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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望尽层林


  细雨凝霜,自密叶间落下,化作迷蒙冷雾,飘摇浮沉间弥漫于整个树林,缥缈缠绕于一根根笔直焦黄的树干之间,幻影缠绵,仿佛人间仙境。

  “沙沙”雨声,敲打残叶,不绝于耳;枯黄青绿,交错重叠,恍若奇境,于王遮山身畔无尽绵延,几乎无边无垠。

  他兀自于深林中穿梭辗转,捏着两只冰冷的拳头。寒冷将口中呵出的白气凝结成霜,于眼前荡漾消散,精灵般轻盈。

  这片林中,原来深藏着如此妙境,他却是第一次知道。

  四下寂静,听不到声息,令人不由背脊一寒,他湿冷的拳,却攥得更紧。

  清晨时,他苦酒方苏,大步踏出不霁楼之时,没有带那据说所向披靡的飞白刀。

  不是有意,却也是无意。

  此时此刻,两脚落在“咯吱”作响的满地残叶之中,四周一切的轮廓,错落起伏于浣纱般的迷雾,忽然变得极不真实。

  树不像树,雨不若雨。

  冷雾凄迷,幻境重重。

  他忽然心头一凛,猛觉身后涌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压迫之力。

  这时候,冷雨突然变得猛烈,一阵劲风忽然穿林而过。

  层林摇曳间,冷霜蓦然被惊风搅散。

  王遮山心一沉,豁然回身。

  烟气陡然散作丝丝缕缕,一个黑影倏忽闪过,却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然而,冷汗已经沁满额头手心,他不由呼出一口凉气,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一根称手的树枝,轻巧笔直,裂开的顶端沾满冷露。

  他举起那根树枝,权当武器,小心继续往前走着,林子越来越深,寒风掠过吹散零落的冷雾,寒烟重新沉淀凝结,再次迷糊了他的视线。

  这两个人去了哪里?

  他心中不由惊讶道。

  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想着想着,深林彼端却已经显现一个风雨飘摇的出路。

  这本是一片不甚宽广的普通树林,尽头似乎并不遥远。

  然而,风雨寒烟间,树林却变作了迷阵。

  斜雨闪烁在尽头,快要走出这片迷阵的王遮山,忽的舒了一口气。

  这仿佛迷惘人生般的深林,似乎阐释着他人生中的某些宿命与怅惘。

  那尽头出口,便仿佛是宿命的终结,于冷风烟雨中,在彼端召唤他,引导他,带领他走出迷茫与蹉跎。

  深林之外,便是了断的往昔,全新的人生。

  刹那间,一缕诗意的感慨填满他仿佛干涩良久的枯心。

  一瞬间,对那二人的关注似乎都不及这陡然浮现的深刻体会关键。

  现实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而次要;人生中的预言,变成至关重要的谜题。

  他就那么兀自想着,一步一步,朝着那似乎并不遥远的出口去了。

  冷雾****了他的面孔,寒风摇动着他沉重的袍裾。

  一粒雨滴,忽的落在笔直向前的树枝顶端,瞬间自正中裂开,化作细密冷雾,于冰冷烈风中,飘散而去,化作烟气,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遮山却被这瞬间飞散的一滴冷雨惊得一头冷汗。

  冥冥中,他只感到一阵压迫,来自被残叶遮蔽的远天,来自脚下落叶覆盖的震颤大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如此沉重,于空蒙雨雾中铸起不能逾越的无形高墙。

  王遮山拧眉,忽的顿在原地,握紧了手中树枝,缓缓躬身。

  这时候,一阵风带来一阵雨。

  忽然之间,迷蒙深处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声,震颤着整个树林的枯叶与冷雾。

  那声音骄傲而明朗,带着一阵讥诮笑意,朗声道:“你还不走!”

  王遮山如释重负,忽的站直身子,高声大笑道:“在下实在好奇!”

  “好奇什么!”仿佛远在苍穹之外,又似乎近在耳畔身边,那个声音冷冷笑着。

  “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想亲眼瞧瞧,那陵鱼是个什么好东西!”王遮山朗声道,四下细辨,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亦不能分辨声音的方向。

  “恐怕你瞧不到了!”那声音微微叹息,冷笑道。

  “哦?”王遮山一笑,淡淡道:“看来,在下得自己去趟东海了!”

  “哼!”那声音冷淡笑道:“你就是到了东海也见不到!”

  “哦?”王遮山依然一笑,接道:“那是为何?”

  “陵鱼只出在琼烟岛!”那声音不屑冷笑道。

  “那在下只好去琼烟岛瞧瞧了!”王遮山捏紧树枝,抬头于细密错落的树顶间,寻找人影,却只瞧见了迷蒙细雨,纷纷而至,落满他拧着眉头的脸。

  好神的身手!

  他不由拧眉赞叹。

  完全不留痕迹,完全无可追踪。

  “还请阁下现身罢!”那个声音忽的没了声息,王遮山只好继续朗声道。

  良久,仿佛思量之后,那声音方才再次响起,依然是来自四面八方,无法辨别。

  “你若能踏上琼烟岛!”那声音忽然冷笑,仿佛是在鄙夷地嘲笑极可笑之事,笑了许久,方才接道:“我请你去仙遥峰喝茶!”

  “哦?”王遮山并不气恼,仿佛丝毫未能听出他的揶揄之音,只淡淡笑道:“那在下更要去了!”

  “你若有能耐便来罢!”那声音淡淡道,却陡然流露一阵疲倦,忽的不做声了。

  王遮山敛眉细辨,依然找不到丝毫踪迹。

  这声音,分明就是那手持蓝箫,韶光照人的俊秀公子。

  然而,他却不愿现身。

  王遮山却对这位来自遥远东海琼烟岛上的鞠公子非常感兴趣,他不由接道:“你的陵鱼呢?”

  冷风凄凄,那声音沉吟片刻,方才叹气道:“这一只,是拿不回来了!”

  “或许,在下能助你一臂之力?”王遮山亦沉吟片刻,真挚道。

  那个声音轻轻哼了一声,虽是不屑,却还是流露出一丝感激,淡淡接道:“你走罢!”

  “那老头也在东海?”王遮山朗声问道。

  无人应声,雨却更大了。

  风烟中,层林尽寒,****于冰冷的雨幕中。

  “你要回东海了?”王遮山侧耳细听,朗声继续问道。洪钟般明朗的声音穿过层层细密的雨雾,响彻层层叠叠的空蒙深林。

  没有人回答,那白袍的鞠公子,仿佛已经离开了。

  王遮山讪讪摇了摇头,扔了手中树枝,大步向林子尽头走去。

  落叶在他脚下低吟,细雨在他耳畔呢喃。

  乌金西沉,天地间忽的暗了。

  暗影霎时自天而降,落满树梢,又透过梢头,漏满他脚下忽然幽暗的道路。

  那仿佛并不遥远的密林尽头,亦闪烁着陡然暗淡的清幽夜色,变得不再那般令人神往。

  天越来越暗了。

  当王遮山走出密林之时,面前依然是那片空地。

  泥洼中盈满积水,倒影着幽青的夜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王遮山蓦然抬头,见冷月如玉,泛着烟青寒光,斜斜一弯,于幽黑遥远的苍穹尽头泛着暗淡的光。

  雨后夜空,干净得仿佛调匀的浓墨,深黑却泛着暗蓝的冷光。

  王遮山正欲低头,却被眼前突显的一幕震撼了。

  他怔怔举着脑袋,眼睛瞬也不瞬仰望着高天。

  原来只是用了一瞬间,那幽黑的苍穹,忽的一齐绽放出漫天星光。

  点点寒星,眨眼间缀满了整个凝墨般的乌黑夜空。

  刹那之间,群星竞相闪耀。每一颗,变作一只最美的眼睛,一眨一眨,如泣如诉。

  王遮山静静凝视着眼前一切,忽觉心口一热,眼眶一潮。

  流光溢彩的苍穹,不断掠过电光般的冷艳青光,与泛青的黄色月光一同流转不息,将整个天际渲染得美轮美奂。

  这绝非人间境!

  王遮山依然望着,惊叹而落寞。

  惊叹于这仙境般的远天奇景;落寞于此时此刻的孑然一身。

  再美的人生,也需要分享。

  没有分享,纵然是人间极致,也不过昙花一瞬,寂寥绚烂。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露毓。

  那日,他们自瓶山深洞内跋涉而出,劫后重生,也曾经目睹过如此浩瀚瑰丽的奇景,一样于闪烁星光中热泪盈眶。

  这是最美的夜空,是王遮山眷恋暗夜的永恒缘由。

  那一天,露毓正端立于他身边,星空下,双目流转过最美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动人。

  那一瞬间,他的人生毫无缘由,与露毓绑在一起,任他挣扎,亦无法摆脱。

  宿命!

  他的心,忽的一热。

  往事在每一颗星中闪烁重现。王遮山痴痴望着,几乎再次流出热泪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一幕幕昔日岁月。

  每一次生离死别,每一次重返生机,露毓,就如同此刻远天的冷月,虽清冷疏远,却终究静默注视着他,坚定不移,决绝地要将他从每一次险境与死亡中带回来。

  辗转起落,无怨无悔。

  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剧烈震颤,突然对着远天流下热泪。

  王遮山哭了,在早已化为烟尘的茶水铺前饮泣不止。

  丘羽羽啊丘羽羽!

  涕泪俱下的王遮山,嘶哑地呼唤着个名字。

  他过于疲倦,亦过于压抑。

  眼泪自眼眶中喷射而出,或许能够疏散他无法消解的彷徨与无奈。

  这时候,旷朗天地间,却再次响了起来那个清朗的男声,仿佛自星空的彼端而来,挟着冷月的高远,带着寒星的疏离。

  “你哭什么?”那个男声淡淡一笑,缓缓问道。

  王遮山蓦然回身,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他泪眼模糊的视线中。

  月光星辉中,银光璀璨的白袍于凄风中招展。

  宽阔俊拔的肩背,岿然不动;清俊优雅的面孔,朗朗闪烁着一对比星子还要动人的眼睛,正瞬也不瞬,笑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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