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十三
是的，的确快要融化了，阿烈觉得，他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大海，稍不注意便会沉溺其中。熟悉陌生，怅然若失。
河烬替她擦了擦嘴角，仿若时光回溯，光阴逆转。
曾几何时……
阿烈额头上的红色宝石实在亮眼，河烬手指将要触碰之际，悬崖勒马，收了回来。
“很漂亮。”
阿烈下意识地接话：“我师父给的，戴了好些年了。”
许多的记忆碎片在一瞬间涌上脑海，玄衣青年试探着问：“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
阿烈皱了皱眉，完全没有听明白：“什么？”
额心的红钿闪耀熠熠的光泽，映衬她一张俏脸更加娇艳。
河烬自嘲一声，望着生有冷辉的明月，有种真相大白的感觉。冷风来袭，火焰逐渐微弱，他摆了摆手：“你走吧。”
阿烈觉得更奇怪了，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喜怒无常嘛！
藕色劲装的女子走远了，他这才抱起脑袋，一双眼眸重新变为赤红，几是嘶吼：“为什么啊——”
一百多年了，都一百多年了。
青榆洲，落桑城，浮屠馆。
半夜骤然刮起狂风，城里大姑娘小媳妇儿收衣服来不及，少年被惊雷吓醒，窗牗摇摇欲坠，连忙起身去关窗。
疯了疯了，才停雨没多久又来这么一遭，落桑城到底是招惹哪路妖邪了。
碧衣姑娘抱着孩子坐在圆桌前，手掌掌心生出藤蔓，藤蔓交错生长，一点点灵汇入孩子的额间，生出柔和美丽的光。
房门被粗暴破开，光芒迅速收敛。
玄衣青年周遭黑气缭绕，赤红的双目似乎要流出鲜血，煞气逼人，汹涌出浓浓的杀意。
河烬步步紧逼，厉声质问：“为什么？”
碧衣姑娘淡定如常，懒懒斜睨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为什么她会被人下了封印，把一切都忘了，我那么努力，拼尽半生修为让她重新孕育，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帮赤央？”
河烬周遭的黑气凛然，几乎是要化作利爪把她撕得粉碎。碧衣姑娘身上光芒大盛，硬生生把卷地的黑气压了下去，河烬渐渐平静，脸色无比落寞。
“我做的是生意，要的是买卖，客人也不止你一个。”碧衣姑娘轻轻拍着孩子，起身把他放入摇篮，“故纵然周旋在你们每个人之间，也是我应为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恼怒。”
河烬强压下内心的怒火，颤声着问：“她额间的石头……”
“那是赤央的莲子。”她轻笑，“赤红莲的莲子，敛日月之灵，赤央把它取下一直戴在别人身上，生生敛去她所有的记忆，这么多年一直靠着杀妖捕灵苟延残喘地活着。”河烬震惊，她又淡淡地续道，“人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付出的不比你少。
“起码，她拿了莲瓣与我交换。”
随后，黑气包裹，消失不见。
河烬突然觉得很颓废，又或者是被欺骗了很多年，猛然间看清她的真面目，所有的一切，在最开始不过是一场交易，而他却忘了交易的道理，只有买卖，无关牵扯其他。
碧衣姑娘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非人非神非妖非魔……她不过是个怪物。
所以才超出了六界，随遇而安地活着。
少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我，我只是来看看老板娘有没有被吓着，这场面，这阵仗，行势，真的行势。
原来这个家伙这么厉害，那这么说来那天抽我动的手真的算轻的了。
他正要离开，耳畔传来碧衣姑娘清冷的音色：“进来。”
这也能被发现？老板娘这感知力，真的是……可怕，太可怕了。
少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心虚地望了她一眼，碧衣姑娘一切如常，情绪跟往常一样，没有半分波动。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碧衣姑娘瞧了他一眼，坐上床榻：“听见什么了？”
……什么都听见了。少年一想，话说得太直白，这样不好。他先前看见了和尚，又联想到阿烈，惊恐地想，那阿烈，不会就是黎沙的转世吧？虽说他孤陋寡闻，转世之说有只有话本子里这样讲，并没有人求证，不过，看老板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架势，那还真的说不准。
“花和尚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是阿烈，阿烈就是黎沙，但赤央不愿让他找到，所以急急忙忙地把她带走了？”
“黎沙？”碧衣姑娘蔑笑，“一百多年前就死透了。”
少年大惊失色。
对，死透了，连渣都没剩下一点。
她不过是不喜欢赤央，同她没有半点交情，不过，她有很重要的东西在赤央身上，赤央不愿给，她想，她总要一点点地讨回来。
赤央，河烬，无量，阿烈，这四个人，都会求她的吧。
交易，都是一场交易，心甘情愿，逼不得已。
她看着睡熟的婴儿，眼神格外温柔。
阿烈找到赤央的时候，她正在同人缠斗，恰逢正午，苍穹顶上的一轮烈日火辣辣地晒，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烤化。
那人同她周旋，一阵飞沙走石，看得她眼花缭乱，两人都穿的是大红衣裳，剑拔弩张，仿佛都成了光影，在对方的身边一掠而过，这速度实在是太快，错目不及金光红芒在一起交缠，气浪冲天，场面太过震撼，兵器碰撞的声音响彻云霄。
阿烈被黄沙吹得睁不开眼睛，大抵确定那不是妖怪，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妖怪让师父这样束手无策，金光所到之处尽是祥和气息，似乎，是佛。两团煞气冲撞，她现在只想躲得越远越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反正这么大阵仗的架不是她能干涉的。
她一手挡着风沙，慢慢地移动，碰撞声突然结束，两人皆是默了默。阿烈从眼睛挤出一条缝，打，打完了？
“黎沙！”
“阿烈！”
一男一女齐齐出声，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两团红影一前一后地来了在她身边，阿烈完全蒙掉，只看见眼前突然冒出来了个穿红□□的和尚，和尚还没有开口说话，她师父就拖着一把剑从天而降砍了下来，和尚反应极其迅速，第一把她护在身后，转身空手接住了那剑，这剑名曰星光，十分的锋利，即使是被莫名其妙的和尚挡在身后，阿烈还是可以感觉得到那浓重的剑气，泛着冰冷的杀意。
和尚戴着的一大串佛珠脱落，浮在虚空，散发金光朝赤央飞了过去。和尚趁机脱了身，反手抓住阿烈的手腕，阿烈一呆，再睁眼时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山清水秀，漫山遍野的梨花树，洁白的花朵跳跃枝头。
什么跟什么啊！我才跑出来！
“黎沙……”
阿烈转头，正对和尚的胸膛，扑面而来一股阳刚之气，以及，祥瑞。
阿烈目瞪口呆，怔怔地往后退，视线所不能触及之处，然后堪堪掉进了一条小溪里。
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
眼看着阿烈被别人带走，赤央又气又恼，挥剑的速度飙升，落下一处又一处的残影，不断与那佛珠碰撞，却怎么也脱不开身。
赤央落地，单膝跪在地上，撑着一把剑，大口大口地喘息。
和尚，该死的和尚！
脚步踩过枯枝，听到声响，赤央抬头，一双墨色云根靴，那人墨发飞扬，配一支紫金钗。
“阿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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