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邵殷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
他坐在地上抽着烟，天南海北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清明聊着，既不催促也不抱怨。
一直到清明终于恢复了人形，才将背包重新背起，道：“走，去你家。”
清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你家”，指的是他的坟堆。
邵殷打开背包。
清明探头看了过去。
只见少年从包里拿了三支香，用打火机点燃，对着他的墓碑拜了拜，招呼道：“来，试试，跟我走。”
清明走到大门前，看着站在外面的邵殷。
说心里不忐忑那是骗鬼的，谁愿意永远被困在一个地方，还是个无聊透顶的地方。
若不是他习惯了排遣孤独与寂寞，怕早就是个疯鬼了。
他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抬脚走向门外，然后，眼前的景象一花，瞬间被传送回了大门附近。
清明忍住了失望，冲着少年笑眯眯道：“看来不行。”
“人各有命，鬼也是，不必勉……”
邵殷打断了他的话，回到墓碑前，又掏出了一张符纸：“下一个。”
清明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们前前后后试了十几种道具，从国内到国外，从佛道到秘宗，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邵殷估计是把他能想到能查到能找到的玩意，全部带了过来。
也不知道少年是怎么和看门的大叔解释的，一人一鬼进进出出好几趟，都没出来问一声，老神在在地坐在值班室里和女儿打着视频电话。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清明见邵殷有些烦躁，出声安慰道：“其实我在哪影响也不大。你现在长大了，又住在这里，想找鬼聊天的话，随时都能过来。”
邵殷没有搭理他，从包里掏出了最后一个道具。
那是一个十厘米左右大小的长方型黑色灵牌，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散发着阴凉的气息。
“你的骨灰盒在哪？”邵殷问道。
清明被问的呆了好一会，才道：“应该在墓碑后面吧。”
“你去看看具体埋在哪个位置。”
“看？怎么看？它埋在地里啊？”
邵殷望着他，跟看傻子似的道：“你是鬼，又不是人，把头伸进土地看啊。”
清明拧巴着张脸道：“虽然我能穿墙，但你不觉得跟泥巴重叠在一起，很恶心嘛。”
“不觉得。”邵殷掐着他的话尾怼了回去，“快点，试完这个，我还要赶末班车回去。”
清明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咬牙一闭眼，把头插进了土里。
他先是头，再是肩膀，不多会整只鬼都钻进了地里，许久没有出来。
邵殷心里有点纳闷，现在骨灰盒都埋的这么深了吗？
正寻思时，清明尖叫着从土里蹦了出来。
“怎么了？”邵殷顿时紧张起来。
清明一脸惊魂未定道：“卧槽，我墓碑下面有一群耗子！”
“它们把你的骨灰盒啃了？”
“啊，没有。”
“那你叫什么。”邵殷道，“骨灰在什么位置？”
清明回道：“我没看到骨灰盒哎。”
这特么才是你该尖叫的事情！
“没看见？空坟？”邵殷皱眉，“那你的骨灰去哪了？”
清明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邵殷走到墓碑后面，望着幼时躲藏过的坑洞。
有人将骨灰挖走了。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洞是什么时候有的？”邵殷问道。
清明想了想，道：“好像从我有意识时就在了。”
“你就从来没关心过自己的骨灰？”邵殷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很顺利，但不顺利的地方，让他有点没想到。
“骨灰又不能吃，有什么好关心的？”
邵殷：“……”
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既然找不到骨灰，只能再做打算了。
就在少年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不远处的寺庙忽然响起了钟声。
邵殷停下脚步望向声音的来处。
寺庙在翻修时特意建造了一个供骨灰盒的殿堂，日日香火缭绕。放在那里的骨灰除了安置费用外，还要每年额外支付香火钱。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将盒子直接放到庙中，想要祭拜时，就去大殿上香。至于已经下葬的，几乎没人会特意迁过去，尤其是还保留了墓地。
毕竟公墓和庙里的安置费用是分开的，而且都价格不菲。
邵殷瞥了清明一眼：“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寺里看看。”
“哦。”
清明趴在大门的围栏上，晃荡着两只脚，盯着不远处寺庙。
在他眼中，这座庙宇被金光笼罩着，哪怕只是看着，都会产生畏惧之心。
但又不觉得讨厌。
寺庙营业到晚上七点，邵殷进去后，向僧人问了下供奉骨灰的大殿位置，买了三柱装作去祭拜亲人。
大殿两侧摆着几排红木柜架，架子打着一个个规整的方格，四角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包裹着。格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檀木盒子，前面还有写了名字和生卒年日的牌位。
每个方格和盒子都擦拭得很干净，看不到积尘，大概僧人们每天都会打扫一次。
殿里面没有人值守。
邵殷目光扫过灵牌。为了防止错过，他并不是只找没有名字的牌位，连出生死亡的时间也核实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要花很久，结果在第一排柜架的中间位置就看到了。
邵殷拿下骨灰盒。
可能是担心出现意外时打翻罐子里的骨灰，直接用锁的话客人又可能因为时间过久出现钥匙遗失的情况，于是寺里把檀木盒做成了榫卯结构。
幸好邵殷拿过类似的益智玩具打发过时间，隐约还记得打开的办法。
他花了点时间，拆下上面的盖子。
木盒里放着被泡沫包裹的上好陶瓷罐。
邵殷打开陶罐，捏了一小撮骨灰，放进自己带来的小型牌位底部的隐藏空间中，再用旁边的卡扣封死，塞回裤子口袋中。
就在他准备把罐子放回去时，忽然发现骨灰里面居然还放着一块像是黑曜石质地的钥匙挂坠，做功不算很精细，应该不会很贵重。
邵殷把陶罐放到地上，将挂坠取出，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看到过，他下意识用手机拍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门口传来了质问声。
少年被吓了一跳，坠子掉了回去。他回头看向颇有年纪的僧人，心念飞转，寻思着该找个什么理由解释现在的情况。
谁知那僧人看清了邵殷的相貌后，居然没有追问，只是道：“将东西收好，放回原处。”
“好。”邵殷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搁到原位，有些局促道，“打扰了。”
接着便快步离开了寺庙。
回墓园的路上，邵殷还在琢磨刚才的事情。
那个老和尚这么轻易放过他，多半是因为没看到他取骨灰，清明的盒子里也没有贵重物品，而且闹大了对寺庙的名声也不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愿意花这么多冤枉钱收殓清明的人，会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如果真像那只鬼猜测的，是救了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才死于意外的话，说不定网上会有些消息，回家后可以查查看当时的新闻，也许会有线索。
邵殷很快走到了墓地的大门口。
他望着扒在门栏上的清明，停下了脚步。突然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仰面缓缓倒了下去。
清明愣了下，急忙飞向少年。
“喂，邵殷！邵殷！你醒醒！”
清明急得不行，转身就想去找值班室的王叔帮忙。
还没等他飘起来，就听邵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骗你的。”
少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显然很满意这个结果：“一万块没有白花，居然真的有用。”
清明这才反应过来。
“我……出来了？”
“我出来了！”
清明兴奋地手舞足蹈，径直往城市的方向飞去。刚飞出十米左右的距离，眼前一晃，又回到了邵殷的身边。
他又试了几个其他的方向，同样只能离开少年十米。
如果邵殷走得远些，连墓园都回不去。
但对比之前，已经自由太多了，所以，清明依旧乐呵呵的。
“走了，回家。”邵殷背起背包，招呼道，“还有十分钟，末班车就要开走了，我们得赶紧下山。”
清明听到要离开，心中竟升起几分不舍之念。
他望着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一股惆怅油然而生。
情绪还没酝酿起来，清明忽然觉得后背多了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将他整个鬼都拽飞了，就跟放风筝似的往下冲。
邵殷一路狂奔，终于在公交车发车的最后一秒赶了上去。
不是周末，也没逢年过节，来墓地的人很少，所以回市区的公交车上，除了邵殷外，就只有司机一个人。
他坐到了最后一排。
倒不是喜欢这里，只是邵殷想和清明聊聊天，坐前面怕被司机察觉。
等等，那只鬼呢？
邵殷左右望了好半天，没有看到清明的身影。
难道离开墓地也有限制吗？
他连忙回头望向身后的大山。然后，就看到一脸生无可恋的清明被迫飘在公交车的后面，风吹得鬼都变形了。
邵殷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赶紧上车。
清明翻了个白眼。
他要是能追上公交车，会被挂在车尾吃尾气吹冷风吗？！
邵殷福至心灵，读懂了对方白眼的含义，顿时无语：鬼也太没用，难怪大家都薛定谔的迷信。
车上只有他一个，没到他下车的地方，公交站也没人上车，司机不停车他能怎么办？
下去跟在车子后面跑吗？
一人一鬼对视许久，齐齐发出了一声：“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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