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昔我往矣,君子如兰(一)
大梁太傅季岩,父母早逝,自幼受教祖父季太师膝下,温文玉质,才德兼备。京中世家多有招婿之意,却尽遭婉拒。
季岩奉圣命前往骊山书院祭拜昭元皇后先师,误入山林,遇蛇,受袭中毒,恰逢一医女于林中采药,救之。问医女闺名,唤曰傅锦,师从其父,自幼习医。因余毒未清,季岩借宿傅家,数日相处,悉心照料,季岩如玉公子,傅锦娉婷佳人,二人情愫暗生,遂互许终生。
月余,季岩回京复命,后将此事禀明季太师,太师大喜,当即请官媒往骊山傅家下聘;又数月,傅锦嫁入京中,为季岩正妻。
因季府清闲,甚少与外间往来;而甄姝早已嫁入宫中,极少露面,渐为京中人淡忘。是以虽傅锦与甄姝形容极为肖似,却无人察觉。
复三月,傅锦有孕;又十月,诞下一子。
季太师以《老子》中云“执大象,天下往”,为重孙取名季往。
季岩又以“君子如兰”,为长子取字子兰。
季岩长子,季往,字子兰。记入季氏家谱。
……
我是季往,家中长辈都唤我子兰。
十五岁那年,皇帝突然封我做了皇太女的伴读,命我此后随太女一道,入尚书房受教。
这道圣旨来得猝不及防,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我从未于人前显露锋芒,宫城中的皇帝是如何注意到我的?
仅仅因为我是太师的重孙,太傅的长子?
我不信,也想不通缘由。
但圣旨却由不得我拒绝。
接旨的第二日,我早早地候在了尚书房外:太女,是储君;而等待,是臣子的本分。
我没有等太久,身后轻盈却稳健的脚步声已经预告了来人的身份。
转身,抬手,躬身,行礼。
“臣季子兰,奉圣上之命,为殿下伴读。”
我对太女知之甚少,市井也没有关于她的传言,而古人有云“伴君如伴虎”。
我想,这句话,大抵也适用于储君。
果不其然,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季子兰?不是季往么?”
我不敢逾矩,仍是低着头,如实回道:“回殿下,臣姓季,名往,字子兰。”
她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顾回,封号便是我的字。”
惊讶于她突然的轻笑,我猛然抬起头,她却和我擦肩而过,走进了尚书房。
“……隆虑吗?”
太女为何,长得和母亲有些相像呢?
我不由得有些怔愣,心下却有了猜想:
难道,是因为我的母亲长得同太女相像,而我又是我母亲唯一的儿子,所以皇上才会把我召进宫当太女的伴读?
紧接着,我又抚了抚胸口,暗自舒了一口气:
还好,比起母亲,我长得更像父亲。如若不然,太女与我每天对着一张和自己相像的异性脸孔,心里可不得膈应得慌?
……
意料之外。
接下来的日子绝对是意料之外。
太女意料之外地好相处,尚书房的师父们意料之外地和善,东宫的景致意料之外的清雅疏阔,咳,点心也意料之外的好吃。
太女顾回,是个寡言少语却温和淡然的人。
不论是在尚书房,还是在东宫,除非必要,她几乎不会开口;即便开口,也不过寥寥几字,说话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言两语。可即使如此,却无人敢轻视看低于她,从周围人的态度中,我甚至还能感觉出发自内心的敬畏和臣服。
我想,这不是仅靠皇帝的宠爱和太女的身份就能得到的。
顾回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可她却没有恃才傲物、自视清高的轻狂气,也没有皇室子弟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通病。
她永远都是一副淡如水稳如山的沉静模样,明明是个娇小的姑娘,可那肩膀和背脊却挺得笔直,却又非刻意,仿佛与生俱来的仪态与风姿。莫名让人觉得,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教她为之所动,又似乎天下诸事尽在她掌握。
不似同龄的莺莺燕燕那般娇柔或是尖细,她说话的声音更低沉些,徐徐缓缓温温和和的,像是仲春时节,山林中潺潺流淌的清泉,澄冽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早夏暖意,总能轻易地让人从浮躁中安定下来。
她总爱穿些素净的冷色衣裳:洇青、水蓝、洇墨、水碧……穿得最鲜艳的一次,也不过是浅藕荷色。这些衣裳中,有些还偏向男儿家的衣制,且她似乎也不喜那些繁重的头饰,有时我跟在她身后,会生出诸如“真是个俊秀的太子”这般的错觉。
顾回是个极淡的人,我想,她对人对事,都是极淡的,不会深究,也懒得深究。
可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虽然,她的笑容也是淡淡的。
陪伴她数月,她笑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不过所幸,这些为数不多的珍贵,都是对我。
所以,我有些欢喜,每当她对我笑的时候,我都会比前一次多一点欢喜。
……
母亲失踪了,我和父亲带着家仆找了一夜。
只有可能在宫中。
此时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是她的伴读。
我只能求她。
她没有推辞,干脆地答应下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看向我的时候,眸中还有些许心疼。
这样的认知,让我被疲乏和担忧来回拉扯的心,蓦然一暖。
母亲很快就被东宫的人送了回来。
只是,母亲神情有些异样,脖子上也受了伤,却拒绝让父亲和丫鬟看她的伤势。
东宫的人说,太女是在是在冷宫废园里寻到母亲的。母亲怕是在百花宴上被有心人引到了冷宫敲晕撇下,那里极少有人经过,到了夜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残垣破壁更会让人草木皆兵,母亲许是在想要走出冷宫的途中数次摔倒碰撞受了伤,又受了惊吓,是以现在还有些后怕。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想要问些什么。东宫的人却又道,太女已经请太医院的医女为母亲诊治,也上过药了;还道那医女每日会定时来太傅府为母亲复诊上药,请我们不必过多担忧;还说太女免了我这几日的伴读,让我在府中好好照顾母亲,帮她缓过这阵恐惧。
听此,我眉间沟壑不减反增,可急于照顾母亲的父亲却已迈步上前,对着东宫来人连声道谢,然后遣人恭敬地将那人送了出府。
我的疑问生生憋了回去,却在入宫之后彻底爆发出来。
原因无他,只因宫中传言,那日顾回擅闯帝临殿,宫人虽被屏退,听不清词句,却仍能判断出帝王与储君产生了争执;而顾回返回东宫时,有宫人看见,她一边侧脸红肿一片。
普天之下,阖宫之中,有谁,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动手呢?
只有位在储君之上的那一人。
“殿下,容臣斗胆一问,殿下寻到家母之处,确是冷宫吗?”
顾回似是早有预料,甫一回到东宫书房,她就屏退了众人,是以如今房中,只有我与她二人。
她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抬起眼来,看向我:“子兰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冷静,超乎常人的冷静,毫无人情的冷静。
我突然有些生气,几步就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稳坐椅中的她:“殿下!”
她缓缓站起身来,淡淡的松木清香袭来,我望着越来越近的她,忍不住喉头滚动,于是我紧了紧拳头,退后几步,稍稍别开眼去。
“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的声音明明是和平素一样的浅淡,我却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依言转过头去。
她步步走近,直至几乎贴上我的胸膛,然后抬起手,轻轻放到我的心口,我却觉得像是一块烙铁印了上去,滚烫得让我心惊。
她问:“你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我望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忽然就产生了一股冲动——
抬手,低头,扣住她的后脑勺,搂住她的腰肢,吻上了她的唇。
一吻毕,她眸中微微潋滟起波光,神情却肃然:
“这就是我父皇想对太傅夫人做的事。”
轰!
如惊雷乍响。
“所以,保护好太傅夫人。”
她眸色坚定,而我却没发觉隐在其后的晦涩和无奈。
“我明白。”
那时,我不知道,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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