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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节


离开房间的时候,俩人走在小院子里,大花告诉他:“金贵哥,为了我们万家庄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的性命,你切不可意气用事。要依照善长叔他们的意见,演戏嘛,你很会演戏的,这场最关键的戏,就交给你了。”

        金贵看了他一眼:“……”

        院子外停着四周罩着黑布的马车,高驰坐在车内等他们,七斤坐在车头。

        金贵沉着脸上的车,看到高驰端坐中间,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就回避了。

        这一路上,无人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金贵的脑袋一直是乱麻无序的,因为他没什么文化,听不太懂善长叔他们与高驰聊了些什么,为什么就八成认定了高驰是狼呢?

        他理解不了。

        但是他不得不去诈一下高驰,善长叔说这是试探,到底能激出什么真相来?

        他有点害怕知道真相,甚至想回避这件事。

        也是与高驰交情太好了,他永远都记得自己伤重的时候,是高驰救了他,住在张神医那里,俩人过得亲密无间,分享各种屎屁尿,现在高驰被怀疑是狼,他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回到万家庄,也不过晌午刚过,这一来一回也就半天功夫,那农家小院应该就在临安。

        长痛不如短痛,按照善长叔他们说的,试一试也能放心,毕竟这事不挖明白,他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大花很有眼色,张罗来饭菜给摆到桌上,就说要回去陪媳妇,离开了。

        金贵吃不下东西,看着这桌饭菜都没有胃口。

        高驰也不动筷子,金贵哥都不吃,他肯定不会先吃。

        金贵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想跟你聊聊。”

        高驰点点头:“嗯。”

        “那什么。”金贵清清沙哑的嗓子:“我都知道了。”

        高驰:“……”

        “其实善长叔他们早就知道你,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过什么,你心里也有数,你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

        高驰:“……”

        金贵坐直了身子,回避他的眼睛看向别处:“你做的那些事,或许有你的原由。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听别人跟我说。”

        高驰默了默:“我可以告诉你,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一句,你一定要跟他们混吗?”

        金贵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的意思是,你跟他们不同,他们或许有大志向,但你只是普通老百姓,你跟他们混,是没有好结果的。就算他们能成事,你也不过是块奠脚石。”

        金贵:“……”

        “秦始皇的梦想是统一六国,那只是秦始皇的梦想,你只是个普通的范喜良。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秦始皇的梦,与孟姜女的梦,是不一样的。”

        金贵摇摇头,叹道:“你说服不了我,就像我说服不了你。善长叔他们这么多人,个个能说会道,都说服不了你,何况是我呢?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一个问题,你的事,他们都知道。但我想听你说,而不想听别人嘴里说出来。”

        高驰再度沉默,过了一阵,他说:“那枚银锭是我放的。”

        金贵眨眨眼:“……”

        “那日你受了伤,已经神志不清。我安排七斤背着东西离开,打包的时候,我藏了一块银锭,小红姑娘背着你从后门走,我借口回去拿披风,就把那银锭顺手放她的衣柜里了。”

        如果说之前金贵的思维一直不清晰,却在这时,他的脑袋瞬间清醒,瞪大了眼睛,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然,然后呢?”金贵问出的声音竟然有丝颤抖。

        “然后背你去找张神医,第二天我就给疯狗写了信……”

        “……”

        高驰看着他的眼睛:“此事我原本有些心虚,但当我知道了小红姑娘是你的亲娘,便觉得问心无愧了。”

        金贵张大了嘴:“为,为什么!?”

        “就因为她是你亲娘,你这个做儿子的闯了祸,不是应该母亲来偿还吗?儿女债,子偿母债,天经地义。”

        金贵的表情各种变化,满脸不可思议:“不是吧?你说着玩的吧!你不是说是我娘私自扣下银锭的吗?还说这是人性,是人都会这么做。怎么现在反转了,是你将银锭偷藏在她的衣柜里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高驰:“没有,我没有骗你。”

        金贵咬咬牙,强忍怒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待你不薄,与你同吃同住,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少你一口,虽然我逼迫你去陪过酒,也是要让你去挣钱,你总不能留在这里吃白食吧。我,我还想着要把二妹嫁给你,还,还想招入你赘。你,你为什么要害我娘?”

        高驰神色淡定:“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没考虑过后果。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而这个代价,是怡春院所有人陪葬。”

        金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个都傻了,太震惊了。

        “你母亲在你小时候就抛下了你们兄妹,未尽母责,那么你闯了祸,由她来担责,不是天道轮回吗?”

        “……”

        “我非常诚恳地跟你说,不要跟李善长他们混,尤其是那个朱元璋,如果他做了刘备,你就是蜀国老百姓,战争之下死了化成渣都没有名字。”

        金贵的眼睛一瞪,顺手抓起桌上的碗碟,就砸向他。

        “啪——”发出巨大的声响。

        高驰没有躲闪,额角立即就被划破,流下鲜血。

        金贵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你害了我娘,还说得这样光面堂皇,这都是些什么逻辑。我还要你来教吗?”一拳就揍过去,打到高驰的眼框上。

        高驰整个人就被打翻在地。

        金贵跳上去挥拳就是一阵猛打,嘴里高呼:“老子今天揍死你——”

        高驰不会武功,金贵是武生,虽然左臂使不上什么力气,但他右手力气很大,顺手抓过的物件都当做武器,全部往人身上招呼。

        任何人遇到突击,下意识都会自我保护,高驰拼命反抗,但一开始他就落了下乘,虽然也回击了几次,但都不管什么用,招招都打到他身上。

        一时间,屋子里叮呼翻天,打得雷庭暴雨。

        惊动了外屋的人,有人大叫,莫要出人命了才好。

        大花并未走太远,一直在院外守着,当他听到里面打起来了,就知道不好了,金贵的性子是护犊子,还当高驰是自己人,既然要打他,肯定是谈坏了。

        高驰肯定也交底了,否则金贵哥不会这么暴怒。

        大花跑进去一看,傻眼了,高驰被压在底下,豪无还手之力,金贵哥打得那叫一个狠,根本是把人往死里打。

        七斤也跑进来,他会武功,拉住高举的拳头:“金贵哥,你冷静一下,再这样打下去,会打死人的。”

        金贵已经急红了眼:“老子今天要打死他。”

        大花也劝:“打死了他,你就要坐牢,杀人要偿命,你的家人怎么办?”

        这句话有效果,高举的拳头,终究是没有落下。

        高驰已经被揍得昏了过去……

        金贵找来绳子,将他绑起来,和七斤一起把高驰甩到马车上,又回房翻箱倒柜找出一页纸,由他亲自驾车,不让任何人跟着,直接驶到牙行。

        道路颤动,高驰醒来,额头的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他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

        全身巨痛之下,他知道有骨折,右臂刚才挡头的时候,已经断了,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身上也疼,肯定还有别的地方也骨折了。

        马车驰到牙行外面,金贵跳下车,一把抓住高驰的后衣襟,将人拖下车来。

        高驰痛得已经叫唤不出声来了……

        金贵在路边扯了一把野草,插到高驰后衣领口,就这么将人丢到地上,让他靠着墙根。

        牙行有人市,后衣领插着野草的,都要被卖掉的人。

        金贵要把他卖掉。

        因为这边动静挺大的,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人们纷纷议论,哇,这人受了好重的伤,肯定是他的主人打的,瞧,这手都折断了,哎哟,还是断的右手,就算买回去花钱给治好了,也不能下大力气,不划算。

        不多时,有位身穿衣锦华服脚踩皂靴的人站在金贵面前,那人看着高驰,居高临下一般,板着脸。

        金贵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请问,这是要卖多少钱?”

        金贵:“五两银子。”

        根本是漫天要价,牙行的壮丁平均价格不过三吊钱,偶有力气大的壮丁能卖四吊钱,病秧子最多一吊两吊钱而已。

        高驰的右臂明显弯曲,肉眼可见已经骨折,额头,眉角,嘴角,鼻梁到处都有伤口,都在流血,脸是肿的,眼圈是乌青色,一看就是被人打残了,这样的货色也要卖五两银子?

        那人轻蔑的语气:“太贵了。”

        金贵:“十两。”

        “什么?”那人大尖小怪地叫唤一声。

        金贵根本不看他:“二十两。”

        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有了,那人表现得有点着急:“哎,你怎么做生意的?二十两,你干嘛不去抢?”

        金贵:“四十两”

        “……”

        不敢再说话了,那人眼里的焦急已藏不住了。

        高驰已经痛得要昏过去了,满脸痛苦。

        没有再还价,那人从腰间摸出一只钱袋,伸手就往里面取钱……

        金贵见他在掏钱了,看到路边有块残瓦,顺手捡起往地上一摔“吧——”一声,把那人吓了一跳。

        他捡起的碎瓦片,比划到高驰的颈部,这么一用力……

        瞬间,高驰的颈子已经被划伤,开始流血。

        那人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想阻止,又不敢张口说一个字。

        金贵当然看清了他的脸色,道:“活人四十两,死人八十两,你要买哪种?”

        那人继续强装震定:“哪有死人更贵的?”

        金贵冷笑一声:“哼,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当然更贵。”

        那人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别……要什么价你说话……”

        “你有多少钱,全部拿出来吧。”

        那人也不敢点钱了,钱袋子全部递上,金贵接过,掂了掂,至少四锭五十两的银子,嘿,贰佰两银子到手。

        手里的碎瓷片还比划在高驰的颈部,没有拿开。

        那人也不敢怡慢,又将手腕上的金镯子,颈部挂的金链子也取下来,一并递上。

        金贵接过黄金首饰,从怀里掏出一页卖身契递给过去:“这是他的卖身契,现在人卖给你了,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高驰无力再说话,他把我卖了,真的把我卖了……

        卖了我,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金贵又驾着马车走了。

        马车行至街角要转弯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高驰身前已经围了四五个男子,这些人打扮穿着一模一样,他们统一动作单膝下跪,那姿势与作派,就是奴才对主子的态度,奴才迎接主子回归。

        某些事的真相隐隐约约,呼之欲出,然而却始终隔了那么最后一个关键点。

        回不去了,也摆,卖掉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

        赶回家时,七斤和大花刚替他把屋子收拾完,刚才屋子里的东西都砸坏了,该丢的丢,该拿走的拿走。

        大花看到他:“哎,这么快就回来啦?”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高驰呢?”

        金贵将一大包钱袋给丢到桌上,径直走到床上躺下。

        七斤去看钱袋子:“哇,怎么这么多钱呀?金贵哥你发财啦?高驰呢?”

        金贵双眼发直,看着床梁,道:“卖了,这些钱,就是卖他的钱。”

        大花和七斤:“……”

        金贵又说:“我都没料到,他一直有接应的人。都快被我打死了,还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你说他这么值钱,他到底是谁呢?”

        大花和七斤:“……”

        “你们谁再跑一趟,将此事尽数告诉善长叔他们,我只怕这次做了傻事,放虎归山,可能我们已经暴露了。要让善长叔他们早做打算,最好暂避临安,出去躲一下。”

        “……”

        ……

        日子好像又归于平静,万家班里原本就没有高驰这一号人物,现在高驰不在了,万家班还是原来那个万家班。

        但,事情好像又不一样了。

        三日后,兰贵坊的老板亲自登门到访,带来一条大消息。

        临安城所有戏班,歌舞坊都接到命令,所有伶人不能休息,彩排节目,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呢?

        预计两日后太子的龙船要到临安,地方官要安排接待,负责太子的吃喝玩乐可不是轻松的事,所有戏班,甭管休息的,歇业的,全部动起来,随时候命要登台演出。

        万一太子有兴趣,要点戏,不能临时拉角,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兰贵坊还在停业中,现在也要花大价钱装修,从里到外所有角落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太子殿下就算不来他们兰贵坊,也要做好准备,万一太子殿下随机选中了要来兰贵坊,不能失了脸面,否则地方官员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地方官承诺,太子殿下回去后,兰贵坊就能重新开张,这也算是好消息。

        万家班又开始热闹地排戏。

        一切按部就般。

        ……

        据说太子的船队还有两日才到,临安城内,已经开始第一次剐地皮。

        城内所有商户会馆,各大商行老板,都接到消息,有钱人可以通过捐纳的方式,获得拜见太子的机会。

        众老板均是一怔,什么意思?

        哦,是要捐钱,捐了钱就能拜见太子,要是不捐呢?你不捐也行,这个全凭自愿,你爱捐不捐。

        捐纳银钱的老板,将会登记在册,拜见太子也按捐钱多少顺序来,有人就在想,捐多捐少是其次,如果大家都捐,我不捐,就显得很特殊。

        再一啄磨,这事不对呀,太子殿下或许不计较谁捐了多少,但谁没捐,名单上没名字,就一目了然,咱不是不捐,是在意那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

        几位大富商带头捐,羊群效应一出来,后面的商人老板全部跟着捐。

        地方官忙着收钱,造花名册,一时间收钱收得手软,数钱数得眼花缭乱……

        ……

        地方官为什么这么跪舔太子殿下,也是有原因的。

        当今太子十四岁被受封皇太子,稳坐太子之位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这位太子殿下是正宫皇后娘娘所出,而且是皇长子,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将来宫庭内部会不会发生狗血的储君之争,大家也不知道,但目前来看,太子殿下就是未来顺应天命的皇帝。

        太子殿下第一次来临安,是按皇帝之仪仗出行,文武百官当然要按君臣之礼,用最高规格来接待。

        还有三天两夜的时间做安排,地方官忙得人昂马翻。

        临安城内的消息都传遍了,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太子殿下要来咱们临安了,好热闹。

        街面全部要求整洁,堆在门口的杂物必须全部清理干净,连续两天都有官府派人来泼净水擦洗地面,再撒细土,要饭的叫花子由官府统一安置管吃管住,不准出现在街面上,百姓全部换上新衣裳,任何外地口音的人来问什么话,都要回答,咱们临安的百姓很富裕,不缺吃不缺穿。

        虽然富人被刮了一层皮,但穷人得到了实惠,没新衣的,官府给你送,没钱修葺大门的,官府帮你修,叫花子流浪者,暂时可以住到能避风挡雨的地方,还管吃喝。

        ……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无云,京杭大运河两旁鸟语花香。

        太子的龙船队伍顺江而下,大龙船三艘,分别是太子与太子妃乘坐,家臣家眷们乘坐,各位随行大臣乘坐,小龙船,水殿浮景等百余艘,随行百官按品位分别乘坐。

        挽船壮士上万人,另有随行伶人,乐师,卫士兵等,船只航行时首尾相接十数里,照耀川陆,骑兵夹岩护送,旌旗蔽野,可谓“烟销凤盖,波浸龙船。”

        当朝名流诗人柯丹丘,写下了《题赵子昂诗卷三十韵》:“江汉龙船下,东南王气收。”等佳诗名句。

        临安位于京杭大运河的端头,码头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地方官员无不翘首相盼,终于看到太子的龙船,可算来啦。

        码头也被清场,今天所有货物不准装卸,码头的工人全部离开,最大的事情就是接驾。

        只见当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那银盘似的大脸盘子,穿着贵气,膀粗腰圆。

        在众人的拥护下,太子殿下缓缓下了龙船。

        接驾的官员们全部跪拜在地,捐纳的富商们,也在外围跪着,他们等着要依次拜见太子,这都是安排好了的。

        丝绸铺地面,太子心情不错,听着地方官依次上前汇报工作。

        又有太监拿着花名册来报,说临安的富商十分仰羡太子殿下的风姿,都捐纳了银钱或奇珍异宝或美味珍馐,只为儆见太子殿下。

        爱猷识理达腊听了很高兴,点头准了。

        排在外围的富商按要求,依次排队去拜见太子殿下。

        这个队伍最末端,有人珊珊来迟,官兵已经清场了,才有一人似行动不便,被另一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

        官兵拦住,不让他进。

        那人出示了札八儿的腰牌,官兵立即抱拳行礼,让他进去。

        这两人进来后,也不急,就站在富商的最末端。

        富商们议论纷纷,这俩人是谁呀!?

        其中有老板认出来,哎,这不是兰贵坊里万家班的班主金贵吗?不对,你不是金贵,你是高驰,我还见过你跑龙套呢!

        高驰脸色苍白,朝他点点头。

        这一点头,就炸了锅似的,立即就传遍了,高驰是谁?不是万家班里跑龙套的小角色吗?你捐纳了钱银吗?怎么你有资格排队等着拜见太子?

        然后传到现场官员的耳朵里……

        督官达鲁花赤肯定是在现场的,他走到安煦烈托托身边悄悄说:“你不是一直在查高驰的身份,然后没查出来吗?”

        安煦烈托托点头,对呀,你提这事干嘛?

        达鲁花赤笑道:“高驰也来了,排在最后,等着拜见太子殿下。”

        “啊!”

        “你待会儿就知道他是谁了?”

        “……”

        富商们按十人一批的数量进场拜见太子,轮到最后一批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官兵就让排最后的高驰和随从一起跟上,你们几人最后一批进去。

        那随从拒绝,表示你们先去,我俩要单独进去。

        官兵就不乐意了,他是按上级官员的安排来执行命令,安排的每十人一批,你谁呀?不服安排是吧,不服就给我滚蛋。

        高驰伸手,阻止了既将发生的争吵,缓缓道:“就一起进去吧。”

        官兵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反正排最后的,都是捐钱最少的,你谁呀,我都懒得拿正眼看你。

        最后一批五人,同时入场。

        司仪太监拿着花名册,机械地念诵:“张氏布行,柳氏米行,西城膏药铺……”

        三个商人听到叫自家名号,立即跪拜道:“太子万福——”

        爱猷识理达腊微笑道:“知道你们孝顺,乖。”

        太监一怔,不对呀,怎么还有俩人没有拜,不是刚才只念了三个人吗?怎么有五个人?

        其余人等也查察到有异。

        这一刻,全场静寂,甚至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清楚。

        高驰缓缓拜倒,道:“儿臣,参见太子殿子下。”

        他身边的随从也跟着拜倒……

        众人:“……”

        这下炸锅了,这谁呀?自称儿臣?达鲁花赤和安煦烈托托互相看了一眼,心下了然,难怪打听不出高驰的底细。

        太子的眼睛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跪拜在地的高驰,也不喊起身,旁边三位富商也不敢动,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高驰不是兰贵坊里万家班跑龙套的小角色吗?怎么敢在太子面前自称儿臣?

        太子不发话,任何人都不敢出声。

        许久后,太子伸出手,大太监赶紧扶他起身。

        众人见太子起身了,赶紧跪下听命。

        只见太子缓缓迈开脚步,径直朝高驰这边走来。

        高驰跪拜在地,目不斜视看着地板,然后,他看到太子的龙靴……

        太子亲自弯下腰,去扶高驰,却是刚碰到他的右臂,就听到一声低呼,再一瞧,高驰的右臂包着药,虽然藏在衣袖下,也能闻到药味。

        爱猷识理达腊皱了皱眉,沉声道:“十三,你受苦了。”

        高驰专心看地板:“儿臣不苦。”

        “你还在生我的气?”

        “儿臣不敢。”

        爱猷识理达腊突然笑起来,对陪同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说:“这是我十三弟,去年跟我执了气,跑了,你帮我哄哄他,再查一下,是谁伤了他。”

        搠思监赶紧应了……

        有位年轻的贵族青年,也站出来,关心道:“十三离开大半年了,原来是在临安啊。”

        太子对他说:“十二,你也去哄哄他。”

        十二赶紧去小心翼翼地扶高驰:“哎哟,我的十三弟,你被谁打啦?怎么伤得这么重?”

        全场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这里,现在大家都晓得了高驰的身份,他是太子的弟弟,排行第十三,按皇族的规矩,除皇后以外,所有妃嫔都只能自称“臣妾之臣妾”,妃嫔们见了皇后和太子都要自称臣妾,她们的孩子,只能自称“儿臣之儿臣”,面对皇后和太子,要自称儿臣。

        高驰是淑妃出所,从他出生起,就被打上“儿臣之儿臣”的烙印,一辈子也甩不掉,他不能叫一声太子哥哥,只能自称“儿臣”,皇帝有三位太子,他面见时,都要自称“儿臣”,见父皇的时候,他要自称“儿臣之儿臣”,行差错尺就要被问罪。

        十二将他扶起来,高驰默了默,道了声:“谢谢十二哥。”

        同样是庶出的十二,才可以与他称兄道弟。

        十二特别心疼他,全程小心呵护,将他护回太子坐驾旁的椅子上。

        达鲁花赤悄悄问安煦烈托托:“你有没有得罪过高驰?”

        安煦烈托托后背在流冷汗:“这个,说得罪,也有可能得罪过。上次我纳妾,你不是在场的嘛。算吗?”

        达鲁花赤:“算不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我派人去万家庄收过几次税,都被他用官话挤兑跑了,也没强硬着去收,我就是摸不清他的底细,才没来硬的,现在看来,我是对的。”

        安煦烈托托又问:“你说,高驰他到底是几品官呀?”

        达鲁花赤白了他一眼:“你瞎呀?高驰在太子殿下面前自称儿臣,中书右丞相大人在太子面前自称臣下,我在太子面前自称卑职,你在太子面前自称奴才。你说人家几品官?这是能用官阶几品来形容的吗?”

        安煦烈托托:“……”

        俩人各怀心事,安煦烈托托怕被清算,可,这事也不是他怕就能躲得掉的……

        太子回了座,对搠思监说:“你写给我的信,我都看了,有人在临安以我之名救了一个死刑犯,我看到那信上的字迹和印章,就知道是十三。”

        搠思监躬身:“这是臣下该做的。”

        太子:“十三是我的人,他做事知道分寸,此事就不再追究了。”

        “臣下遵命。”

        “可是我很好奇,十三力保的人是谁?”

        搠思监早有准备:“回太子殿下,那人是个戏子,在兰贵坊登台唱戏。”

        太子的眼睛里满是兴趣:“哦,竟然是个戏子……”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高驰,微笑道:“还没见过江南这边的戏曲。”

        搠思监笑道:“那太子殿下真要观赏一下,江南的戏曲与大都的戏曲各有千秋。”

        众官员全部点头哈腰地陪笑:“呵呵呵……呵呵呵……”

        ……

        兰贵坊老板接到消息,十万火急,太子下了龙船,在码头召见了地方官员和富商,然后直接点名要来兰贵坊看戏,并且着重说了,要看万家班的戏,现在太子殿下一行人正在用午膳,饭后就会直接过来。

        太子看了谁的戏,谁就能借机大红大紫。

        临安城内各所有伶人都随时待命,现在花落兰贵坊的万家班,消息传出来,众人无不羡慕。

        万家班众人一早就来兰贵坊候着,戏服都换好了,只待一声令下,就能登台。

        第一拔彩头就落到他们这里,真是上天给的好机会……

        然后又有太监来报,要演的戏也有指定,先上金贵排演的戏。

        兰贵坊老板就说:“万家班叫好又叫座的戏是《封神演义》和《赵飞燕》,场场爆满,主演都是大花。金贵以前演《武松打虎》,取消以后又排演了新戏《报恩亭》,但是观看的人数一般,不是最拿手的。”

        那小太监道:“我管你哪场戏爆满不爆满,太子殿下要看什么戏,还要你要推荐吗?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欣赏水平,能跟你们这些山野村夫相比吗?”

        一句话怼死,得,兰贵坊老板自知多话,怎么安排就怎么来,咱一句话也不说行了吧。

        金贵被临危受命,危以重任,《武松打虎》和《报恩亭》最先登场,大花的《封神演义》和《赵飞燕》排后面。

        不多时,太子一行人大驾光临,兰贵坊场地有限,就算包场,也只能容纳百余位观众,还有许多人没进来,守在外面等着。

        太子肯定是坐最好的位置,身边依次坐着皇亲国戚和陪同官员。

        兰贵坊老板上前听训,跪拜后抬头,竟然看到一张熟脸,那坐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脸色苍白的人,竟然是高驰?

        这一刻,兰爷好像清楚了事情缘由,为什么太子指定要来他兰贵坊,为什么指定要金贵出演,因为高驰,他并不知道高驰的真正身份,但能坐在太子身边,肯定不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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