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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撒谎不是个好习惯


  芸瑶走不成了,小脸泛白。

  老太太留心着芸瑶的神色变化,不免有些担心芸珂生病的事情真的是同邱氏之前所说的那样。

  若是真的和任国公家的小世子有关,那可就有些难办了……

  心里担心归担心,老太太面上仍然端着威严,问沈芸珂道:“棠姐儿,当初可是自己昏过去了?”

  老太太的话里话外都想替芸瑶与任书源脱罪。

  此话一出,老太太与芸瑶都等着芸珂的一句“是”。

  芸珂的心里不免有些冷。

  她就知道,这事牵扯到了任国公府,老太太是不会想因一个无足轻重的孙女坏了两家的关系的。

  眼珠转了转,芸珂似是蹙着眉思忖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眼神痛苦摇了摇头:“我昏倒了,不是因为雪天太冷,是被夹着石子的雪击中了脑袋了。后来晕倒了,好冷,也没人管我。”

  小姑娘七岁,嗓音甜糯带了点委屈,又有些哭意,格外让人心疼。

  老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了。

  若是说雪天受寒晕倒,总是怪不了旁人的。

  可是一旦说成是雪团子里有石子、晕倒后亦无人扶,当日同芸珂一起玩耍的芸瑶与任国公世子无论怎样,都逃脱不了罪责。

  芸珂想了很久,终于想好了要如何以一个七岁孩子的语气去说下面的一段话:“祖母,你说,伤害了自家姐妹的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会不会很严重?”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时瞄一瞄沈芸瑶。

  老太太是何等的心思,当下全明白了。

  沈芸瑶立刻有些慌了,怎么会这样?芸珂不是一直都很维护她吗?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站起来急匆匆辩驳道:“祖母,那日我也在,亲眼见着了,棠姐姐是自己昏过去的,要不然,就是表哥扔的雪球里有石头,我没有的。”

  话说到最后,渐渐语无伦次。

  一旁的邱氏接连冷笑了几声:“瑶姑娘现在记起来了不成?之前的时候不是说那日在院子里玩着玩着,就找不到阿棠了,怎么现在又成了亲眼见着阿棠昏倒了?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撒谎的确不是个好习惯。

  因为撒了一个谎,有时候就会被逼着用十几个谎话来圆。

  芸瑶呐呐,嘴唇微张,许久合不上去,像是被扔上岸的鱼。

  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平素遇到了这位凶悍的大婶婶都有些怯,现在当场被婶婶捉出了语病,难堪极了,立刻垂下头去红了眼。

  “若是真的是瑶姐儿的错。”老太太的目光在沈芸瑶的身上转了转,略有些怜惜,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责罚的事情。

  芸珂神色悠然地等着。

  若是老太太罚沈芸瑶罚得得当,那她不会说什么。

  若是老太太罚沈芸瑶罚得太轻了,那她便把任小世子和沈芸瑶一起害她的事情也说出来。

  任小世子虽看似无心,但是好歹也害了她,到时候老太太定然会为了免去和任国公府的纠纷,让沈芸瑶替任书源担着罪。

  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打算简单饶过沈芸瑶,毕竟她能嫁给岑宝琮,沈芸瑶是帮了“大忙”的。

  上一世她才过及笄年纪,她那三十有七的爹爹沈懿便官拜礼部尚书兼太渊阁大学士,在皇上面前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因此等到她及笄礼一过,前来求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

  这事儿可让芸珂愁坏了。

  她巴不得在沈懿与邱氏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嫁了人之后,若是遇到了个像自己的祖母那样的婆母,那日子岂不是过的很憋屈?

  芸珂生无大志,只想及时行乐,娘亲与舅舅们都曾说有本事养她一辈子,那她自然是不想嫁人的。

  后来她将自己的心事同芸瑶讲了,芸瑶笑着给她指了路——

  逃家,去江南她的外婆邱家,邱家又这么宠她,她在那里一定会快活的。

  芸瑶告诉她江南轻舟荡漾、渔女唱晚、莲叶碧碧欲接天、美景一片,却没告诉她,从京城到江南相距千里,路上匪盗众多,她一个十五岁姿容俏丽的小姑娘,能不能活着去见到那些美景,还是个问题。

  果然还没出京城几十里,芸珂就遇了险。

  所幸她被偶然路过的安国公庶子岑宝琮给救了。

  芸珂虽对岑宝琮没什么感觉,可是想着戏折子里总是在说着些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她总不能坏了这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归家之后便对沈懿说,要嫁予岑宝琮。

  沈大学士的嫡女与才名早就在外的安国公的庶子,算上她无德无才只有张勉强可以看得的脸这几点,倒算得是门当户对,因而沈懿虽有些疑虑,见芸珂坚持也还是允了。

  芸珂成了待嫁娘,娇羞也是有的,再加上岑宝琮救了她,她对自己选的这个夫君还是满意的。

  只是满意了没几天,便撞见了不知是与哪家丫鬟私会的岑宝琮。

  芸珂虽然知道当时的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可是见着自己的爹爹与娘亲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想找个同爹爹一样的,再次去找了沈懿吵闹说要退亲,却被训斥了一顿。

  后来沈懿与邱氏到底是心疼她,找安国公说芸珂有病在身,默默把婚期推迟了。

  待出嫁的那些年,芸珂的年纪越来越大,褪去了孩子心性,也就慢慢想清楚了一些事。

  当初芸瑶劝她逃家,八成是与岑宝琮一起做了一个局。

  可是她再想退亲,已经晚了。

  皇上驾崩,新帝即位。

  新帝不是人人看好的二皇子,而是皇帝的弟弟,远在北疆镇守疆土的藩王齐王。

  变天了。

  岑宝琮一个庶子,却是有些手段的,袭爵做了新任的安国公。

  而先皇在时,沈懿晋升得多快,现在就跌得多快。

  沈家渐式微。

  芸珂主动提了要嫁过去的事情,也如愿了。

  她本以为如此能帮一帮沈家,却没想到她嫁过去的当日,新帝也在,看见了莺月。

  莺月竟是新帝同母异父的妹妹。

  而且,当年与岑宝琮私会的丫鬟不是旁人,亦是莺月。

  想到这里,芸珂的呼吸一滞。

  就算是重活一世了,她也想不清楚,莺月缘何与她有恁大的仇。

  芸瑶的哭声忽然更大了些:“棠姐姐,你不能冤枉我。”

  “瑶姐儿!”庄老太太一声呵斥,眉目间全是怒意,“哭闹什么!规矩呢?”

  芸瑶猛地止住哭,却还是在抽抽搭搭,红红的鼻头一吸一吸的,浑身发寒。

  “芸珂,你倒是说说,是不是真的是芸瑶扔雪球将你砸昏了,还见死不救?”老太太最厌恶小孩子哭闹,生生扰了清静,气得直拍书案的桌面。

  不过仍是不提任家小世子。

  芸珂瞧了眼一个劲儿摇头的芸瑶,似乎是有些心疼,两道极细的弯眉皱着,目光中冷冷带着点东西,像是舍弃,又像是告别。

  她终于说道:“是。”

  声音轻轻的,却是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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