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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落尽灯花


  暗蓝苍穹,静静低垂。

  星光洒满那精雕细琢的俊秀面孔,那眼中流露的仿佛不是人间神色。

  王遮山两颊泛着泠泠冷光,缓缓转身,默默摇了摇头。

  鞠公子缓步上前,手中玉箫泛着青色光彩,流动着幻然妙色,红缎锦盒在另一手中闪耀着金线绣织的绝美光芒,灼灼悦目。

  “你这人倒有趣!”他缓缓来到王遮山面前,一手摇晃玉箫,一手托着红缎锦盒,淡淡笑道:“忽而哭,忽而笑,真是难懂!”言毕兀自摇头,星目闪动。

  王遮山因听到此言,不由一怔。他忽的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这人也很有趣!一条鱼,天涯海角追!”

  鞠公子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叹气道:“难得两个天下至怪之人相遇,不如同去喝酒,如何?”他说着,将玉箫斜插腰间,抿嘴笑问王遮山。

  王遮山纵然是愁肠百结,听他此言,亦觉豪气万丈,十分痛快,不由朗声笑道:“好!”

  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旋即并肩大步往嘉兴城内去了。

  天幕间涌动着泼墨般的幽暗黑色,月亮冷冷挂在远天,二人奔进嘉兴高拔的南城门之时,早已是灯火阑珊,人烟稀落,城门即将关闭。

  嘉兴街道,已经亮起辉煌灯海,火树银花,熠熠夺目,灿烂光焰,映亮苍穹。

  此时,星空却暗淡了,每一颗星,仿佛都消失了。

  王遮山再也望不到那寒星点点,忽觉失望,不禁摇了摇头。

  身边的鞠公子,正与他并肩前行,双目映满了古旧街道两侧那长龙般流动的灯火。

  他转脸瞧见王遮山摇头叹气,不由皱了皱眉头,奇道:“你叹什么气?”

  “我叹城中灯火太亮,星空却看不到了!”王遮山抬头望了望空旷幽暗的夜空,叹气道。

  鞠公子亦仰头望向遥远的暗淡夜空,遂牵动嘴角,淡淡笑道:“你说得不错!”

  “若看星空,还得在那漆黑莽苍!”王遮山叹道。

  “嗯!”鞠公子点了点头,忽的笑道:“这城中哪家的酒最好?”

  “不霁楼!”王遮山毫不犹豫道,几乎脱口而出。

  “走?”鞠公子浅浅笑道,清秀俊美的面孔一阵欢快。

  王遮山见他展颜一笑,居然忽觉非常轻松,不由心道:杯酒人生,何苦怅惘?遂朗声笑道:“走!”

  鞠公子跟着王遮山,走了一阵,不久便来到不霁楼门前。

  红灯摇曳,“不霁楼”三个金字端端落在那乌青的门匾之上,闪耀鎏金光芒。

  一对门联,依然写着“非仙亦仙,不乐也乐”。

  鞠公子认真瞧了瞧那八个字,拊掌笑道:“说得好!”

  王遮山爽朗一笑,亦觉神思一清。

  当真是“非仙亦仙,不乐也乐”!

  人的本性,本如同那天然璀璨的星空;时间混沌,却恰好那人为而成的灯海。

  灯海终究湮灭星光,有灯火的地方,星光总是暗淡。

  江湖就是王遮山的灯海,任他星光灿烂,亦难逃暗淡淹没的命运。

  只有于绝对漆黑中,星空才会夺目闪耀;只有于纯粹静默中,人性才会闪烁光芒。

  扭曲的不是人间,却是人性。

  王遮山黯然销魂,思绪万千,不由皱起眉头。

  “请!”他想着,伸出手做出“请”的动作。

  白袍招展的鞠公子,腰间闪烁着一杆光华奇美的靛蓝玉箫,一步踏进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不霁楼,便立刻引来无数侧目赞叹。

  不霁楼内,缭乱的人海忽然安静了一刻,所有人都望着这赫然出现的华服公子,惊叹于他姿容瑰伟,华丽天成的绝代风貌。

  王遮山那向来为人称道的英俊姿貌,此时却瞬间淹没在鞠公子那令人慨叹的瑰丽奇伟之中。

  人间竟有如此奇绝风采?

  这时候,堂中店伙见清早便不告而别的王遮山终于归来,慌忙迎上前将他二人请到二楼雅间。

  露毓却已经担心了整整一日。

  清晨,她如常登上楼梯,前去收拾王遮山夜夜豪饮留下的残杯冷盏,却发现他居然早已扔下了飞白刀不知所踪。

  那一刻,露毓陡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王遮山显然已经孤立于路的尽头,面对着瀚海般干涸无垠的绝望。

  此刻,焦急万分的她,陡然听店伙说王遮山不但已经回来,还带回一个俊美的公子,顿感心中一宽。

  然而,待她自后院赶来之时,王遮山却已经与鞠公子转过楼梯,进了二楼雅间。

  仰头望着雅间门上那低垂的布帘,露毓攥着冰冷的木梯扶手,不由苦笑摇头。

  王遮山啊王遮山,你终于回来了。

  她凄凉地想,纵然是死了,她也无法放弃王遮山。

  这不过是千般轮回中一个早已定下的宿命?

  “你喜欢什么酒?”雅间内,靠窗落座的王遮山笑问道。

  雕花木窗开了一扇,冷风送进一阵寒,亦送进一阵街边嘈杂。

  鞠公子将锦盒往桌边轻轻一放,瞧了眼窗外灯火摇曳的街道,回身微微一笑道:“女儿红!”

  “十八年的女儿红!”王遮山朗声对店伙道。

  雅间内,美酒空了一坛又一坛;长街上,灯火灭了一盏又一盏。

  后半夜,冷风倏忽钻进屋内。

  王遮山与鞠公子,二人均是不言不语,只是一味豪饮,仿佛各自沉浸于遥远的回忆之中。

  这一刻,整个嘉兴忽然安静下来,不霁楼终于打烊了。

  王遮山捏着酒杯,透过敞开的窗,望向遥远的夜空。

  嘉兴的灯火暗了,苍穹的星海便亮了。

  “你瞧!”他晃了晃手中温暖的热酒,迷迷糊糊笑道:“星星出来了!”

  鞠公子酒兴正浓,亦端着酒杯,摇摇晃晃来到窗边,与王遮山比肩齐齐望向远天。

  星河灿烂,终于再次于嘉兴上空荡漾。

  鞠公子感怀一笑,朗声道:“灯火不熄,星空不亮,真真是骄傲性子!”

  “不是骄傲。”王遮山淡淡笑道:“只是它终归是亮不过灯火。”

  鞠公子歪着头瞧了他一眼,忽的仰头饮干杯中暖酒,笑道:“你说得不错!”

  王遮山与鞠公子,虽素昧平生,却没缘由觉得格外投缘。

  除了喝酒赏星,他二人并未提及其它。

  然而,他们却仿佛早已相识许久,颇感默契。

  有些人,相识一生亦是陌路;有些人,却眼神交汇间成为至交。

  缘分,便是此等光怪情景。

  二人默默对饮,夜半未休。

  浓烈甘醇的女儿红,香气弥漫屋内每个角落。

  冷月无声,一夜倏忽过去。

  次日清晨,王遮山正伏案昏睡。昏昧中,仿佛尚与鞠公子举杯对饮,星空在二人身后绽放,寒月在天边寂寥。

  一切是那般从容安静,他不由于酣睡中翘起了嘴角。

  然而,那扇敞开的窗,忽的送进一阵清冷晨风,吹拂着他被湿寒夜露****的领口。他蓦然起身,见眼前一切均沉静于青灰暗淡的昏暗之中,窗外流入一阵清冷晨风,原来一夜早已过去。

  盛筵必散,午夜奇遇都将于晨曦中遁形消散。

  或许是真实的,亦或许只是梦境。

  他睁大眼睛,眼前却空无一人。

  那个被称为鞠公子的少年豪杰,他那心意相通的偶遇机缘,却仿佛从未来过。

  难道一切是梦?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睁眼细辨。

  屋角里摆满空空如也的酒坛,酒香迟迟没有散去。

  一切宛若真实。

  然而,屋内终究只有他一人,仿佛自始至终,便只有他一人。

  他摇晃起身,一双有力大手,奋力推开了那半合半开的雕花木窗。

  一瞬间,牖户大开,青白天光陡然照进着昏昧暗淡的屋内,忽的驱散了所有的迷蒙幻境。

  杯盏倾倒,灯花落尽。

  分明是两盏酒杯,分明是一夜星海。

  此时,王遮山努力睁大双眼,仔细望着屋内的一切。

  桌角上,赫然端放着那红缎锦盒。金丝绣花,光华熠熠,正是鞠公子手中那只。

  王遮山摇晃着走了过去,握住了那只锦盒。

  只是略一用力,那锦盒盖子便“噌”的一声,陡然弹开,露出了满满一盒玉璧宝珠。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鞠公子将那只珍贵的锦遗落于此。

  正因为此,他或许不久就会回来,王遮山坚定却模糊地相信。

  然而,一直到第二年开春,鞠公子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仿佛忽然就消失在天地之间,未留半点声息。

  王遮山将锦盒好生收藏,只盼有朝一日,能完璧归赵。

  这一年的春天,嘉兴一直沉浸在断断续续的细雨之中。

  阴霾沉沉弥漫于苍穹之中,暖阳偶然照耀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

  大雪山庄已经再次于江湖中扬名,新的庄主是董文竹,于嘉兴大雪山庄重入龙虎厅议事。

  大雪山庄的一切,仿佛已经离王遮山十分遥远。

  王霜,柳邦华与马小决只能带领手下剩余的弟子默默等待,等待他们愿意效忠的人重新醒过来。

  然而,王遮山似乎一直活在梦境之中,他常常说起自己要去东海,亦常常独自蜷缩于那夜与鞠公子对饮的雅间内,相信他一定会记起遗失的锦盒。

  露毓依旧默默守护着王遮山。

  无数个寂寥夜晚,她默默来到王遮山整夜豪饮的雅间外,伸出手触到那冰冷的门帘,却又垂手离开。

  这仿佛是一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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