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过往
夜色中的山谷，鱼虫走兽都入了眠，万籁俱寂，显得有些凄清幽冷。万点寒星悬于天幕，仿若变幻莫测的棋局，又如运转苍生的命盘，神秘无解。
忽而一曲悠远的笛声自谷中传出，引来夜中十分罕见的百鸟和鸣。
一曲终，山谷重归寂静。倚坐树下的男子，缓缓收起短笛，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俊脸流露出许些柔光，深邃的眼眸聚焦在另一处。
正是碧水寒潭之畔,一女子持剑而立，一袭白衣临风而飘，三千青丝倾泻如瀑，白衣如画，长剑如雪，恍若仙子落入凡尘，光芒夺目。
“小柠儿，出谷之后，一切小心。”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夜幕中，已是迟暮之年的他，却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报上我鬼医卓霁恒的名字，我看他还敢不敢！”
“渊谷谷主鬼医卓霁恒”，几十年前，凭这九个字，便可横行天下。
“是，师父。”女子转过身，浅笑着，朱唇轻启，“鬼医之名冠绝天下，青柠怎会给师父丢人。”
“柠儿，你与你母妃实在相像，你回京，须得易容，”方才吹笛的男子起身，抚了抚身上的尘土，看着卓青柠倾城的容颜，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既如此，便劳烦师兄了。”卓青柠按动剑柄，长剑瞬时收起，变为一支极为朴素的簪子，细看之下，会发现剑柄处呈简单的狼形图案，而狼瞳处，更是泛着浅淡的绿色光芒。此剑名为月牙，是当年名震一时的江湖组织苍狼重金聘天下能工巧匠打造而成。如今苍狼覆灭，月牙辗转到了青柠手中，成了她的佩剑。
“雪儿，都收拾好了么？”青柠抬手，将月牙别于发间，她嘴角挂着浅笑，将目光移向一个身着蓝裙的女子。
今日的青柠，似乎格外爱笑，或许是因为出了这渊谷，她就再也无法笑得这般随心。
“柠姐姐，都准备妥善了。”漫雪轻快地回答，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离家十年，她终于要回家了。
“雪儿，出谷之后，记得改口。青柠二字，万万叫不得。”青柠轻轻地点了漫雪的额头，作为警告。
“是，姐姐。漫雪晓得了。”漫雪笑着，语气中满是娇嗔。
青柠微笑着，没有说话。
十年前，翊王方迟密谋造反，翊王及翊王妃被皇帝内卫秘密诛杀，翊王府大火烧了一夜，王府上下百余口，除自幼离家上太行山习武的世子方谨玥外，无一生还。
翊王长子方谨玥得到消息后，在下山途中遭到截杀，下落不明。
而翊王幺女方纤羽，被翊王好友萧时恒秘密带出王府后，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即使是世代从医的萧家也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只得将郡主方纤羽与萧家*萧释语一同送入以医毒闻名于世的渊谷，对外称幺女患脑疾回乡静养。
渊谷谷主鬼医卓霁恒倾整个渊谷之力为方纤羽医治，历时半月，不眠不休，终于，方纤羽睁开了她的双眼，那双眸子明亮如星子，没有半分阴翳。从此，世上没有了纤羽郡主，只有鬼医幼徒卓青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渊谷之中，已是另外一番模样。
青柠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孔，虽不如自己貌美，却也是清秀的模样，练习了一下表情，十分满意，道，“师兄的易容之术，又有精进了。”
“青柠，往事已成云烟，有些事，还是放下的好，追根溯源，或许并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封少言看着青柠陌生的脸，有些心疼，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痛。
“师兄，你知道我的，多说无益。”青柠敛下眼眸，语气中满是坚定。
“需要的时候，知会一声，师兄绝不会坐视不理。”封少言道。
她长大了，不再是每天粘着他喊他师兄的小师妹了。或者说，八年前的渊谷那场意外的大火之后，她就长大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贪玩，她变得努力，近乎拼命；她也变得沉默，少了笑容。他知道，谷中意外的大火让她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一切，父母殒命，哥哥下落不明，还有那场触目惊心的屠杀。他明白，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她追寻的是事情的真相，是王府上下百来口人惨遭灭门的真相。
“好。”青柠的嘴角上扬，眸中却愈加深邃。
“时候不早了，你该出发了。”封少言最后检查了一遍青柠的面具，温柔如水。
谈话间，青柠已经来到了马车旁，最后看了一眼着她生活了十年的山谷，踏上了归途。
瑾南太子府。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前的男子看着窗外横斜着的细雨，若有所思。借着月光，可依稀看见男子的容貌，剑眉英挺，黑眸锐利，薄唇轻抿，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手中提着食盒，眸中流露出对他的关心是他从未在其他人眼中见过的，是她用自己的小肩膀为他撑起了未来，是她的固执改变了他的一生，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他。
每次想到她，他心中都会被浓浓的暖意包围，他时常想，若没了她，这些年手足相残、尔虞我诈，自己该如何挺过来。可每每想到这里，又会有另外一个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一个曾让他极为嫉妒的异国郡主。
忽然窗外一声细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单膝跪于窗前，“主子，渊谷有动静，萧释语昨日动身回肃燕京城。”
“有几个人？”男子剑眉一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线。
“回主子，只有萧释语和她的侍女与一个车夫。”黑衣男子低着头，虽语气平淡、面无表情，却在举止之间透着对面前那位男子的忠诚与敬仰。
“卓青柠呢？”男子道。
“卓青柠并未现身。”黑衣男子回答道，“主子，自八年前卓青柠随鬼医为裕亲王诊治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太子殿下，张公公传来皇上口谕，传您即刻进宫。”门外传来侍女喘息的声音，可见事态之急。
“继续盯着。”闻声，男子微微蹙眉，对窗外的人说道。
男子抬起头，看着躲在云层之后，发出暗淡的光芒的新月，自语道，“十年了，你可还记得我？”
此人正是风华绝世、名满天下的瑾南太子修弈，曾作为质子留在肃燕国，回国后一度默默无闻，却在几年前突然崛起，以铁血手腕强势除去当朝太子及其党羽，并继任储君。
十几日之后，青柠和漫雪终于回到了别离已久的故地，持有萧国公府的玉牌，自然没有人敢多问，顺利进京。
透过车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映入眼帘，青柠心绪复杂，还是原来的街道，却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十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当年惊动整个肃燕国乃至其他三国的翊王府灭族惨案已不再被人提起，仿佛就此埋葬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十年，她回来了，以另外一张面孔和身份，回到这灭她全族的故地，为那个困扰她、压着她喘不过气的真相。
“小姐，萧国公府到了。”
车夫的声音将青柠的思绪拉回现实，在她恍惚之中，竟已到了萧国公府。看了一眼压抑不住喜悦的漫雪，青柠笑道，“到家了，丫头。记着我说的，一切小心谨慎，人多眼杂，切勿露了马脚。”
“是，姐姐放心，漫雪一定谨记。”漫雪微微颔首，俨然是一副贴心可人的乖巧模样。
“嗯，下车吧。”青柠能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准备下车。
萧国公府外此时很是热闹，大管家率一众家丁出门迎接，小厮在门边高高挂起了红灯笼，就连萧国公次子、肃燕年轻的大将军萧释谦也守在门外。更是有不少因好奇等在街边的百姓围观，这其中又掺杂了不少城中各方的探子，萧国公府三小姐回府的消息不出今日便会传遍京城。
青柠下车，首先迎上来的便是许久未见的将军萧释谦，看到他，青柠由衷地笑道，“二哥安好，小妹让二哥久等了。”
在渊谷的十年，萧释谦几乎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带着外面新奇的玩意儿和吃食来看望她和漫雪，并且教授她们萧家武功和医术，对于萧释谦她最多的是亲切与感激。
“无妨，三妹舟车劳顿，快些随我入府。”萧释谦微笑，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国公府外爆竹连天，府内红绸遍布，焕然一新，丫鬟仆役都换上了新衣裳，轻快的动作显示着内心的欢喜，热闹的仿佛到了年关一般。
十年一瞬，如白驹过隙，曾经意气风发的萧时恒也已两鬓斑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热切的期盼夹杂着许些担忧萦绕眼底，看到十年未见的女儿与郡主，素有铁汉之称的萧时恒不禁热泪盈眶。
此刻萧时恒的身旁，却站着一位与众人格格不入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英俊又不失柔美，墨眸中满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爹爹，请用茶。”青柠福身行礼，敬茶。尽管她现在是顶着萧释语的身份，可爹爹二字叫得着实有些生硬。
“语儿快些起来，让爹好好看看。”萧时恒扶起青柠，满目慈爱，仿佛听不出女儿生硬的叫法，“爹的小语儿长得这般大了，真是上天的恩赐。”说着，萧时恒看了一眼青柠身边的萧释语，仿佛不经意似的，眼眸中的慈爱却不减。
“是女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青柠轻轻皱眉，仿佛在责怪自己似的，“爹爹身体可好，家中一切可好？”
“好，好，都好。”萧时恒开心的笑着，仿佛是因女儿的懂事而欣慰。
“爹爹，这位可是大哥？”青柠注意到厅中有些冷漠的陌生男子，眼中多了几分猜测与探寻，“女儿还是回忆不起幼时的事，只是听漫雪说，女儿离家时，大哥已经离家几年。”
“正是你大哥，已经回来有几年了。”萧时恒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见他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有些无奈。
“小妹见过大哥。”青柠换了方向，朝着萧释之微微福身见礼。
“嗯。”萧释之冷漠的回应，却没了下文。
“语儿不必在意，大哥就是这样不善言辞。”萧释谦见青柠有些尴尬，便为她解围，语气之中却有些不满，“语儿要习惯才好。”
“是，多谢二哥。”见萧释之如此冷漠，青柠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见到自己的亲妹妹也无动于衷。
萧家仿佛比她想象中要复杂一些。萧家的两位公子都非池中之物，萧释之冷漠不善言辞，身为萧府嫡子却入了太医院做了首席院士；萧释谦从军多年，虽年轻但战功赫赫，任三军统帅，于军中威望极高。从两兄弟的言行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有些疏远。而萧时恒对大儿子萧释之百般无奈，其中缘由耐人寻味。萧家最小的女儿，于渊谷陪伴了她十年的萧释语，她最为亲近的人，现在是她名义上的侍女漫雪，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不管怎么说，当年萧家与翊王府的关系非比寻常，寻查真相，须得先将萧府探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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