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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节 兵马淹城


  夜里,狄阿鸟就歇在了李芷处。

  他已派人与张怀玉约好,要先点齐一千兵马作为先头,随后自领其余兵马入关,当夜要见将领,次日卯时又要点兵送行,是抱上嗒嗒儿虎,沾床就睡。李芷却没有一点睡意,披了件长襟单袍,推窗而坐。

  窗外秋虫长鸣,月光依稀,使得她那双眸子湛湛点点。

  她坐着,沉思着一件推迟了的事情。

  嗒嗒儿虎一回来,花流霜已经为此时找过她了,就是立世子,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出兵,登基仪式如期举行,也不过就是几日之后的事情。花流霜与她的密谈,也不知是泄露出去了还是碰巧了,樊氏家臣也在串联活动。

  她嫁给狄阿鸟,并没有拿世子立谁作为交换,可现在却好像当初已经做了交换一样,樊氏家臣们言之凿凿,说狄阿鸟要登基,就要兑现诺言,就要立嗒嗒儿虎为世子。

  她已有大妻的地位,而除嗒嗒儿虎外,虽有狄宝,却因黄氏起于商贾,富是富却不敢言贵,嗒嗒儿虎自然是世子的不二人选。

  按说,立世子,那是名分,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她应该当仁不让。

  只是,她更想要狄阿鸟按照本意立嗒嗒儿虎,而不是母亲和自己的家臣集团带着逼迫站出来要求,更不允许樊氏家臣集团借嗒嗒儿虎争取自己的地位,而这种牢骚她不止一次从家臣嘴里听过,当初狄阿鸟有什么,小姐青睐于他,助他建国,结果樊氏老人——任何一个,都还不如赵过一个后生。

  饱经腥风血雨,自己对樊氏家臣说自己累了,强词夺理分析天下大势,其实只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女人,外表多么强硬,终究要剥掉。

  她更是明白,自那一年碰面去夺狄阿鸟的马开始,自己的心就已经慌乱了。那个秋天,秋风卷扫着落叶,那个衣着已如乞丐一样,却英姿勃发的少年,带着伤,怀着碧血书丹青的愿望,守卫着他的君王,狡黠勇敢,却又痴傻执着,当真割让爱马,这样的人,理所当然能够取得任何一个人的信任。

  父兄皆不可信,但他可信。

  他的不可理喻,他的傻里傻气,他的目无尊长,他的狡诈多疑,好像都是吸引人的地方。

  自那年领兵差点喝杯毒酒开始,自己的人生多么灰暗。

  然而心底却有他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感到温暖,可以信任,好像是自己对一切美好的期盼所在,于是从此天涯咫尺,芳心暗系。

  让樊氏家臣们赖以自豪的经营,不过只是乱世造就的短暂割据,能有今天,究竟是谁造就谁?

  结果,这些家臣们因为对自己的境遇不满,就想拿立嗒嗒儿虎为世子开始,正像自己的丈夫说的那样,嗒嗒儿虎才四岁,狗屁还不懂,这些人到底是忠心呢,还是忠心包裹着的私欲呢?

  立世子,会把他从兄弟姐妹和伙伴们的友爱中分离出来,从此君臣陌路,到底是爱嗒嗒儿虎,还是害嗒嗒儿虎?

  今天孩子们说嗒嗒儿虎胆小,狄宝跳出来就不愿意,倘若他知道,明天嗒嗒儿虎就是君,需要他仰视跪拜,他还当嗒嗒儿虎是他的弟弟吗?

  嗒嗒儿虎的一生,是不是就要生长于深宫,成长于夫人之手了呢?

  那个小皇帝秦汾曾经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当真可悲之极。

  可是家臣在耳边的分析也不是没有根据。

  现在我们还在,抱成了一团,狄阿鸟还不敢舍弃,你不让狄阿鸟立嗒嗒儿虎为世子,到时我们在狄阿鸟眼里什么也不是了,谁来支持嗒嗒儿虎呢?你比狄阿鸟大好几岁,有没有想过年老色衰,遭他讨厌的一天?那谢小婉最是受宠,倘若她诞下一子了呢?狄阿鸟的旧爱又多,新欢又容易觅到,无论从重情还是好色上,也是时不我待,真到了那一天,少主该怎么办?

  自己该怎么选择?

  这次意外的出兵也许是件好事,让自己有时间多想一想。正想着,听得“呼通”一声,狄阿鸟猛地坐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转身拍了拍胸脯,连忙问:“你睡得好好的,这是要干什么?”

  狄阿鸟:“我乍一下觉得王镇恶来见我了。我只是觉得此人可用,实际上还没用过,这次让他领兵一千先行,生怕他不能控制关口,让人拒我大军在外的。什么时辰了,他还没来呀,那我喝口水继续睡。”

  李芷起身给他拿了点水饮,等他饮过,俯身睡在他的一侧,嗅着他的气息,心神一阵软弱,便枕上他的肩膀,感觉狄阿鸟搂着自己,抚摸的手动作越来越慢,知道他又要睡去,不自觉地碰了他一下,轻声问:“阿鸟。我想与你说会话。嗒嗒儿虎今儿说的那些话,你会不会不喜欢?”

  狄阿鸟睁开眼睛,问着“什么话”,继而想起来了说:“你说我战死,他把我偷偷埋了呀,哭……我很高兴。”

  他侧过脸来,奇怪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认为我不高兴装高兴?我是真高兴。草原上有有仇必报的习俗,可我并不觉得是对的,不是哪个孩子喊着给我报仇,我就该乐,认为孩子没白养。把我狄阿鸟看成什么人了?自家的孩子,别说说的话我觉得对,就是说错了,我还与他们计较?”

  李芷稍稍安心,却又说:“忽然之间,很多人说嗒嗒儿虎变得懂事,却又有很多人说嗒嗒儿虎傻气,你不觉得奇怪吗?”

  狄阿鸟愣了一下,叹气说:“还不是阿妈闹的,逼着我立世子。”他一寻思,说:“你知道我暂时没有立世子的打算,不是因为你不够贤能,也不是因为嗒嗒儿虎不好,他才四岁,好于不好在于栽培。如果我们把嗒嗒儿虎养成一只虎,不依赖父亲的一只虎,是不是世子有关系么?”

  李芷叹息说:“可他受了惊吓,我总觉得回来之后与别的孩子不大一样。按说孩子听话,有心读书是件好事,可我反倒怕他读书,怕他听话,哪有四岁的孩子闹着要习武认字的。也就是你,自己编书给自己的儿子读,就不能让孩子跟你在一起。前天老太太听说他每天早晨起来抱石头习武,给我撂了句话,说人家说嗒嗒儿虎一点不像你小时候,都是我管教太严害得。”

  狄阿鸟乐了,睡意也没了,动手动脚着,小声问:“他哪点不像我?难不成你偷偷跟别人睡了?”

  李芷打开他的手掌,严肃地说:“你当真不明白子不肖父意味着什么?”

  狄阿鸟小声说:“我也堵不住好事的嘴。”

  他半哄半骗说:“你问问,我小的时候,哪一个不说我不像我阿爸?老太太再说,你就说我自己在教孩子,和你没关系。我还就不信了,教孩子习武认字也错了,没错,他是被我弄丢了,可我不是把他找了回来。他抱石头是我教的,认字也是我教的,傻?十年之后,你再看他,他要不是草原上一只猛虎,我就欠你李芷的。”

  李芷见他坚持,变相央求说:“这次出兵,你要让老太太放心,就不能再带走嗒嗒儿虎。”

  狄阿鸟硬邦邦地说:“你们还真管不着。这次我还就带他,言传身教,我要让他的成就在我之上。虽然靖康国的皇帝,拓跋巍巍我一时比不过,可我可以跟他比儿子,我父子几代,定要经营一个磐石般的东夏。告诉你,你也可以告诉老太太,我还就私自给嗒嗒儿虎认了个马贼做义父了,只要国事一定,我就让他带着孩子隐姓埋名,和牧民家的孩子一起长大。我会造就一只雄鹰,一头猛虎,而不是你们眼里凑合过的世子,我是以儿子超过父亲为荣的父亲。”

  李芷心头一热,却冷冷地说:“你还上了脾气,信不信现在就让你滚蛋。”

  狄阿鸟爬起来说:“时候差不多了,滚蛋就滚蛋,要滚蛋也要抱着我儿子滚蛋。”他捞上熟睡的嗒嗒儿虎,被子一包,抱着走了。

  王镇恶赶到渔阳,要先到军衙交令,然后另领兵符,组建行辕,按籍点兵,接收兵员资料,最后才是带着录书、长史、参军赶去大本营接受作战命令。

  大本营行辕人员早已一切就位,高速运转一夜,所要动用府库,以及所需第一批兵械、粮草、车、旗、用帐等军辎已经入册。

  狄阿鸟只是要他们将为王镇恶准备的相关地域地图送到小宣室。

  他自然知道有随同王镇恶出兵的吴班在,这些相应的舆图即便有错也不会出现大问题,要到面前,只是方便郭嘉面授作战命令,额外另外安排一些事情。

  他听说王镇恶与吴班已经到了,连忙传令让人进来。

  王镇恶的制式盔甲刚领到不久,朴实肃穆,头盔捧在怀里,显得威武挺拔,而吴班接受数日军营锻炼,身体比以前结实很多,身上竟然也作了披挂,头扎武士巾,半个前身青花甲,腹部青铜饕餮扣,腰上剑扣带钩轻晃,此刻目光深沉,紧跟在王镇恶身后。狄阿鸟让王镇恶偏坐,再三打量吴班,直到吴班不得已,被逼出微笑,才说:“郭嘉,改日也得把你放到兵营中去,看看吴班,丝毫也不见文人气色。”

  吴班虽是文人出身,却自幼熟读兵书,好为将,整饰穿着,可见一斑。

  郭嘉对此不以为然,心说:“着装虽威武,不照样手无缚鸡之力?”

  只是他知道吴班有“巨参”的名头,见礼说:“巨参有礼了。如此戎装,令在下羡慕呀。”

  吴班连忙客套说:“郭兄客气,只是以偿所愿罢了,虽戎马之身,却无冲锋陷阵之能,客气了,客气了。”

  狄阿鸟不在旁言其它,要他坐下,简要地说明出兵的原委,直入正题:“镇恶。此次由你领兵,关键不是怎么打仗,而是怎么能让后续人马顺利入关。按说你们出兵应该与张怀玉一道,经由上谷、白登山入登州,但孤会与他们商定,因孤有言在先,东夏人要避上谷而行,必须自乌兰察南下沃阳。孤,也就是我,算过日程,若张怀玉也从此处入登州,会延误五到十日的时间,他断然不肯,眼看你们只有一千人马,最后会同意你们分兵别行的,那么你们到了沃阳,一定要给停留在那,接应后续大军。具体情况,则由郭嘉面授吧。”

  王镇恶连忙翻找地图。

  吴班却若有所思,脱口道:“大王是否要经过定襄至定边?三地皆为兵家要地,军事力量不菲,又等于是绕银川而行,一旦朝廷察觉到我东夏出兵实数,怕经过艰难。”

  狄阿鸟点了点头。

  这点他不担心。

  介时鱼木黎穿行登州,牛六斤惊扰白登山,三地军力必被抽调一空,至于银川,在他眼里只是一盘菜。

  回师灭掉银川各部,起码将奄马河作为界河,也不枉出兵一回。

  他知道吴班接收的信息不完全,示意他待会儿听郭嘉细授,自己则起身走去,在王镇恶肩膀上按一记,在吴班肩膀上按一记,深切地说:“眼下并非无将可遣,两位兄弟。我可是期望甚深。”说完又强调说:“镇恶要学会抓住重点,实现战略意图,万不能主次不分,坏我大事。”说完,又说:“你们详谈。我要去见张怀玉。”

  天边泛白,嘈杂未起。

  出来后,他舒活一下筋骨,听人说张怀玉已在集结军队,人已入营,就带上几骑飞驰往张怀玉的军营。

  入了张怀玉的军营,靖康军队已经集结了大半。

  一番大战,张怀玉所部只剩万余人,多数负伤,算上轻伤,可战不过半数。

  所在同僚多次让他请兵狄阿鸟,他都拒绝了,这倒不是他认为狄阿鸟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还有余力祸乱中原的,只是担心狄阿鸟摸熟了地形,看清了登州的防御态势,从此轻车熟路。

  木已成舟,同僚们才来告知,他只好无奈叹息。

  不得已,他在参军写好的奏疏上签上名,加急送往登州林承上报此事,同时也留下后手,派遣几名同僚,往备州求见陶坎或者即将离职的杨雪笙,让他们准备使者出访高显,一旦狄阿鸟乱来,则联合高显进行制衡。

  这时,他不免想到一些可笑的传闻。

  据说狄阿鸟东伐高显的时候,高显一方有人提出要和朝廷联手灭东夏,当时高显权贵们哈哈大笑,朝廷高官们哈哈大笑,包括杨雪笙,都觉得这些人想灭狄阿鸟想疯了,说法如此可笑。

  可现在呢?

  他却是开始要自己的同僚走这条路了。

  一夜无眠,他都在忍不住想:我这么提议,杨雪笙和陶坎他们会不会笑个半死?听说狄阿鸟来了营中,他猛地一个激灵,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能不挟持他入关?到时把他放到长月为质。

  随后,张怀玉就把这念头掐灭了,现在粮草都掌握在人家手里,怎么可能挟持成功?更不要说东夏时局并未稳定,时机不到。

  想到这里,他大叫一声:“来人。把连夜拟定的靖难事宜拿来过目,待会儿便与东夏王商议。”

  事宜?

  便是约定的出兵人数,出兵路线,对军纪的约束,打仗时的协作等等。

  很快,狄阿鸟到了,这则“约法三章”到了狄阿鸟手里。狄阿鸟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夏资兵入勤,数五千,某月某日自某地,经某处,某处,某处,至某处,战时须受登州将军怀玉节制……

  狄阿鸟冷笑几声,说:“戏弄我,戏弄孤来?我曾有言,夏州有亏上谷,凡我东夏人皆不可经由上谷入中原,何况军队乎?再说了,张怀玉你几品?孤几品?孤受朝廷指挥无二话,你要节制孤王?折杀孤王。”他强硬地说:“孤派兵自乌兰察南下沃阳,不受你节制,受皇帝陛下节制。那是我主上,是我岳父,他说让我听你节制,我再听不迟,否则,闲杂人等,孤不伺候?”

  张怀玉嘿然。

  参军祭酒却连忙询问东夏人不入上谷的缘由,末了,看了张怀玉一眼,提笔修正,再请狄阿鸟去看。

  他也是让狄阿鸟签上大名的,狄阿鸟看完哈哈大笑,往桌上一放,就说:“孤为了主上,为了岳父,就这样了,大致认了。”

  说完就走。

  参军祭酒追出去让他签字,就见他上马带一票人走了个没影。

  他只好回去见张怀玉。

  张怀玉说:“让人送过去让他盖上他的王印吧?”

  参军祭酒摇了摇头,劝说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王印?真像部落里出的,说走就走,处处出人意表。出兵是他还咱们人情,里头加了我们很多的条款,他要再把条文走得一丝不苟,看细了,看出什么来了,说不定会夜长梦多。”

  张怀玉拿回来又看了一遍,反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参军祭酒露出奸笑:“关键在哪?他出兵的数量商定了,路线定了,军纪定了,抚恤和粮草均未提及……”

  他却不知道,骑马奔驰的狄阿鸟在渔阳外停住了,哈哈大笑说:“笑死了。我让怎么改就怎么改,约定什么的都是一家之言,他们写的给他们自己看的,连让我签名盖章都不用。到时不是五千兵,也和我们无关,把柄都抓不住一个。”

  狄阿鸟筹备出兵之时,高奴与靖康的战役已经在洛川战场上摆开。

  靖康朝廷发登州地方军八千人,庆德留守军五千人,又在各郡县招募征集兵户、丁壮三万余,由三皇子秦应坐镇,分两路进发,一路经由葫芦渡,一路经由风陵渡,又令董文镇守京城,令中郎将王智晖率直州凤翔驻军一万北上。

  狄阿孝也集结穆二虎部,史千斤部以及以高奴人为主的襄武军,以夏侯氏为核心的射骑军约一万八千人严阵以待。

  五万对两万,靖康朝廷看似远远占据上风,但羊杜等人丝毫不觉得乐观,因为高奴王已经预先布置了一路人马。

  狄阿孝以鱼木黎夹裹流民过登州境,秦纲身边的卫戍便被拴在了林承,牵制了靖康朝廷大量精兵。

  尽管包括秦纲在内,都感觉识破了,真真假假,对方不会进攻林承或者太原,但这一点却成了他们的死穴,不得不防,谁也不会傻到让皇帝留上百余卫队,其它全部打发到战场上去。

  因为有这一手棋,靖康朝廷只能以数量取胜。

  如今上郡已经基本上被狄阿孝控制。

  狄阿孝从北至南,对长月展开多路袭扰。

  他这些人马每支都不过是加强的旧制牛录单位,二、三十人,出则蹄声如雷,烟尘高扬,又时聚时散,看似浩大,却随时可收回后撤,其主要防御仍然集中在洛川北部。

  由史千斤率领所部以及武襄军就在葫芦渡展开防守。

  秦应指挥两路兵马过河,实际上也就只有葫芦渡一投入就陷入战斗。

  葫芦渡是王河水紧处,河岸收缩,下有落差,往来需要渡船、极有经验的船工,兵力投入不大,只能以偷袭为主。

  靖康军半夜摸过河拉起三十多道铁索,天快亮时被史千斤的斥候发现,然而此时已经有两千多人上岸。

  双方整整激战一上午。

  眼看要将靖康军击退,赶回对岸去,史千斤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按说从葫芦渡过河,没有下游上来的辅助兵力,只能用作偷袭,不能用作主攻,然而这些靖康官兵过河作战,派出斥候提防下游,下游却根本没有兵力配合而上。

  多年的军伍生涯使他对战机的扑捉有一种本能。

  当场他就做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靖康朝廷对自己一方的判断有所失误,很有可能认为自己一方的主力处在葫芦渡以南,朝廷预谋的合战地点,定在洛川南部甚至更南方,以至于自南而北上来的军队暂时脱离了战场,葫芦渡一路的靖康军队真打假打都难说,防御他们连日过河,反倒会造成南方而来的靖康军队逼迫上来,将己方一网打尽。

  如今靖康军队仍没有按时出现。

  如果自己稍微退出河岸,就可以创造出条件让这一路敌军孤军过河,击敌半渡。醒悟到这一点之后,他干脆不再往河岸增兵,给出一个血战不敌的假象,把河岸让了出来,一边派人飞马报知狄阿孝,一边带人爬上一座上游的土坡,利用黄土高原的沟沟回回隔绝对方,双目如鹰般盯着河对岸。

  河对岸。

  秦应坐在华盖下面,也在遥遥注视河对岸。

  他年少英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虽然不像老四秦理那么阳光,却有过最先镇节沧州的经历,深沉而不显犹豫。

  此刻,他也在通篇计划整个战争局面。

  敌人的兵马越打越少,显然是因为敌人在此处防守的兵力不足。

  机不可失。

  渡河一次渡过的兵力数量有限,兵法云:围地则谋;兵法又云:圮地,吾将进其途;这个时候应该快速过河才对,只有快速过河了,合战时兵力才能居上。他也想起了羊杜的授战:王河难渡,羊杜是要在葫芦渡假意渡河,牵制敌人,然而又说,战争时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必要时可转虚为实,渡河合战。

  他身边并不乏宿将,然而血战一上午夺下来河对岸的战绩令人鼓舞。

  他和几名将领交头接耳一会儿,略一迟疑,没有谨慎地下令过河的将士垒营,吸引到更多的高奴兵力,将高奴兵力牵引在河岸一线,而是想第一时间渡过河岸,毕竟抄敌人的后路比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真面作战战果要辉煌。

  随着一声令下,后续人马源源不断地开赴对岸。

  就在这时候,狄阿孝带着十余骑兵驰骋上来。

  他找到史千斤,扔开缰绳,站在土坡上往下一望,见过岸的士兵为了使更多的士兵过河,忙于铺设钢索,河中背着葫芦凫水的士兵,像是连在铁索上的串串蚂蚁,嘴角上顿时浮现了一丝笑意。

  截止到傍晚,钢索扩大到一百根,靖康已经有五千人过河。

  这时,他们的人马虽然还乱哄哄的,但是前哨越放越远,已经开始安营扎寨。

  时机已经成熟。

  加上狄阿孝支援他两支三百余人的骑兵,史千斤准备好了四千人。

  他一声令下,先投入的上千人自北向南,由高向低倾泻下来。

  史万亿率领三百骑兵,纵马先到,从侧面撕开靖康军北向防御的口子,紧接着,步兵蜂拥。

  杀声震天,盖过王河水浪。

  对面秦应猛地站了起来,在华盖下面晃了一晃,几乎一头栽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对岸的靖康军抵挡不住,向南奔溃。

  史千斤亲率大军追击败兵,足足追了十余里。

  眼看高奴军退了,夜色将晚,将领刚刚要收拢败兵。

  另一支三百余人的骑兵早已等在那里,一举赶散,这一次又是天黑,败兵四面八方散去,再难复拢。

  赶走靖康军队后,狄阿孝亲上河岸,挑衅一样让士兵排成一排,轮起巨斧,砍断铁索。

  秦应在对岸看得真切,心知葫芦渡已不可飞渡,只得任对岸自生自灭,自己则派人赶回林承报回噩耗。

  宫殿里的秦纲被震了一下。

  听完军情,他与羊杜面面相觑,继而分析这一战出自秦应的轻敌,认为敌人不会在河岸布置大量军队;而且秦应还……冒进,只一个磕碰照面,就将假强渡变成真强渡,战败虽然损失巨大,却属于轻敌和偶然。

  分析一番,他们却仍然不知道狼烟四起是狄阿孝在京畿放的烟雾。

  这种典型的骑兵战法,机动灵活,准确的情报查无可查。

  羊杜虽然见识过不少骑兵战法,但是却没有见人用过。

  要知道游牧人过境,哪有狄阿孝对中原的熟悉,谁也不曾这样分散兵力,撒个漫天烟尘迷惑对方。

  但他们即便判断错了,仍然不能以此判断战争胜负。

  半夜时分,秦纲招来一名亲信,安排一番,让他去呵斥秦应,顺便让他在合适的时机下准备再次强渡,因为随着自南向北的另外两路兵锋逼近,靖康又在葫芦渡打了这么大的败仗,对方很有可能放松葫芦渡,自葫芦渡偷袭的条件可以成立,但是秦应要注意,偷袭的准备要秘密进行。

  然而亲信刚走,又有战报传来,竟报知,高奴军队连夜过河,夜袭秦应所在军营,前方战况不明。

  他和羊杜同时一愣,羊杜脱口道:“不可能。过河的索,你们不知道砍断?他们拿什么过河?”

  来人奏报说:“河对岸的人排成一排,一齐将铁索砍断,既然已经断了,殿下也就没让人将铁索收回,非是他们没有丢去铁索沉入河中,而是夜里接上,摸到对岸的。”

  一个熟悉影子不约而同浮现出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是这个人,可是这种伎俩,却让人总是感到有相似之处。

  秦纲猛地推翻瓶瓶罐罐,大吼一声站了起来:“一群废物。让秦应回来见朕。”

  然而,人派出去捉秦应回来问责,不过天刚刚想亮那会儿,约摸着也是刚刚抵达,就带着战报回来:“高奴兵过河的有骑兵,直扑殿下,殿下已经下落不明。”

  秦纲虽然极为担心儿子,却连忙问:“是谁领兵?他们到底是谁领兵?朕不信仗能打成这样,除非又是一个博格阿巴特……”

  直面龙威,羊杜有些颤栗,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对方的将领姓史名千斤,原是雕阴王志部将,*龙北伐时,受健符节制,后被高奴王围困,给投降的。”

  他认为秦纲还会勃然作色,下令收集史千斤亲族的消息,却没料秦纲怔怔坐下来,反倒平静了。

  片刻之后,秦纲念叨说:“爱卿。为何此人这等将才,在我靖康为将却默默无闻?”

  羊杜叹息说:“王志已来信儿,他倒不是默默无闻,只是杀过自己上司,又桀骜不驯,到了,不过是一介校尉。”

  秦纲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天色大亮后,又有人来报:“殿下被敌人抓走了。”

  秦纲的眼泪一下迸了出来。

  他子嗣单薄,几经沉浮,与每个儿子的感情都极为深厚,想到儿子被一介小酋捉走侮辱,再难自制。

  然而没想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秦应却跑林承来了,虽然面色有些狼狈,却丝毫无恙。

  秦纲又转伤为怒,让人执他进来,亲自问话。

  秦应跪倒面前,哭着说:“父皇。非儿臣无能,实在是败得糊涂。”

  秦纲恶言恶语与他讨论了几个问题,然后问他:“你不是被人抓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秦应本要自称逃脱的,这才一身冷汗,不再隐瞒:“儿臣绕林而走,被人围住,一名姓史的将领认出了儿臣,私下把我放了,他说,他曾经在朝廷吃粮,好歹皇帝也是他的旧主,于是就把我放了,另外又告诉儿臣,高奴王只想要上郡回草原,尚无意南侵,若朝廷示强,派遣使臣,可以议和。”

  秦纲连忙扭头,问羊杜:“这是何意?”

  羊杜想也没想就说:“这是示好。”

  他寻思半响,激动得流下来了眼泪,说:“只能说人心还在朝廷,此战当首在攻心。”

  在秦纲若有所思中,他又说:“高奴王所用,多数为我雍人,只是朝廷对破城边民,逃叛边民,战败而降的将士处罚太过严厉,不得已从叛,若从此下手,必尽剪高奴王羽翼。”

  秦纲点了点头,说:“没错。朕更是觉得,像史千斤这样的将才默默无闻,不受重用,是朝廷的过错,是朕躬失察。”他又想了片刻,说:“速招王志,他与史千斤多少有旧,当劝则劝,一旦复归,必有封赏。”

  史千斤私下放走秦应,狄阿孝丝毫不知情。

  朝廷一方调整战略,也不是立刻见效。

  狄阿孝正在考虑如何扩大战果,他出其不意,过河夜袭,不但斩获巨大,而且在秦应营帐收缴到节制各路的文书。

  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将领,他轻而易举地破解出三路人马的行军路线和目前所在的大致位置。

  敌势强大,在敢于开战的一天,狄阿孝就有过足够的心理准备。

  目前虽然一仗打胜,他并不轻松,尤其感到威胁并未完全解除,任何一路靖康军队均有一战之力,一旦另外两路按照预定路线完成布置,仍占有绝对的优势,而破绽,就在于自己这一战摸到敌人的行军路线,大致到底的位置,还有缝隙可钻。

  一击得手,他立刻就让史千斤收兵,返回对岸,集结全部步骑,穿插另外两路人马的缝隙,而自己自领嫡系骑骑三百,冒天下之大不韪,如入无人之境,连夜沿王河南下。

  骑兵要过河远比步兵困难,史千斤本是要等他先撤,然后领步兵再撤回对岸,却不料他年龄轻轻,竟有如此胆略,率区区三百人孤军深入,沿王河南下,前往风陵渡方向,内心震服不已,却也不大看好,眼看着他率领骑兵离开,风潇潇马长嘶,慢慢沉入黑夜,丝毫不隐藏行迹,忽然有一种激动。

  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没有太高的理想,只为战胜敌人,名扬天下而已。

  对,他抗击过鞑虏,也不愿意胡马饮王河,但他压根不认为狄阿孝是胡人,他的女儿嫁给了狄阿鸟,狄阿鸟是胡人么?狄阿鸟不是,狄阿鸟之弟是胡人么?肯定也不是,现在是各为其主,买卖公平。

  各为其主,买卖公平,对他来说更重要。

  忽然间,他就觉得,狄阿孝这一大胆行径,一旦成功,不但狄阿孝能够扬名天下,他也要跟着扬名天下,自己这个理想一度泯灭,只为混个吃喝不愁的军人竟然可以名扬天下,名垂青史。

  他一下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明亮。

  名扬天下是第一步,跟着狄氏兄弟割据一方是第二步,依狄阿鸟、狄阿孝的战无不胜,说不定战败王室,成为一*国功臣……大半辈子都蹉跎了,却有希望成为开国的功臣,皇妃的父亲。

  他血激灵灵往上涌。

  原先,他就知道军中有不少不一致的声音,毕竟是雍人,都不大愿意与朝廷为敌,死战到底,心里都存有侥幸,而这种侥幸,是旁人说服无用的,说服了,说服不了,这一战没有结束前,得压制住。

  于是,一到河对岸,他就特意召集人马,自己驰骋马上,用丘八特有的粗嗓门鼓动:“朝廷从来也没有放过我们这样的人,一旦你们做了俘虏,被人识别了出身,不仅我们,还要祸及妻子亲戚;日娘贼,兄弟们要想活命,这一战就要赢,要想妻子、亲戚不受牵累,就要不做俘虏。就是投降、议和,也得先打赢。不信的,你站出来去投降朝廷,要是他们不剐你满门,我割了舌头,抠出俩眼珠子……”

  士兵们悲从中来,一时难以拆解,肃穆挺立。

  史千斤却又喊道:“是的。我们背叛过朝廷。可那是我们心甘情愿背叛的么?奸贼当道,做民的,当官的不管你死活,鱼肉乡里;做兵的,当官的将我们舍在敌人窝里,健少府派我去求援兵,援兵与我们就一水之隔了,却拔起就走,将我们扔在那了,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我们该被人舍弃么?靠谁,只能靠我们自己,我们自己把我们的小命攥紧了。说不定打赢了,朝廷还会收买我们呢。到时我们吃不吃他们收买,还要看心情……”

  稀疏响起了几声笑声。

  但他确实把人说得神动。

  几乎所有人都认可这番话,握着兵器,越握越紧。望着一张张渐渐坚毅的面庞,史千斤开始相信,这一战,只要能插到两路人马的缝隙中,必然取胜。

  秦纲也在等着。

  一是等着另外两支人马的消息,二是等着谋士们能够拿出攻心的策略来。

  攻心容易,但朝廷手边并没有攻心的手段。

  怎么攻心?

  难不成找十来个军士跑对方阵前宣扬朝廷政策的更改?

  秦应老老实实地在一旁跪着。

  随着战败,不少他系的朝臣开始攻诟,虽然不敢直接将目标定上他,却少不得将支持他的大臣拉下马。他需要换回父亲的谅解,给朝臣们释放信号,让人知道他并未失宠。

  秦纲扭过头来,看着老老实实的秦应,这是自己的儿子,再气也是,虽非嫡室,自己能怎么办?

  想到嫡室所生,他突然间想到一个人来,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不由问道:“若是狄阿鸟在,他会怎么办?”

  羊杜也在想。

  博格阿巴特在,能怎么样?

  博格阿巴特是擅长于攻心的,陡然间,还真想起了一则成例,秦纲愣怔了。羊杜也想到了,在陇上,狄阿鸟带上夏景棠,孤身入营,一下赢得了数万将士的亲近和爱戴。

  可当时毕竟同处一方,现在呢,明明白白是敌人,行吗……

  刹那间,秦纲脸上现出几丝铁青,问:“朕为天子。欲求人心,岂无敢乎?”

  羊杜听明白了,一头扎在地上,大声说:“陛下万不可有轻身犯险之想,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秦纲转过身来,利目*视:“朕胆量不如博格阿巴特乎?朕拳拳之心,亦不如他乎?”这不是胆量的问题,天子要上阵前对敌人宣扬攻心,确实让天下人笑话,他说到这里,自己反先醒悟了,当即硬邦邦地说:“秦应,你可敢代朕入敌营,宣扬朝廷政策?若是你敢,去了不死,你就是太子。”

  秦应正要应承,听完就懵了,难道说自己不敢?他咬咬牙,大声说:“但凡父皇驱使,必不敢不从。”

  秦纲一阵失望。

  不敢不从,那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了。

  他冷冷地看了秦应一眼,沉声说:“拟诏。朕诸子,此一战肯替朕入阵宣扬恩德,朕便立他为太子。”

  羊杜想劝没劝。

  皇帝老儿那是觉得博格阿巴特敢,皇室之中也应该有人敢,至于最后让不让去还两说。

  旁边的侍中却连忙谏言:“陛下。让诸皇子在战场上战胜敌人,岂不比此议?诸皇子身躯贵重,为白刃自轻?况入敌阵宣扬道德?臣不才,愿前往。”

  秦纲没有理他,取信于人不容易,一介臣子身入敌阵,谁敢相信,念叨说:“照拟。博格阿巴特,博格阿巴特,生子当为是。拟书,传于藩夏,要狄阿鸟送禾儿来朝,就说倘若他敢而朕的儿子们都不敢,朕就……”

  他微微一笑,不往下说,故意让人意会。秦应热血直涌脑门,脱口就要……旋即心气却又散了,狄阿鸟他敢吗?

  又有人听不下去了,进言说:“狄阿鸟。能与诸皇子并论么?轻贱之身,何敢何不敢?”

  羊杜苦笑,他听得出来,秦纲这是望子成龙,激几位皇子的。

  突然,手下舍人进来,遥遥参拜,走到羊杜旁边,在他耳边说话,将一封奏报奉上。

  羊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展开一看,旋即合上,朝秦纲看去。

  秦纲露出纳闷的神情等着,就听他说:“陛下。张怀玉的部下们已经把狄阿鸟给请来了……怕是不日。”他又说:“陛下。高奴王曾为夏侯氏旧部,若他来,怕是真能兵不血刃。”

  秦应头晕了一晕。他大吼一声:“儿臣是懦弱,不敢作此壮举,但是老四他们呢,父皇还没问。儿臣宁愿不做太子,也不能便宜了外人。儿臣举荐老四。儿臣觉得父皇草率,倘若儿臣兄弟几个有此胆略,却被父皇牺牲,父皇就不后悔么?”

  秦纲大怒,上前踩了他一脚,然而他也有一丝危机感,狄阿鸟来了,当真让他看笑话?于是,皇帝一阵喘气,要求说:“秦理敢,又不是你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好,立刻拟诏,立秦理为太子,交战时遣之阵前。”

  消息到朝廷时,狄阿鸟的先头部队不但已经进入登州沃阳,而且正在此地迎接从乌兰察前来的部队。

  王镇恶陪同沃阳郑统领站在城门楼子上,眼看黑压压的车骑人马在山梁上盘旋了几道弯,生怕这个倨傲的郑将军一眼看得人多,让人关闭城门,一手紧握长剑,一手给几位亲兵示意,让他们占据有利位置。

  但这位郑统领却没有看出来,也没有任何的疑问,只是寒暄说:“啊呀。怎么一眼看到了夏王爷的大旗。”

  那是。

  狄阿鸟生怕控制不了通道,率卫队走在前面,行军路上也没有太多的仪仗,也就是他自己设计出来的一面一面古怪旗帜。

  嗒嗒儿虎坐在他怀里,指了城门就乐,喊道:“阿爸。城墙。城墙。”

  狄阿鸟心情很放松,丫丫的一个小边城的区区武官,老子只要一进去,人马越多,你越不敢放个屁。

  他哈哈笑着,指着“靖康”二字的旗帜考问儿子:“阿虎。告诉阿爸,那上面写的什么字?认识不认识?”

  嗒嗒儿虎憨憨地说:“青虫吧。”

  狄阿鸟乐了,说:“刚学会就忘了?还是逗你阿爸的。你要不认得,待会过关回答不出守城大兵的话,人家会把你扣那儿,阿爸肯定不管你。”

  嗒嗒儿虎立刻老实了,说:“青虫就是靖康。”他指了青龙旗,大声说:“看。是不是好长的青虫呀。”

  一旁的李思浑逗他说:“青虫,还你鼻涕呢。”

  李思浑抬头望望,笑着说:“姐夫。这兵过个没头,要是守将翻脸,你会不会杀他?”

  狄阿鸟说:“杀与不杀都没有区别,狼进了羊群,牧人光吆喝有用么?”

  城楼越来越近,抬头都能看到王镇恶了,他于是举起手,示意了一下。

  王镇恶也看到了,就跟郑统领说:“郑将军。那个就是我家大王,我要下去迎接,您不妨一道。”

  他怕郑统领出于警惕,不下去,就说:“我家大王好脸面,讲义气,就是脾气不大好,依我看……”

  郑统领在他面前倨傲,那是看他人马着装不齐,觉得顶多就是个千夫长,可眼看狄阿鸟亲自来了,又怎敢倨傲,连声叫着“好好”,带着文武官员,鱼贯而下,等在城楼的军士百姓,也一阵钟鼓齐鸣。

  狄阿鸟揽着嗒嗒儿虎,挺着肚子,马亦不下,从中间穿过,走到众官面前,马鞭一指,恶声说:“孤与爱子均未进饭,尔等可准备了可口的饭菜?还有,让你们的人都撤了,别站在这儿挡道,人多,马多,车多,进城要进多久?何况还要再去扎营,孤现在都饿了,他们又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众官自然早已治宴,见他这般安排,连忙遣散军民,带着他去驿馆。

  到了,他牵着嗒嗒儿虎,上去高居上位,随行将士有的把守在外,有的跟进大厅。众人还要接待,眼看他们不苟言笑,悄然默立,一时不敢入席。

  狄阿鸟大笑道:“他们不在这里食饭,你们该入席入席。”

  众人只好入席。

  开宴之后,狄阿鸟就好像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官,一个一个官职问,一个一个姓名问,问完问他们的军民情况,当地风土人情,旁边的起居参随也忙于记录,让众人一阵恍惚,于是,这一宴会吃得极慢。

  吃着,吃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郑统领要出去看看,却被武士挡了回来。

  狄阿鸟毫不客气地说:“先吃饭。这一会儿工夫,还能发生什么事情不成?”

  郑统领无奈,只好坐下。

  不料过了片刻,他分明地听到门侯的嚎叫:“将军。将军。都是兵呀。城里城外,全是东夏兵。”

  他一下酒杯落地,两股颤栗,起了身,发抖地问:“大王。这是怎么回事?”

  狄阿鸟笑道:“什么怎么回事?过兵。我答应你们朝廷,出兵五万,害怕不够,又多带了一些,大概你们城小,外面那人怕挤破了吧?”

  一股寒风绕梁。

  不到中秋,冰霜都已经满厅,又静又寒。

  狄阿鸟看他们一个一个都目瞪口呆的模样,听着不断传来筷子落盘沿的声音,大笑而起,说:“怎么了?怎么了?这都怎了?你们该不是担心军纪吧。”他“刷”地抽出自己的马刀,交给坐在一旁的李思浑说:“阿弟。你拿上我的刀,传令下去,胆敢有违当初约定者,一律一刀斩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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