢起一捧水，浇在干燥的松土上，用木棍搅啊搅，活成一地稀泥。
长庚看她挽起袖子，像个熟练的揉面师傅，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玩法。
“你玩乐的花样可真多。”他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我全当这是赞美喽。”微微回答。
“捏点什么好呢……”微微手上糊着一坨泥巴，认真思考着。
“啊！我来捏一个长庚吧！”
刘长庚拔腿就走。
她一个箭步，用满是泥巴的手拽住他的衣角。讲他拖过来，面对着她。
“你要是跑，我就把这一大坨泥都扣在你身上。”微微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
长庚很不自在地坐在原地。
微微捏的很投入，她甚至都没有过多的看长庚，他的五官，他挺拔的姿态她已偷偷看了无数遍，早已刻在她脑中。她用细细的树枝在深棕色的圆球上小心翼翼地刻画着，他眼睛，嘴巴，眉毛……就都流畅地浮现出来。
长庚看到那负手而立的自己的身影的一刻，也有些吃惊。他的确没想到，她竟然雕得那样好。她的手纤细柔弱，却轻巧玲玲，妙笔生辉。
微微也没想到，最后的效果这样好。她捧着那泥塑，小心地放在阳光下，等一两个时辰，水晒干了，便算完成了。
微微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声音不大，长庚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早上只喝了一碗粥，此时倒是又饿了。
“湖对岸有饭馆，我们坐船过去吧。”他往湖边的渡船老汉那里走去。
微微抱起小虎，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老汉衣着破旧，却懒洋洋躺在船上，对上门来的生意毫不在乎，他掀开眼皮，伸出五个指头，“五文钱。”
长庚掏出一块碎银，放在他伸出的手上。
那老汉一颠那重量，一挑眉。
“找不开，不渡。”
“不用找。”
“那也不渡。五文就是五文。”
“那先欠着，到了对岸，我们换了零钱，再给你。”
“也行。上来吧。”老汉坐起身子，佝偻着腰，慢慢拿起他那根长长的竹竿。
这竹筏极简陋，十几片竹子捆起来做底，上面搭一个枯草编成的半圆形斗篷，可供遮风挡雨。
湖水绿如翡翠，平静得又像一面宝镜。他们在湖面上划行，就像行走在冰面上一样轻盈。
微微见这位老汉十分硬气，多拿钱也不要，很好奇地问，“老伯，多拿钱的生意，都不做吗？”
“钱多于我何益？”老汉悠悠的乘着船，随口说道。
“有钱可以让你过得好一点。”
“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至少可以让你吃饱饭。”微微看他枯瘦如柴，忍不住说道。
“五文钱足够我填饱肚子。”
“那你也得养活你的家人呀。”
“我早已孑然一身，无人需我照顾。”
“你没有过子女吗？”
“……我曾有个小孙子。”
“可是被朝廷征兵掳走了？”长庚看着他的年龄，猜测道。
“八年了，再没了音信。”
“我儿子当年，就是被征兵去了，再没回来过。她娘见没了丈夫，又嫌弃他是个哑巴，就跑了。留下我撑船，给他拉扯到十三岁。如今孙子又没了，我还有什么盼头呢？”
“我每日就以这孤船为家，漂泊在湖上。只想着，若是有一日我孙子回来了，不至于找不见……”
他撑着竿子，头高高仰起，又不禁唱起那首曾经交给孙子的歌谣：
“划桨的人，生在水上，河神保佑，日子红火……”
长庚背着手，站在船头，他的心中往事与当下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他轻轻叹一声，不知是为这老汉，还是为自己。
(https://www.uuubqg.cc/89055_89055794/4195863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