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家争骓

　　阿玉这辆四轮马车，平时都套两匹乌孙马，今儿赶时间，小环把公子很宝贝的大宛马小水也套上了。

　　可是小水平时没怎么拉过马车，一套上嚼子就开始挣。好不容易安抚稳了上了路，它又跑得飞快，阿玉看着它这样下去，迟早要把复水和双水给伤着，遂把它卸了下来，骑着它先去驿站。

　　阿玉一夹马，扬鞭就向南城去了。有京城的东西向大街繁华拥挤，若是踩了人惊了马，可都要费好久功夫，他可是等不得。

　　南城因有有溪再入甘江的奇观，形成了很多天然的河塘、湖泊和江圈，北方人不喜潮湿便多不在此居住。但是风景幽雅、水汽濛濛，别有一番江南风韵的南城，却成了许多富贵人家修建避暑别院的胜地，附庸风雅的秦楼楚馆也由此拔地而起。

　　阿玉曾在这边弹过两年筝，很了解南城的路况。此处水塘交错，有时虽走拱桥，但是街道极宽很适合跑马。

　　他回忆着路途，不时加鞭，便到了一处连桥。这连桥有十二座，越了七处水塘横跨两次有溪副流，是由一家富商修筑，从南城大街一直连到他家别院门前。

　　阿玉怕伤到小水，就放慢了速度，溜溜达达的和小水聊着天：“你这臭小马，就知道你不乖，特地带了鞍子治你。”也不知小水是通了人性还是走桥累的，打了两个响鼻。

　　阿玉俯身摸摸它道：“哎呀，你不满什么，这南城宽街大路的你跑得不痛快么？”

　　就这样一人一马地聊着天，终于走完了连桥。阿玉勒了勒马缰嘱咐道：“小水，前面松林你尽管撒欢跑！可要是你敢让灌木刮着我，姐姐就不给你娶媳妇了！”于是一抽鞭子，向东疾驰而去。

　　虽绕了路，但是小水速度极快，辰时刚过就到了驿馆。

　　驿馆里的驿丞因接待傅家军早已忙得不可开交，驿生却匆匆跑进来说有位玉公子要拜见曲校尉。驿丞摆摆手道：“且撵他去了，这两日求见各位将军的人还少么？傅将军有令，各位少将不得受礼。”见驿生还不走，喝道：“你还嫌不乱么，几百口人的午饭还没上全，这点小事你还来问！”

　　那驿生想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人一看就是贵胄公子，也没带礼物。而且……”见驿丞瞪着眼又要喝他，他便豁出去了连忙说道：“玉公子说，他是来向曲校尉要账的。这是字条。”说着呈上来一张折纸。

　　驿丞见纸的质地讲究，并贴好了梨花签封印，想想还是亲去瞧瞧吧。

　　他本想去挡掉这事，可一出门就见倚靠着古柏的阿玉。他身着松枝柏叶的翠墨锦袍，原本轻浮颜色却将他衬得仙风柔骨，深眉大眼里带着爽利英气，若不知是曲将军的旧识，还道是那柏树终于修得了精怪呢。

　　走上前去，小小少年竟和自己差不多高，他恭敬问道：“敢问公子大名，我好与曲将军通传，相见与否就全看将军意思了。”

　　“劳烦驿丞，就说阿玉求见，并把折纸递上即可。”说完又倚在了树上。

　　抬头望天，西面飞来山上聚了乌云，看来要速战速决才好。

　　此时，比那乌云更快要到达西城的是千岁王熊岳。他算准了要在辰时之后来看他的阿水。

　　“阿水，再也不能让你跟着别人受委屈。”他心中恨恨想着，不由狠狠抽了抽坐骑。这也是匹好马，虽不如上等的大宛马，可也是进贡来的辽马，腿快听话。嗒嗒直向西郊而去。

　　西郊驿馆里，用过饭的曲迎峰正准备躺下歇歇，晚上还要去西郊的一处军院拜见傅将军。刚要关门就见驿丞走了过来。他应了出去，听了原委，摩挲着那梨花签，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打开。

　　只见四字小楷——好借好还。

　　曲迎峰不由陷入回忆，自幼无母，十五丧父，十六那年，一个小姑娘给了自己盘缠和珠宝，附一匹异域大宛马劝自己投傅家军。如今西北归来，功成名就指日则来，可却没有忘记那个在有溪岸边说等自己归来的阿玉妹妹。虽她没有叫过自己哥哥，虽然别后两年她就再无音讯，但他都记得她在河畔氤氲早雾中，一鞭子抽在大水的屁股上，高喊着：“曲迎峰，立下战功，我等你！”

　　可是六年里发生太多事情，曲迎峰压抑着心中狂想，却不敢见她。

　　他正要说话，一个驿生跑来道：“校尉，不好了不好了，您的马被人偷了出去！”

　　“什么？！”曲迎峰一声急吼，也管不了许多，疾奔了出去。

　　他方走到驿馆大门，就见两个年轻公子为他的阿骓正在争执。

　　几步近前，他喝道：“二位打架，不要牵连在下爱马。”

　　那二人却不理他继续争执，口中念念有词，曲迎峰一听，大惊：“你们休要胡说，这马怎么会是你们的！”说着就要去牵马。

　　那二人正在隔着马鞍较劲，见有人来扯马缰，直觉心疼，同喊道：“住手！”

　　说完又瞪着对方，走到曲迎峰处。

　　曲迎峰虽然生气，心里却清醒，阿玉竟然已经走了。正好，自己可以好好应付这些无赖公子。

　　他看清二人却不由一惊，果然人不可貌相，他们一人清雅俊俏，另一个潇洒倜傥，谁知竟是两个分赃不均的张扬大盗！清了清嗓子说道：“二位，此处是西郊驿馆，傅家军在此落脚，既然阿骓未失，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他说得正义凛然，可是阿玉听大水改了名字，却是一肚子气，正想好好骂骂他这混蛋，却见对面那人破口而出：“曲迎峰你这小贼，竟得了爷的马去打仗！要是我家阿水有个损伤，我定要你的命！”

　　阿玉暗道，“不好，原来是千岁王，他怎么来搀和！”可是不甘心大水再堕入他人之手，收回要逃的双脚，先隔岸观火好了。

　　曲迎峰被熊岳骂得莫名其妙，不禁问道：“阁下认得我？”

　　熊岳撇撇嘴：“谁稀罕认得你，我只认我的阿水，你快把鞍子卸下！哪有人歇了还要马累着的道理！”

　　曲迎峰见他如此目中无人，恨的牙根痒痒，说道：“小子，你如此无礼，莫不如收拾了你，看你还敢乱吠不成！”

　　他语气生硬，话带恐吓，谁知这时驿丞看清了来人，尴尬的说了一句：“参见直王殿下，还请里面商议。”

　　曲迎峰觉得自己，好倒霉。

　　可是，若服软，在军中就混不下去；若硬碰硬，这混世魔王只怕如今更了得了。进退维谷间，只听刚才那少年道：“曲迎峰，麻利地把马还我，公子我还没吃午饭！”

　　“敢问公子您是？”

　　“曲校尉，您还未受封就不记得故交了么？我是阿玉。”见他愣住，又道：“你不信？这是你给我的黄白老玉雕的马坠子。”说着，便从腰间锦囊拿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难道要问一句，阁下您究竟是男是女？

　　曲迎峰觉得自己，好白痴。

　　阿玉善解人意道：“曲迎峰，恭喜你立功凯旋！我等你退马还钱，已经等得等不及了！”

　　熊岳见自己被排挤了，心中关切阿水，旁的都不重要，不如，偷偷骑了阿水离开好了。

　　他刚蹬上一只脚，就被人拽了下来。这才发现，那阿玉没扯着马鞍，却扯着自己袍袖。“小子，爷的衣服不许你碰！”

　　阿玉见他口有酒气，不作理会，闪到另一边，说道：“无论如何，这马我要收回。”

　　熊岳虽未多饮，却也懒得争执，遂道：“咱们且都说说，都是什么时候，怎么得到的这马，让众位评判一下。”

　　这话公平有理，他却占尽了便宜。“我是九年前，在西疆，得友人赠予幼马，悉心养大的阿水。”

　　曲迎峰回到：“我是六年前，自阿玉处得来，当时已是成马，阿骓陪我征战多年。”

　　阿玉笑道：“曲迎峰，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是位公子？”他想转移话题，却被千岁王逮到，“这位阿玉公子，你是从何处的来的马？”斜眼睇着阿玉，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样。

　　可是他声音太大，惊得那马冲他打了个响鼻耍横。而后又冲阿玉去了，却见小水踱了过来将它横在几人之外。

　　熊岳见此情景，说道：“怎么样，喜欢大宛马的小子，就是你，当年骗取了我的阿水！”

　　阿玉坦然道：“哼，是我赢得的。”

　　“你莫要太贪，如今你已有了新马，就将阿水还我。”熊岳虚与委蛇道。

　　“哼。”休想叫我回头。

　　驿丞见这官司难解，人又越聚越多，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各位贵人，这良驹稀有，不如就凭它自选主人吧。”围观的军士驿生也都点头称是。

　　阿玉爽快说道：“甚好！”

　　千岁王说瞪了他道：“休要用叫名、吹哨的法子，甭想用一个招子骗我两回马！”

　　于是他们三人退至三方，离着那马半丈远。喊来三名驿生在身边拍了三掌。

　　只见那大宛马似乎通了灵性，看看曲迎峰，瞅瞅千岁王，眼里头就跟有泪要流一般。旁人看都了感动，兵士又大都向着自己人，起哄道：“不要再难为这马儿了，它若再不动，就迁回驿馆的马棚算了。”

　　好么，这话一落，只见那马掉了头，直奔着阿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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