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小哑巴
六年后。
“长庚，回来了？”
“怎么又背着柴草啊，你爹真是的，总让你干这种活，哪像个当爹的。”
芸儿翻夫君一个白眼，接过小男孩背上的柴草，赶忙给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尘。
“冤枉啊，那可是这小子自己愿意的，我可没逼他。”
长庚只摸着脑袋笑一笑，显出个浅浅的酒窝。
他在同岁的孩子里算很瘦的那个，却不让人觉得羸弱，反而很有精神。一双黑曜石般发亮的眼睛，红润饱满的嘴唇在白净的脸上十分协调，让人一看到他，就难以移开目光。
可是，也许是天生的残疾，他打小就不能发出声音，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说话，就是发不出一个声音。于是从小村里的孩子都叫他小哑巴。
他一开始很不高兴，有比他大些的村里的小霸王一边抢走娘亲做给他的布书袋，一边不停地叫他小哑巴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结果被打得流了鼻血，满身狼狈。
“嘿，你还还手？光会读书的哑巴呆子！凭什么就你在学堂里不被那老头打，了不起啊你。臭老头，偏偏打我，我也打你的宝贝学生！”
他还记得那时那个黝黑粗壮的大男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时说的话。
那回要不是爹爹及时赶到，他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爹爹拿着扫把，想教训一下那几个小混蛋，长庚却拉着他，摇摇头。
他不想让爹爹帮他撑腰。
他拿起纸和笔，写下几个整齐的字。
“爹爹，我想学武功。”
“傻孩子，咱们这小村子里，哪有人教你武功呢？”
“长庚，你以后再遇见那些小混蛋，不要理他们，保护好自己。”
长庚点点头。
……
日子就这样寻常的过着。
学堂里的那个教书先生是个老书生，考了一辈子也没能当上芝麻大的官儿，如今垂垂老矣，只能跑回村子里教村里的小孩子。
他上课时总是摇着头，把书上的字一字不落地、慢慢吞吞地念出来，听得满屋子的小孩昏昏欲睡。他是这个村子里的第一位教书先生，在他之前，孩子们从来没有要上学的打算，可是村里的大人们也知道‘’读书可以出人头地‘’的道理，于是也都凑合着每日让孩子们上一会儿学。
长庚在上课的时候虽然不瞌睡，却也觉得老先生的课无聊透顶，于是总偷偷捧着闲书看——大约是老眼昏花的原因吧，老先生从来没有发现过。
这日长庚回到家，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果然，爹爹又在给他捯饬治嗓子的药了。
“长庚长庚，你回来的正好，我今儿早上看医书，又发现一个绝好的方子！马上就熬好了，这次保准管用。”
长庚默默叹一口气，准备迎接爹爹的新成品。
这些年，他已经不知喝了多少药，试了几十种方子，有的毫无效果，有的让他连着拉肚子，有的药苦得他一天吃不下饭。
经过这么多回折腾，长庚早已习惯了，站在一旁老老实实等着。
“来来来。”刘少卿端来一碗乌黑翻白沫儿的汤药，“这可是我跑遍了山头采药，又熬了一下午的。”
长庚端着碗，豪迈地大口灌下去，一口气闷完了整碗药。
“好儿子！喝药就该这样，真爷们儿。你娘之前叫你喝一小口就啃一截甘蔗，婆婆妈妈的，你可不能听她的。”刘少卿突然转头看看屋内熟睡的妻子，放低了声音，“这话千万别告诉你娘啊。”
长庚笑着点点头，露出一副铁哥们儿般仗义的表情。
“好儿子！”少卿拍拍儿子的小肩膀。
他忽的严肃下了神情，小声对长庚说:“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长庚点头，立刻指了指西边山的腹地方向。
……
长庚和父亲一起，悄悄来到那座墓碑前。
他悄无声息地跪下，静静地看着那块无字的木碑。
父亲告诉他，这底下躺着他的哥哥阿回。阿回哥哥是因为他的家人而死的，我们要永远记得他。今天是阿回哥哥的生日，长庚想，要是他还在就好了，哥哥一定不会因为他不能说话就不和他玩，看不起他。他还想，哥哥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长庚心里总有疑惑，为什么爹爹从来没有在娘面前提起过哥哥，但是爹爹没有回答，只说千万不能在娘面前提起这件事，他也就再没有问过。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长庚每天下午都要喝一碗很苦很苦的药，爹爹说，一个月之后，保准见效。
前天夜里又下了大雨，还罕见的吼了雷，长庚对于雷电这些东西，向来是不怕的，可娘睡在一旁，却突然浑身发抖，虽在睡梦中，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什么。
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形，每到这时，爹爹就会让他去偏房将就一晚，长庚从来不会多问，总是乖乖的听话。
来到黑漆漆阴冷冷的偏房，一轮明月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长庚呆呆地望着窗外，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娘亲的呼喊，总会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难忘的夜晚。
那也是一个雷雨天，他躺在娘的怀里睡着了，却恍然间听到一声惊呼，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他费力地睁开眼，便看见娘亲那平日里温和慈爱的面容此刻堆满了愤怒与狂躁。
“我掐死你！是你抢走了我儿子！”
爹爹费力地拉开她的手，她却像着了魔似的猛扑过来。父亲用力把他推出门外，示意他赶紧往外跑。
他跑出门，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漫无目的地在大山里游荡。他忘不了半夜山林里渗人的狼嚎，时而一道巨雷从黑夜里劈出来，他躲在一个山洞里，点起火堆，在惊恐与不安中度过了一夜。
那时的他只有四岁，他看着从火堆中跳跃出的星火，湿润了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偏偏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有些事情，他不是没办法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
长庚就着月光，慢慢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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